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宋疏立刻起身,迈步过去。
病床上阿婆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抬手看向医生,对方肯定地颔首。
“暂时没事了。”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束紧的绿丝绸带失去支撑,一圈一圈,旋转着滑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意料之外的加班,最近有点忙,今天二合一提前更补上。
我写一章要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四个小时才能写完,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时速两千呐!!!「疯狂晃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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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埋葬
◎央酒也是家人。◎
阿婆是心肌梗塞。
医生说但凡再晚上一会儿, 可能就错过抢救时间了。经过药物治疗,状态已经稳定,转入心内科。
此刻, 阿婆正在病房里卧床休息。
宋疏进来时,她醒了, 偏头望向窗户, 苍老含糊的嗓音缓慢感慨:“下雪了。”
玻璃窗紧闭,白窗帘立挂两旁。黑夜里树枝张扬着黑色的阴影,飞雪随风飞卷。
宋疏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阿婆转眸,看着青年坐到面前。她弯起新月般的眼眸, 笑眯眯道:“昏倒前我就在看雪,我想初雪时来, 初雪时走,也好。”
宋疏身体前倾,凝眉强调:“医生说您没事了!”
“嗯~”
阿婆点点下巴, 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静默了一会儿,她喟叹道:“小不点儿,其实人离死不远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
“我最近总有些急躁,迫切想把一些事情做完。比如过生日, 见见老朋友, 把孩子们的围巾织完……”
宋疏缓缓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掌比他的暖和, 温度在两个掌心指尖传递。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愿望吗?”
“您没说。”
阿婆闻言神秘一笑, 握紧宋疏的手道:“阿婆对着蜡烛许愿说, 上天呐, 我留恋人间太多太多, 能不能晚点接我回家。”
“现在看来,真的是你帮我实现了,谢谢呐。”
阿婆语调微微上扬,慈蔼微笑。宋疏顿了下,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在阿婆睡去前,他问到号码,联系了她的家人。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其他城市的电话另一边瞬间炸开锅,一阵忙乱后表示会立刻赶回来。
随后宋疏一直陪在病床前,直到第二天中午护士送餐时,终于有人赶到。
当时宋疏帮阿婆立好桌子,准备好以后听见外面有声音。
他歪着身子探头,看见门外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夫妻,面色焦急。背后跟着的男人抬手按住两人的肩,安抚道:“爸,打个电话问一下。”
老伯恍然拍大腿,掏出手机。
宋疏转眸,便看见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他举起手机,扬声试探:“你们好?”
听到耳熟的声音,老伯回身发现青年。他朝门里探头,瞧见阿婆正坐在病床上吃饭,立刻张开双臂噔噔噔跑过来。
“妈!”
“还没走呢,不许哭。”
阿婆凶巴巴出声,对方立刻抿住嘴巴。宋疏起身让位置,他扶着床沿,眼泪汪汪坐下,看着妈妈吃饭。
“妈你不知道,我大半夜听到你心梗,差点把心脏病也吓出来了。”他捂着承受不住的老心脏,解释道:“老二老三住的远,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呜呜呜呜——”
阿婆听着哭声吃饭,哼了一声不乐意道:“一大把年纪,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那么爱哭。你看你,一来就把我们小不点儿挤走了。”
闻言大伯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睛与身旁站着的青年对视上。反应两秒后,他蹭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宋疏的手。
“小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瞧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宋疏琥珀色眼睛眨啊眨,无措地看向阿婆。
被拉着从滔滔不绝的无法言谢、再到以后相亲抱在他身上,宋疏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出门时,听见那夫妻两人苦口婆心劝说:“妈,还是跟我们去小毅那吧,真的不会麻烦……”
声音随着门缝关闭消失。
“好了?”
宋疏抬眸看到倚墙站在旁边的央酒,他颔首道:“家人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你不吃饭吗?”
宋疏扫了眼他的肚子:“你饿了?”
树只需要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当然不会饿。央酒竖起手指,精准地点在青年的胃上。
“你。”
刚刚护士送来了阿婆的饭,但宋疏还没有吃饭。人类一天三顿,少一顿都容易生病。
一生病,他就会躺进那个不准进的屋子里。
宋疏看着自己的胃,怏怏摇头。他推开衣服上的手指,哑声道:“我想回家,小乌还在那里呢。”
猫实在不方便带,在央酒带着两人瞬移到县医院以前,小乌被托付给小鹿照看。
此刻应该还被关在院子里,它一向很乖,希望这段时间也没有乱跑。
又是猫。
央酒不悦的扯了下嘴角。不过人类说想回家,那就先回家吧。
他拉起青年的胳膊,带着人朝外走。
“稍等一下。”
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唤,宋疏回头,发现是与老伯一起回来的男人,应该是阿婆的孙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结的位置是空的,领口的纽扣错开一位。这样的一身在初雪的日子,太单薄了,举起的手冻得通红。
男人应该刚刚刚从医生那里回来,请求道:“我想回家帮奶奶拿些衣服用品,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宋疏颔首。
“我爸这个人天生情绪比较饱满,没吓到你吧?”
黑色轿车上,驾驶座的男人看了眼车中央的后视镜。镜面里漂亮的青年垂眸沉静坐着,旁边白发男人一直保持着臭脸,瞪着他的后脑勺。
宋疏摇头:“可以理解。”
“你是邻居家那个小孩吗?”陈东毅回忆了一下,迟疑着道:“小……松鼠?以前都是这么四处跟人介绍的。”
宋疏有些尴尬:“是,我叫宋疏,疏影横斜水清浅。”
男人恍然大悟:“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小名,原来真叫宋疏。”
农村里大多数是叫小名,阿猫阿狗都是常有的名字,松鼠相对有特色,但做小名也很合理。
“你好,我叫陈东毅。”
一路攀谈几句,顺着金水河很快便回到了青城镇。洁白的雪花笼罩整个村子,这里依然安静祥和。
离去前阿婆告知了需要的东西与位置,陈东毅匆匆收拾好后就往回赶,离开前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宋疏。
他鞠躬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成熟的嗓音轻却郑重。
黑色轿车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宋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名片,上面写着:陈东毅,江北出版社主编。
“阿婆没事吧?”
自他们回来开始,小鹿就抱着猫亦步亦趋跟着。因为刚刚人在不方便,宋疏一直没有与他说话。
这时终于有空,他接过小乌点头:“没事了。”
小鹿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双手合十,弯起眼睛:“太好啦!她还活着!”
宋疏莞尔:“嗯。”
“小不点儿,我要上去等阿婆回家。”说完,小鹿飘上屋顶,双臂撑着屋檐的灰瓦眺望远方,雪幕里的笑脸充满希望。
那个位置可以越过前方的阻碍,看见远方金水河上的桥。
“以前她觉得寂寞,走去桥上找人聊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着。”
小鹿笑眯眯朝下面挥手:“小不点儿,你回去吧。”
宋疏抬起伞昂首看着上面的小鹿门神,转头望向身旁的槐树妖。
央酒扬眉,露出疑惑。
“央酒。”宋疏忽然道:“我想去做一件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件事做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比如订购墓地,加急也需要三天才能下葬。
墓地是为父母订购的。执意把他们留在身边整整五年了,宋疏忽然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他们安眠。
奶奶曾说,他们天生属于城市。
但在儿子眼里,自那个爷爷奶奶的事情出现以后,他们的灵魂也属于家庭。
曾经陪伴的缺失抱憾自责,死后没有了什么梦想与生意,那就相互陪伴吧。
农村大多数的安葬依然在自家田地里,公墓空位很多,上次他就注意到奶奶的隔壁是空的。
或许这是她与爷爷在天的期待。
装着两只骨灰袋的木盒被一只手抱起,离开黑漆漆的纸盒,走出房间,看阳光下晶莹闪烁的雪景,路过旷野,最后被放置进石墓里。
阳光逐渐被遮盖,夜晚来临,该休息了。
宋疏掸掉上面没化的雪,把三块墓碑擦拭干净,摆上鲜花、糕点和酒,以及最最最重要的!
他拍开旁边偷偷摸摸的手,端出四碟金灿灿的炸鸡。一边摆,一边嘀嘀咕咕:“一人一盘,不许抢,也不能嫌弃。”
“一人一盘,却没有我的。”央酒在一旁幽幽道。
宋疏瞥他一眼:“你偷吃得还少吗?”
炸鸡碟里每个三只,其实本来他至少准备了两倍多。除了刚开始不熟练做坏了以外,其他都是没注意,被槐树妖偷吃了。
一回头,满桌的鸡骨头,啃的特别干净。
央酒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火机咔嗒作响,易燃的橙色火纸被撩热,火焰以燎原之势瞬间吞没整盆的纸张,温度在达到顶端以后很快降下来。
黑色的小片灰烬扬在空中。
祭拜结束,宋疏拆开自备的折叠小板凳,捧着脸颊坐在墓碑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三块墓碑间来回转动。
今日雪刚转晴,格外明媚。
霜前冷,雪后寒。虽然天空湛蓝,云朵团团,气温却冷得不像样。一阵风过,额前的黑发被撩起,宋疏缩了下脖子。
他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又把脑袋后的帽子带上,风被防寒布料阻隔在外面,唯有一双眼睛还受着寒。
“奶奶,我来汇报一下。”
裹成团的黑色羽绒服里发出青年闷闷的嗓音:“我找到想做的事情了,我要在家里开一家书店,家里留的那些书就是我们店的吉祥物。”
说到这里,露出的眼睛弯了弯,透亮的痛苦折射阳光:“顺利地话,大概春节后就可以开业了,到时候我拍照带给你们看。”
旁边的央酒低头,瞥向乌黑的帽子顶。过了会儿,一张手压向那只脑袋顶。
宋疏昂首,眨了眨眼睛证明:“央酒,我没有在难过。”
央酒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宋疏看着继续抱臂站着的白发妖,拽住他的衣角,忽然面朝墓碑介绍:“对了,他叫央酒,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那颗槐树,我们家的门神,虽然你们看不见,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
“央酒,也是家人。”
家人。
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与疑惑。
回去的路上,槐树妖一直歪头看向青年,两只乌瞳一眨不眨,奇怪中甚至有些渗人。
宋疏不习惯地把他的脑袋推开:“怎么了?”
央酒重新转回来,语气疑惑而郑重:“我不是人。”
宋疏:“?”
虽然树说这话不算骂自己,但是听起来怎么都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懵,我一直以为我在写甜文,为什么都在说虐「掉西瓜」
中后期是开书店呐宝们,小虐怡情酸甜口,如果之前的情节你们可以接受,后面应该不算虐。寿命论问题为免剧透,我只能说已安排好方案,但彻底解决肯定在结局之外。
其实不写前世今生的重要原因是被创过「心碎」,伤之深,可以说是这辈子都只能磕得到一生一世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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