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进主动来见沈书黎了。
想一举把事情推上高.潮。
屋里安静半晌,周进先开了口:“你在微信上说的,都是真的?我需要现场最终确认一遍。”
他语气认真,说话的时候,眼神注视着沈书黎的眉心,腰也挺立得很直。
沈书黎手指一直捏着衣角,觉得自己再不坦诚,真的配不上对方大半夜找来的真诚。
他微垂着眼皮,用镇定掩盖着紧张:“嗯。每个字都是真的。”
周进嘴角的笑意,像是四月的山花,缓缓绽开:“好。”
沈书黎又说:“我们婚前可以做个财产公正。”
这个主要是为了周进好,毕竟他欠债太多,他肯定不愿意拿周进的钱去还债的。
周进没接他这话。
从收到沈书黎答应求婚的消息,一路上骑着车飞奔到这里,虽然激动,但仍然保持着理智,他在路上想了很多。
周进:“结了婚后呢。”
沈书黎微微抿唇:“婚后我们试着相处,我答应你,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还清债务后,带着你一起赚钱。”
周进点点头:“如果我们相处得好呢?会一直相处下去吗。”
沈书黎张了张嘴,又闭上,眼里闪过一瞬茫然。
答不上来。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目前他跟周进结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多拿一份拆迁款,还债。
周进放缓了语速:“这个婚,我们是结一阵子,还是结一辈子?”
沈书黎缓缓收紧了五指,漂亮的眉头凝了起来。
周进给他思考的时间,一边坦明自己的想法:“是这样的。我觉得有必要坦诚交流一下。”
“我希望这段婚姻,不是一个工具,也不是一个儿戏。希望它在双方没有原则性错误的前提下,一直存续。”
“我个人,很憧憬一个正常的家,所以如果结婚,我会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如果我们相处得不错,这个婚我想结一辈子。”
周进对婚姻的看法是非常传统的,普通人结婚过日子嘛,能相处得来,就能把一个家庭经营好,这样就算是幸福的了。
沈书黎听着这些话,唇线逐渐抿紧,脸部表情变得僵硬。
他还以为,周进跟他的目的一样,也是为了多一份拆迁款,所以他原本打算的,只是一段临时的短期婚姻。
那他就只需要看对方的人品,信得过对方就好。
但听完周进的坦言,沈书黎突然倍感沉重。
他能负担得起一个人的一辈子吗?
周进期望的,正常幸福的家庭,他能给得了吗?
还有感情呢?两个人没有感情,怎么在一起过日子,未来能长远吗?
有感情的夫妻,尚且在苦难来临时,做了各自飞的鸟,比如他的父母。
更何况没感情的。
沈书黎已经厌倦了被人抛弃,他不想再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
但欠的债务怎么办?
除非有一笔天降横财,否则他这辈子都将被这笔债款拖累。
沈书黎一只手撑着脑袋,有些疲惫了。
人生就是从一个坑里,跳到另一个坑里,都要吃苦,换一种苦吃罢了。
周进还是第一次看见,沈书黎露出脆弱、破碎的样子,像是水中的一轮碎月,很小的一粒石子就能让它散架。
也不想逼沈书黎,放轻了嗓音:“不着急的,你可以考虑下。”
沈书黎动了动,抬起眼皮望向他一眼,欲言又止:“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了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这个结果,在周进的意料之中,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到了。
周进站起身:“外面天要亮了,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书黎犹豫着:“要不,你留下吧,客房是干净的。”
主要是天还黢黑,怕人出去有个安全问题,而且人大半夜跑来,应该也累了。
周进笑,觉得沈书黎似乎不像以前那样,疏离得不近人情了:“好。”
沈书黎带他去了客房,安排好一切后,回了自己房间。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他却有些睡不着。
等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沈书黎试探着去看了眼客房。
空的。
人已经走了。
沈书黎莫名松了口气。
这时沈书阳噔噔噔地踩着小短腿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大腿:“阿黎,早上我看到有个陌生男的在咱们家。”
沈书黎将他抱起来:“没事,是哥哥的朋友,饿了吧。”
沈书阳摇摇头:“阳阳自己吃了面包。”
沈书黎亲亲他小脸儿:“抱歉,哥哥起晚了。”
沈书阳没说什么,只是冲着他笑:“阿黎陪我去房里,看我的玩具。”
沈书黎:“好。”
他们回到镇上已经有段时间了,也不确定会不会在这里留下,所以沈书阳暂时休学。
一下午,沈书黎都在家办公,用电脑处理一些事儿。
但记着周进说的话,又心事重重的。
到了傍晚时,沈书阳要出去逛街玩儿,沈书黎陪着他一起。
今晚夜色很好,月光皎洁,和路灯昏黄的光一起洒在街道上。
这个点大家都刚吃完晚饭,散步的人很多,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沈书黎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舒缓了下来。
他看见,周围的人几乎都是成双结对的,或者是一家人。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看起来那么幸福美满,让人羡慕。
沈书黎有些被感染了,目光突然注意到,前面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妻子因为爱美穿了高跟鞋,抱怨脚疼。
男人就蹲下身,笑着偏头朝她示意,嗔怪到:“就出来消个食儿,你非要穿高跟鞋,脚疼了吧,还不信。”
于是女人就撒着娇,搂上男人脖子,趴在他背上,笑得像棉花糖一样又软又甜,还哼起了歌。
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又长,但却依偎在一起,难分难舍,一起朝前走去。
连影子,都是幸福的。
这一刻,沈书黎难忍动容,有种不可遏制的羡慕。
其实真正的爱情,他早就见过了,他的父母在破产前,曾经也是很恩爱的,羡煞旁人。
所以他潜意识就认为,结婚过一辈子这种事,一定要跟自己爱的人。
又路过一户人家,看见一对吵嚷的夫妻,两人都拉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妻子指责男人,为什么下了班不回家,在外面鬼混。
男人理直气壮地高声驳斥她:“回来干啥?听你每天叨叨叨,烦死人了,看见你我就烦,不知道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妻子把手中的东西一摔:“那别过了!你有种离婚啊!反正都是相亲结的婚,没啥感情!”
男人又不吱声了,闷着头一个劲儿抽烟。
一男一女,一道窄门,就是一生。
压抑,窒息,没有盼头,宛如钝刀凌迟。
这一幕,跟刚才那对幸福的夫妻,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沈书黎默默看完,过了好久,才挪动有些麻木的腿。
他想,他有答案了。
—
过去两天了,周进没有接到沈书黎的任何消息。
这两天,他经常性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去看,都养成了习惯。
好多次想要主动去问,但又怕沈书黎觉得他是在催促,会很有压力。
周进是个地道的小镇农村糙汉,他的婚恋观和人生观,都是非常传统的。
比如,结婚就是要过一辈子,除非原则性错误。
比如,二婚就是不好,所以他从没想过,跟沈书黎结婚后会离婚。
比如安安稳稳地,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无病无灾,这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但周进知道,这只是他的想法。
沈书黎是天之骄子,在顶级大学念过书的,肯定观念跟他不一样。
所以在结婚这件事上,比他多一些考虑也正常。
周进在农场的菜地里忙活一气,休息时又下意识拿起手机看。
还是没回信。
他轻叹了一声,正要进屋,一转身,却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俊美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周进手里捏着个擦手的脏帕子,愣在了原地。
两人相视无言,秋风吹过,撩起一地金黄的落叶,太阳暖洋洋的,洒在人身上舒服极了。
这一刻仿若时光被定格,美得不真实。
沈书黎看着他:“久等了,谈谈吧。我决定好了。”
第12章
两人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有一会儿了。
沈书黎微垂着眼,盯着地面:“抱歉,一辈子太长太重,我还是想跟自己爱的人一起过。”
“我不能接受,没有感情的长期婚姻。”
周进心脏揪了下,但随即他笑了起来,脸上是万里无云的轻松。
也算是有个结果。
周进:“没事,不用道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
沈书黎轻声嗯了下,又说:“其实我动摇过的。想着算了,只要能把债还上,什么都好。”
爱情和现实,如果非要舍弃一样,他选择舍弃爱情。
人总要先活下去,更何况,他还有弟弟要照顾。
周进偏头看他:“然后呢?”
沈书黎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我突然觉得,很不服气。”
生活,现实,都在逼迫他弯腰低头,想让他认输将就,但他偏不。
他沈书黎,从来都不是轻易屈服的人。
沈书黎:“就像你说的那样,人总要坚持一点什么。”
在现实已经堕落的情况下,如果精神上再屈服,那才是真的无可挽救了。
越是在困境,越是要坚持点什么,保持挣扎向上的姿态。
这是一种自救。
周进弯起了眼,虽然求婚再次被拒,但这次,他却觉得很欣慰,说不出的愉悦。
这才是他认识的天之骄子沈书黎,有自己的傲骨,自己的坚持,不轻易妥协。
周进恍然想起,十几岁时,他第一次见到沈书黎的景象。
那天太阳很高,气温刚好,不热不燥,周进跟一群人在篮球场上打球。
他们这一队,战斗力不强,就想邀请坐在草地上看书的沈书黎加入,壮大实力,但被拒绝了。
对面的队伍,之前因为抢球场的原因,跟他们有点恩怨,出口就是嘲笑。
“人沈书黎才不搭理你们,球技那么差,沈书黎也救不了。”
“还没发育呢弟弟们,排一排跟信号格一样。”
“来不来啊,矮冬瓜们。”
还有很多难听的话,周进已经不记得了,隐约中想起有人还叫过他的外号——‘捡垃圾的’。
当时,原本拒绝了他们邀请的沈书黎,突然站起身,把书合上,站到了他们的队伍里。
对面的人都懵了。
那时的沈书黎才初中,发育得晚,个头一米六几。
但他微微仰着下巴,骄傲得像只混入鸡群的白天鹅:“真没礼貌,没人教吗。”
阳光打在他轮廓青涩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夺目,比太阳还要亮。
纤瘦的身影,罩不住少年的意气风发,那么耀眼。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当年的少年,长成了如今这幅温润清冷的模样。
那些光彩都被苦难打磨掉了,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眸子,也被折磨得破碎、脆弱,满含死寂。
如今这个人,一看见他,就感觉他心里苦,好像在下着一场缠绵不灭的大雪。
但刚才那一刻,周进却再次从沈书黎身上,捕捉到了一点当年的影子。
就是那份傲气。
不管落到何种境地,都挣扎向上,绝不屈服,相信自己能冲破一切屏障和苦难的傲气。
让人为之动容。
周进浅笑:“你很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沈书黎突然看他:“其实,你也并不喜欢我,对吗。”
这段时间,他从没在周进身上,感受到过喜欢的感情。
周进对他的那些好,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本身就很好,如果对象不是他,周进对对方也会很好。
周进很诚实:“嗯。”
他不能说出有关书的内容,所以只编了一个相近的理由:“我向你求婚,只是因为知道了拆迁款的事儿,想帮你一把。”
沈书黎嘴唇蠕动了下,这个理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却没来由地,心里泛起一丝空洞,还有些堵塞。
沈书黎:“因为当年我资助你上高中的事儿?”
周进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也算是吧。
看天色不早了,周进站起身,朝他清爽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去,这里不好打车。”
按照以往,沈书黎都是推辞的,今天却点了头。
莫名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三轮车在黄昏里飞驰,带起地面泛黄的叶子,悠悠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落回去。
沈书黎坐在后座,看着男人健壮的背影,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沉默。
片刻后,三轮车在沈家大门口堪堪停住。
周进也不下车,一只脚撑着地面,偏头一扬下巴:“到了。”
沈书黎坐着没动,蜷紧了五指,嘴唇抿紧又松开。
憋得耳朵都有些发红,才轻声说出一句:“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他知道,拒绝了别人的求婚,还试图跟人当朋友,这种行为太厚脸皮,甚至卑劣。
换作以往,沈书黎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他的世界里,任何人要走要留,他都漠不关心,高傲得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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