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日的正事尚未做,他也不能再在这上面耽误太多的时间,趁着掌柜忙碌的这些时间,他迈着步子往其他的地方逛着看。
终于,在一个缠枝莲辅首青花瓶的旁边,他见着了一个小的高架木盒,里头装满了颜色花样各异的香囊。
这地儿不在正中,东西也小,进出的客人很难发现。并且离得远闻不见些什么,靠近了之后才能闻见些什么,却是一股浓郁腻人的香气,熏得人头昏。
他自顾自地看着,忽而有人在他的耳边说道:“这些香囊不常有人买的。”
李重华一惊,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个店小二,模样普通,穿戴也不过是普通的四方平定巾与靛色的布衣。
“是嘛。”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从木盒中拿出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这味道倒是有些奇特,与寻常的略有不同。”
这店小二有一个答一个,“掌柜就是因为这香味,才收下的。”
他装作是不知道这些,故作惊讶地说:“不是你们自己绣娘绣的?”
“不是。”这店小二面上的神情有些怪异,写着欲言又止,但或许又想将东西卖出去,还是开口道:“不过这些做工都是好的。”
“那为什么买的人少呢?”
他承认这句话是有意刁难。
这云锦阁里,掌柜的不对劲,店小二也不对劲,可真是有意思。
他这样问,店小二的表情就有些懊恼。“只是堂中没地儿了,才不得已摆到了这里来。”
“喔,竟是如此。”
两人没能再说些什么,那头忙完的掌柜又急急忙忙地跟到了他的身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那店小二。“公子可是看上了这香囊?”
不过他倒不像店小二那般急切地希望李重华买下,反倒说:“这些东西都是瞧着人可怜从外头收下的小玩意儿,哪里配得上公子和九千岁,我们有用上好的云锦做的香囊,公子……”
“我瞧着倒是挺好。”他打断了掌柜的话,没有把手里握着的香囊放下。“绣的并蒂莲也是栩栩如生。”
掌柜面露几分难色,“这……”
“我们要过节,府中的家丁小厮也是要的,来都来了、瞧也瞧见了,不若将这些都带回去赠与他们吧!”
知晓自己说话不敌李浔有份量,于是他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李浔喊了一句。“老爷以为怎么样?”
“怎么?”听见他的声音,李浔抬眸看了过来。
于是李重华将方才对掌柜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自然是得到了肯定的应允。
如此一来,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再探听得多些,怕是打草惊蛇。并且于李重华而言,还有额外的收获。
但李浔说为他做新衣竟也不是搪塞之词,在那些拿出来的精良布匹里面挑挑拣拣,又选了好些个精致繁琐的样子。
李浔自个儿喜欢大红大紫的、世俗看起来大不敬的衣袍,给他挑选的又都是些清淡的颜色,朦朦胧胧的像是烟雨里的颜色,仿若罩着一层烟纱。
挑选了好些东西,将他们领出门的时候,掌柜面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笑,一口一个九千岁、一句带着一个老爷,欢欢喜喜地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李重华多看了他几眼,又觉得这个时候不那么奇怪、不那么像是有心眼儿的人。
这世间活着的人,好似都戴着几层面皮。
甫一坐稳马车,李浔就将装着那一套女子饰品的木匣递了过来,漫不经心地与他说:“给你妹妹收着吧。”
竟然又被发现了。
李重华心下说不出是了然还是习以为常,但心口又莫名地生出密密麻麻的、涌动着的酸涩之意,难言。
他伸出手,触碰到的时候又往对方处推了推。“可劳烦掌印带给泠河?”
李浔笑了一下,面若桃色。“你倒是懂得取巧,送是你想送的,但银子是我出的、东西也是我带进去的,可最后人家记住的却还是只有你的情,那我不是吃了一个大亏?”
“我……”李重华哑然,这么一想又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这样。”李浔把木匣收了回去,凑近对他说:“你也送我些什么,我就吃了这个亏了,怎么样?”
这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他问:“掌印想要什么?”
“你送我东西,还得让我想送些什么?”李浔的食指在他的手背上敲了敲,“自个儿想。”
“离过年还有些日子,那重华就先想着。”李重华被对方触碰到了,就又会觉得氛围变得怪异,让人不自在,于是迅速地找着了其他的话。
他说:“那个掌柜有些奇怪。”
“哦?”李浔眉目一转,又懒懒地倚靠在了小几上。“哪里奇怪了?与你说话那里?”
李重华一惊,却没有将螣蛇戒指的事情说出。“他似乎不想让我买下这些香囊。”顿了顿,又说:“那站在香囊旁的店小二也奇怪,说到香囊时神色隐秘。”
李浔讥讽一笑,“哈,正常,毕竟这事儿不寻常。”
作者有话说:
怎么这次只敲手了?
第54章 【伍拾肆】幸得此生
确实不寻常。
不过李重华认为掌柜的不寻常与那店小二又有几分不同,其中的隐秘值得琢磨。
“那我们现在……”
李浔的指尖在小几上敲了敲,“先将东西带回去,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嗯。”李重华点了点头,“我嗅着里头那香气,只觉得甜腻得过分了。”
“那《密诡簿》中也有记,人皮傀儡在曝晒之前需用香料浸泡,否则难掩腐坏之气。
“这香气难免让我……更为怀疑她们了。”
李浔却没有对他的猜想做出任何的回答和评价,只是垂着眸品着茶,教李重华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李浔不接话了,李重华也没有了继续往下聊的心思,顺着这个香囊又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忘记了的事情,即许萍离开前给他们绣的香囊。
他的记性,真是越发地差了。
李重华暗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又将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两个香囊掏了出来,并排放在掌心捧到了李浔的面前。
“掌印,挑一个吧。”
“云锦阁的?”李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斜斜地瞥了那香囊一眼。“给我作甚?”
“不,不是,是许萍离开前给我的,说是专为你我绣的。”他拿起那只绣着白玉兰的香囊,又用指腹在那栩栩如生的花上摩挲了一会儿。“你看这绣工都是顶好的,也不输宫里……也不输其他地方的。”
一时嘴快,又没忍住说出了那个地方,倒也幸好只在李浔面前如此口误过,否则定会酿成大祸。
左右李浔也没有在意这些,将他掌心另外一只绣着腊梅的香囊拿了过去,而后垂着眸细细地看了几遍。
“确实不错,要比云锦阁里头那些好。”说着,手上捏了捏。“没填些什么东西?”
李重华摇了摇头,“只有些棉絮。”
“那回去之后让人装些腊梅,刚好应和上了这上头绣的。”说着,李浔就想将手里的香囊塞进袖里,但被李重华拦了一下。
“掌印,拿错了。”他将自己手里那只递了过去,“这上头绣着玉兰,这才是掌印的。”
他觉着自己这话也是没有说错什么的,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李浔的脸就冷了下去,是少有的情绪变化如此大的时候。
连带着李重华自己,心都猛地跳了一下。
下一刻李浔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近了一下,压着声音问他:“你能闻见?”
“什么?”他那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说玉兰才应该是我的?”李浔看似极有耐心地详问了一遍,但面上的表情和语气都显露出他的不悦。
“能闻见。”李重华这才想着要回答头一个问题,“因为你身上有白玉兰的清香。”
然而李浔对他的这个回答却似乎有些不满,眉头蹙了蹙又问:“是能闻见,还是别人与你说的?实话告诉我。”
他常常会不明白李浔为什么快乐,正如他也不明白李浔为什么会不快乐。
一如此刻。
“能闻见的,是闻见的。”他说。
“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闻到了?”
李重华摇了摇头,“不是,是成为李重华的第一天。”他认识李浔有很多年了,从冷宫出来正式走入朝堂,那个时候李浔就在。
他从冷宫弃子到东宫太子再到天字囚牢的重刑犯,李浔一直都在。
李浔从贴身太监到秉笔太监再到掌印大太监,晏淮清也都一直在。
但晏淮清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过李浔,而李浔既了解晏淮清,也了解李重华。
他将从天字囚房出来的那一日,当作自己人生的分割线。
“喔?”李浔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相没相信他所说的那些话。
就这样被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李重华都觉得自己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李浔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虽然力道并不算大,可他的腕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红痕。
“闻见的那就闻见的吧。”就这么几息,李浔就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我也相信我的重华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说着就看向了他,眉眼弯弯的,但没有笑意。“对不对?”
第一次李重华还会被对方这模样所吓到,但现在托李浔的福,他已经能够做到处变不惊了,也终于明白了该怎么回应对方,且不让自己处于下风。
“嗯。”他勾着唇笑了笑,“重华与老爷,总是一心的。”
李浔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倒像是真的有几分愉悦了。
“所以玉兰还是你收下吧。”忽而又转了话头,自顾自地将那腊梅的香囊收进了袖中。“你不是说过,喜欢这个味道?”
李重华面上一热。
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喜欢也确实是喜欢,但不知为何这话放在此时此刻,经由李浔的嘴说出来会变得如此奇怪。
不过也还是将那绣着白玉兰的香囊放入了袖里。
本就只隔了两条街,说着这些话的时间,掌印府也到了。
云锦阁的香囊里头到底装了什么,这些还需要李浔专门请人去看,左右不是今日就可以做完的事情,剩下的也要等到此事完成之后再谈,当下两人也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于是就各回各的院儿里。
李重华刚与李浔夹道分行,就见着了靠在院墙上的小虎。
见到了他之后,面上就浮现出了憨厚的笑,迎了上来。“公子,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只觉得这小虎热情得过分了一些。“你怎地在这儿等我?”
“这事儿……这事儿我也不好意思叫人家瞧见了。”小虎摸了摸自己的头,“总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李重华半敛眉眼,“喔,这也没有什么。”他默不作声地将小虎上下打量了一遍。“名字也想了一个,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心中有了些其他的想法。
“喜欢,喜欢。”还没等他说什么,小虎就乐得咧了嘴。“公子取得什么,都是好的!”
“我这还没说呢。”他忍俊不禁,正了正声说:“唤作念生,你觉得如何?”
“念生、念生。”小虎神色正经了一些,来回踱步低声念了几遍,倏地又回身看向他。“公子,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他顿了顿,“感念,幸得此生。”
其实李重华也说不清,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见了如此多的生生死死,就有时候又会觉得,其实活着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起码活着就有机会。
他希望薛古有这个机会,希望小柳有、希望刘梅有、希望荣兰有,希望这天下枉死的所有人都有,但其实他的希望有时候很没有用。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小虎不知道他心中想了如此多的东西,听了这不像解释的解释之后,又乐了起来。“我喜欢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想透了多少。
“日后我便有了个新的名字,我得跟所有人都说一遍,日后要唤我念生了!”
而这个时候李重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让念生诱敌深入。
“那日后便唤你念生了。”他对着念生笑了笑,“如此,念生可否也帮我一个忙?”
念生对着他躬了躬身,“公子随心吩咐便可,拿来什么帮不帮的。”
李重华顺着对方这个姿势拍了怕他的肩膀,“那就如此说好了,不过也不是现在,你无需着急,再等几日,待我与老爷商量商量。”
“好嘞!”念生起了身。
他原是打算让念生就这样回去,去忙自己该忙的事情,但对方说什么都要将他送到院儿里去,怎么也推脱不了,于是就由着去了。
除却这些,当日也没再发生其他的事情。他在厢房里想了一天,将自己的计划琢磨得更缜密了些,夜里便安稳地睡去了。
第二日用完午膳之后,李浔唤人来敲了他的门。
那小厮也没说些什么,不过李重华猜到了会是什么事情,带着昨日自己涂涂改改写出的那几张宣纸,步履匆匆地去到了李浔的院儿里。
沉住气敲响了门,李浔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进。”
他扫了扫身上的冷气,从外推开后进了去。
李浔总是那副懒懒的模样,与从前无数次一样斜靠罗汉床上的小几上,指尖百无聊赖地在面前的漆盘上拨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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