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却翻了个白眼,愤愤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老爷差点命都没了!”
“那是人祸,与此地无关。”蒋行舟道。
府内一片忙碌,待行囊全部收拾好,搬上马车,阮阳才提着剑珊珊来迟。
“这就走么?”阮阳问他。
蒋行舟说再等等,只见莲蓬阿南也走了出来,身后背着包袱。
“他们也一起?”
“我们既然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倒是挺愿意跟着一起走的。”蒋行舟说着,看向阮阳,“你不愿意?”
阮阳翻身上马,“你说好就好。”
蒋行舟笑着摇摇头。
一行人轻装简从地来,又轻装简从地走,只留下官道上两行车辙,又被无边落木盖去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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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也算顺利,蒋行舟估摸着能在年关前全部完事,眼下还剩下最后一个县,正是处于西南郡至南的平南县。
平南县地处偏僻,居民也少。到了地方一看,县衙里更是萧瑟,来往只有寥寥几个衙役,拦住一问,才知那姓王的县令已经很久没来县衙了,县令府里也没人,估摸着会不会是畏罪潜逃了。
衙役说,他们也上报了朝廷,但平南县每年上不了多少税,朝廷看起来也并不十分重视,只说年后会有新县令来,到时候若有个姓蒋的大人来了,就把这事说给他听。
谢过衙役,一行人在一个客栈落了脚。
整个县上就这么一个客栈能入得了眼,饶是如此,这客栈也是小得可怜,总共只有四间客房,一间还被堆满了杂物。
“我们这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住店的客人,”小二抱歉地赔着笑,“不如这样,这位阿姐姑娘家家的自己住一间,这两位小郎住一间。”
他先安排了莲蓬阿南和小厮,然后转了过来,“还有一间上房,就委屈大人和您的侍卫住一间。”
说完,小二似乎是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热络地引着五人往楼上走。
所谓上房,也只是比普通客房多了张书桌而已。
蒋行舟让小二准备饭菜,待房门关上,才从行囊中抽出一张地图,摊在书桌上。
他在想王县令会往哪里跑。
“平南县以南是群山,虽然有几个村子,但山路崎岖,若要逃跑恐怕并非首选。”阮阳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地图说。
“但往北便是我们来的路,如果他逃跑经过则一定会有什么风声,这一路走来又好像并未听说过。”
“这是什么地方?”阮阳指了指某处。
“从这条线再往南就是万昭国了,”蒋行舟从阮阳所指之处开始,用指腹划了一条线,最后再点了点阮阳指的那里,“这地方看着像个村子。”
“他也有可能逃去万昭国了。”阮阳看着蒋行舟。
蒋行舟没否认:“不好说。”
“如果那样……”
“那就麻烦了,但总得先查查再说。”
阮阳皱眉:“能不管他直接进京吗?”
蒋行舟道:“不能。”
话虽这么说,但蒋行舟也急。那日听莲蓬说,阮阳的毒如果再次发作则恐有性命之危,恰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京城名医汇集,如果能早一天到京城,阮阳也能少一分风险。
蒋行舟对他说:“阮阳,你可以先去京城的。”
“我先去京城做什么?”
“找找有没有解毒的方子。”
“我找过了,找了很久,没有的。”阮阳算了算,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快十年了,“我的毒解不了的。”
“你这是什么——”
“蒋行舟,”阮阳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我的毒解不了的。”
阮阳神色不改地望着地图出神,蒋行舟则有些心乱。
但任凭他再怎么劝,阮阳都不肯走,事实上阮阳是觉得没必要走,况且阮阳也不放心——蒋行舟之前已经遣散了那两个侍卫,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能发现阮阳身份的隐患。
“我们要去这个村子看看吗?”阮阳问。
蒋行舟心里有事,没听清阮阳在问什么,随口囫囵应道:“嗯。”
是夜,狂风大作。
虽然平南县地处极南,但几日前已经立冬,这个客栈又简陋异常,风吹得窗框不停作响,一行人都没怎么睡好。
简单用过早饭,蒋行舟还是打算去那个村子打听打听。他打定主意,如果那里也没有王县令的踪迹,他则带着阮阳即刻上京。
五人重新上路,从南边的城门出了城。
一路行去,众人只感觉到这平南县不仅外人罕至,而且还衰微萧条。
这地方穷得整条街看去连个乞丐都没有——大家一个赛一个的穷,就算是乞讨,也乞不到银钱。
虽然平南县原本也不富庶,但这地方盛产名药,虽然山路难走,但来回一趟也能挣不少钱,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然而,这一年多来山匪猖獗,出去走生意的人几乎没几个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后来人们也就不敢出去了,有地的就守着自家一亩三分田种点稻子,没地的就在近点的山上挖些野菜菌子回来换钱买粮,只求个不饿死就行。
自弘帝亲掌朝政以来连区区两年都没到,民生便凋敝成这个样子,蒋行舟百感交集。
刚出城时还能见到几个行人,往南再行,进了山,才发现甚至连官道上都长满了杂草,一行人便只好下马步行。走到傍晚,才见山那边隐隐约约有几道炊烟。
“那边应该就是那个村吧?”小厮梗着脖子张望,“叫什么名来着?”
莲蓬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答道:“我记得是叫附子村来着。”
“附子村?这是什么名字。”小厮撇撇嘴。
莲蓬笑了笑,“附子是一味药,这一代是挺有名的产地,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叫这个名字的吧。”
她笑起来很好看,小厮腾地脸红了,问:“干什么的药?”
“能止痛的,还抗寒抗湿,你们在西南这边过完这个冬天就知道了,有些草药没有不行的。”她这半年来在老大夫那学了不少知识,往旁边看了看,随手摘了一株草,对小厮道,“你看,这也是药。西南这边是个好地方呢。”
莲蓬和阿南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小厮这才意识到她是对自己说西南郡是个破地方一事耿耿于怀,有些赧然,又见她知道得挺多,又问:“你们两个去过那什么附子村吗?”
莲蓬摇了摇头,说没去过,“蒋大人不是说附子村再往南就不是咱们国家了么,这么远的地方,我和阿南都是第一次来。”
她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反手将药草塞进自己的包袱里,被阿南看见了,便拽着她的行囊要替她背。阿南虽然年纪小,到底是男孩子,比她体力好些。
蒋行舟见状,便让莲蓬他们把包袱放在马车上,反正这种路也坐不成马车,颠得慌。
闻言,莲蓬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蒋行舟觉得莲蓬的反应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
他垂目看向阮阳,阮阳这一路都孑然一身,自然没有包袱,浑身只带了一把佩剑,连剑也是从县令府侍卫那里拿的。临行前,还是莲蓬替他置办了几身衣服,和蒋行舟的行囊包在了一起。
从昨天提到万昭国时起,阮阳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对劲,这会看上去也心事重重的。蒋行舟问他:“你怎么了?”
阮阳没反应过来:“嗯?”
蒋行舟指指他抿住的双唇:“看你心里有事的样子。”
“我在想那姓王的,”阮阳便应声松开了齿关,“要是他逃到万昭国去的话,怕是要费好大一番工夫。”
“嗯,但王永年估计也没那么大能耐,一切都是未知,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蒋行舟拨开一丛树枝。
话音刚落,阮阳足下猝然一顿。
蒋行舟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阮阳的目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畏罪潜逃的那个王县令,叫王永年?”
“是啊,怎么了?”蒋行舟问,“你认识他?”
阮阳垂下头,不让蒋行舟看到他的眼睛,“不认识。”
“是吗。”
蒋行舟并不信,若真不认识,这种反应又从何谈起。
大概也是看出来了蒋行舟的怀疑,阮阳索性道:“这王永年阴险狡诈,我日后再同你说。”
语气很认真,蒋行舟这才作罢,望向前路。
阮阳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让蒋行舟当做拐杖支着,轻松一些。那树枝都快递到蒋行舟脸上了,他这才悠悠道:“你是觉得有瞒于我,心生愧疚,这会儿讨好我呢?”
戴着面具的阮阳表情没怎么动,但蒋行舟余光看到他手腕一滞,好像不知是该收回去还是继续递着。
“你……很介意我瞒着你吗?”阮阳小声问。
蒋行舟伸手把那个树枝接了过来,道:“有点介意。”
第16章 裂谷
阮阳仔细观察着蒋行舟的脸色,见他不像是在生气,却没好意思再问。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到了附子村,蒋行舟先去了村正那里,几番寒暄后表明了来意。
村正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姓周,身子骨却是健朗,为人也是热情。他先是饶有兴致地带着五个人将村子整个参观了一圈,而后又对他们说,今日晚了就先将就着歇下,不如明天再四处问问,这村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来过外人的话一定有人见到的。
翌日,天刚擦了白,几人分头询问有没有人见过王永年。
附子村的规模极小,拢共只有二十户左右的人家,一一问过去也并不花费工夫,过了正午,便真让他们寻到了这么一位村民。
蒋行舟先回到了周村正的家中时,只见那村民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见蒋行舟回来,周村正招呼他来坐,还让孙子倒了茶过来。蒋行舟提杯一抿,有些惊讶:这村子破落,茶却是顶好。
他放下茶杯,看向那个村民,道:“这位阿兄见过那位王县令?”
“见过的见过的,”这村民三十来岁,黝黑的脸上满是淳朴,“那天我记得天气蛮好的,然后我和我婆娘去挖野菜了,然后就在那个栈桥那边看到他了。我没见过他,还以为他迷路了,本来想去帮帮他的,我婆娘说万一他是山匪怎么办,然后我就没敢去。”
蒋行舟续问:“然后呢?”
村民一五一十道:“然后他就自己走到栈桥那边了,那边有几个人站着等他,但看起来总感觉是他被抓走了一样。”
听到这话,蒋行舟眉尾轻轻一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几个人后来是扛着他走的啊,我感觉是不是被绑起来了。”村民一边回忆一边答。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王县令?”
村民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其实我刚开始也不知道啊,但是他长得样子跟你们说的蛮像的,我感觉就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一行五人,根本没人见过王永年,唯一一个会跟这村民提过王永年的长相的,想都不用想就是阮阳了。
他倒是没避讳,也没刻意装不认识。
按下思绪,蒋行舟又问:“你说的那个,在什么地方?”
“就在栈桥旁边,回头让我孙子带你们去,”周村正捋着白花花的胡子,一脸高深,“那个深得很呢,当初修栈桥的时候死了不少人。”
蒋行舟谢过他的好意,将茶杯顺手放下:“修栈桥应当花了不少钱吧?”
“我们这穷巷巷哪里有钱修栈桥哟,”周村正乐呵呵道,“都是当时万昭国那边派人修的,刚修起的时候好多万昭人找我们买药来着,什么国境啊竹令啊根本没人管!”
周村正提及往事,说到兴头上还比划了起来:“每个月初一十五他们在那边摆摊,我们在这边摆摊,卖的都是自己国家的东西,桥上也人来人往,还有小年轻谈情说爱的……啧啧,热闹得很呢!”
蒋行舟问道:“听您的意思,现在不怎么往来了?”
“就去年年初那会儿,县上来人说不让再跟万昭人做生意了,说是上面的意思,当真可惜得很。”周村正指了指头顶,叹了口气,摇头感慨道,“日子越过越差喽……”
蒋行舟略作思索,原本万昭国和雍国关系还是不错的,但那都是稷王辅佐朝政时候的事了,他下狱之后,好像弘帝是有要跟万昭国断交的意思。
周村正还捶胸顿足地惋惜着,蒋行舟也觉得无可奈何,稍作安慰,又看向那村民:“还有旁人见过那王县令吗?”
“我,我婆娘,”这村民掰着指头数,他的指头也同他面上的肤色一样,黑黝黝的,“我妹子应该也见到了!我们晚上回去的时候聊起来这个事,我妹子说她去挖菌子的时候也看到有个外人绕着村子往南走了。”
蒋行舟便让这村民把他妹子也叫过来,一问,说法大概都差不多,应该不是虚言了。
前脚刚送走村民和他妹子,后脚阮阳便踏了进来,将剑往桌上一搁,说他们问了一圈,村子南边没什么人去,只有一户人家见过那姓王的。
蒋行舟让他来尝尝周村正家的茶,果然见阮阳面具之下的双眼又是一亮,笑道:“你也爱喝,走时要买一些带去京城。”
眼看着过了正午,冬日里天黑得早,周村朝孙子招招手:“小郎啊,带蒋大人他们去栈桥那边看看,路上小心着点,别让蒋大人有什么闪失。”
那周小郎忙不迭答应,做了个请的手势。
阮阳问:“等他们吗?”
阮阳指的是莲蓬他们,蒋行舟看了看天色,说不等了,二人便一起随着周小郎往南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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