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周小郎就这么大喇喇地打量两人,目光不躲也不藏,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看罢了又啧啧两声,道:“我还没见过像大人这么俊的人呢,是不是京城人都长得顶好?”
说这话时,周小郎飞快瞟了一眼阮阳,阮阳脸上蒙着面具,周小郎见到的是那平平无奇的假脸,心里又觉得好像也不是。
蒋行舟笑了笑。
走了约莫两三刻钟,终于来到了村民们口中的那个。
这很宽,蒋行舟站在崖边俯视,只见谷内郁郁葱葱,有着狂茂枝叶的遮挡,一眼望不到底。栈桥横亘在之上,连接着此彼两端,桥的那头便是万昭国。
周小郎拉着蒋行舟让他往后站些,道:“大人小心,这底下有瘴气的,若真掉下去,不摔死也要被毒死了。”
“瘴气?”
“这下面不通风,生了瘴气就全堵在里面,晚上和清晨的瘴气最浓,”周小郎道,“本来听说底下有很多很值钱的药材的,但是一直没人敢下去,去年有个胆大的怎么都不听劝,下去后再没上来过。”
“小树。”蒋行舟转身,与阮阳四目相对。
阮阳明白蒋行舟的意思,点点头,脚尖点地凌空跃起,只一转眼便落在了桥的那头。
周小郎起先见他往谷中跳,正是一惊,随后又见阮阳不仅没有掉下去,反倒乘风而起,轻灵如燕,不由目瞪口呆,惊叹道:“哇!他会飞?!”
蒋行舟道:“厉害吧。”
周小郎竖起大拇指:“厉害!他刚才怎么不直接飞过来?”
“因为他要保护我。”蒋行舟道,眼底的笑意久久不散。
到了桥那边的阮阳四处看了看,只见地上的草杆树枝都被踩断,有几处连草皮都被掀了起来,果然是有挣扎的痕迹。
回来后,他同蒋行舟原样一说,蒋行舟反问他:“你怎么看?”
“我猜姓王的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万昭人,本以为逃到万昭是保命,没想到却被那人抓了去。”阮阳道。
说完,他又让蒋行舟先同周小郎回去,自己则孤身往万昭国去探探情况。
临别前,蒋行舟抓住他的胳膊,极认真道:“万事小心。”
阮阳落目于臂弯上那只指节分明的手,笑了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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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阳去了三天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消息:王永年果然就在万昭国。
“找他没费多少工夫,他被抓走的时候动静不小,抓他的人根本没想着避讳,就一路抬着他到牢里关起来的,满街都看到了。”阮阳道。
蒋行舟见他神色晦明难辨,猜测他还见到了什么,只是不好在这里明说。他知道问也无用,便没打算开口,不料阮阳自己道:“抓他的那个人,是万昭国的大皇子,木凌。”
这话确实出乎了蒋行舟的意料,“木凌跟他在一起?”
阮阳摇头,“关他的地方是一个宅院,里面焚有大皇妃最喜欢的香。木凌此人是出了名的宠妻,举国的那种香都被他买回来了,所以我猜那可能是木凌的别院。”
听罢,蒋行舟沉默了片刻,眼神在阮阳身上转了两周,骤然道:“阮阳,你说过你只信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问我都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阮阳移开视线,“蒋行舟,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向你保证,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原原本本全部话与你知。”
蒋行舟:“包括王永年的事?”
阮阳斩钉截铁:“包括王永年的事。”
蒋行舟说了声好,“我不多问,但你只消告诉我,你与那木凌有没有什么苟且?”
“什么苟且?”阮阳不解。
“你是稷王之子,而他是万昭国的大皇子,日后是要继承王位之人,”蒋行舟说得很隐晦,“如果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瞒着皇帝的交情——”
阮阳顿悟,飞快地打断了他:“他不认识我,你放心,这些事都是我那个故人告诉我的。”
“这有什么放不放心的,”蒋行舟无所谓道,“横竖你都是打着造反的打算,多一个私通外国的名号,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看向阮阳,温和地笑着,神态很轻松。
“可……确实没有。”阮阳张了张口,好像什么话就要呼之欲出了。
说来也是,阮阳的嘴一向很紧,蒋行舟只可惜没把他的后话钓出来,“你的那个故人,是万昭人吗?”
阮阳摇了摇头,不作一声。
佩剑横陈在桌上,反射着窗外的日光,在阮阳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碎金。蒋行舟凝视着那些光斑,道:“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如你所说,有那个机会了,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阮阳看起来很纠结,蒋行舟等了一会儿,忽作一笑:“罢了。”
他直觉揣测,阮阳跟这个人关系极好,若年龄相仿便是知己之交,若那人是长辈,定也对阮阳有过教诲之恩。
从一开始,他是因那人或许知道他老师的冤案内情,才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可这些日子来,那种迫切和期待好像变了,冥冥之中又多了一种辞藻难饰的执念。阮阳越是回避他的问题,他越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自己也明白,这种执念皆是因阮阳所起。
或许他将阮阳的回避当成了不信任,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
说不清也想不通,蒋行舟索性斟了杯茶,一头乱绪也被茶香冲散了,“既然王永年人在万昭国已是事实,我们总不能冲到人家的家门口去抓人,你身上的毒也不好耽搁,不如就此作罢。”
阮阳却道:“不行,我还不能走。”
第17章 游行
阮阳与他视线交错,“我想去万昭。”
阮阳难得主动表示想做什么,蒋行舟难免多思量一番。他提茶慢慢喝着,倏而瞳光微动,则应声落盏,“你想借万昭的力量起势?”
阮阳眸子闪了闪:“你觉得如何?”
“万昭国此前一直比较依赖同我朝的贸易,但皇帝却有意疏远他们,他们定也对朝廷有所不满,”蒋行舟道,“既有共志则引为同调,你的想法不错。”
“但是?”
“但是,一旦开战,对于万昭来说风险还是过大。说白了,甜头不够。”
“甜头,什么样的甜头?”阮阳抚上剑柄,无意识地摩挲着,“如果我救过木凌的性命呢,这样够不够?”
上辈子,他就是这么做的。
上一世,阮阳流落至万昭国,按时间算是两年后的事了,当时万昭国正在打仗,而阮阳则在沙场上救下木凌的性命,二人遂相为友,莫逆于心。后来,得知阮阳要讨伐弘帝,木凌也出兵相援,却在最后一战之前退了军,这才使得阮阳麾中大乱,阮阳也落入了弘帝的圈套。
但是阮阳清楚,木凌之所以会退兵,全是因为阮阳自己的失误。饶是如此,他也是多少带着点怨怼,故而先前提及万昭国时才如此情绪复杂。
“你总不能找人把木凌绑了,然后再假模假式地去救他,”蒋行舟失笑,“想什么呢。”
阮阳叹了口气,却见蒋行舟起身朝榻边走去,便问:“做什么?”
“收拾东西,”蒋行舟头也不回,“不是要去万昭国么,明天动身。”
阮阳一怔:“你陪我一起?”
“嗯。”
阮阳只觉得心头一暖,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二人此行万昭国没有知会朝廷,阮阳这次是带了私心的,所以这事自然不能让弘帝知晓。
小厮也想跟去,但蒋行舟没让,小厮便有些幽怨:“我都跟了老爷好多年了,老爷回回都不带我,却总带着那个元少侠,你们两个好去吧。”
蒋行舟扫了一眼他:“不得无礼。”
小厮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他将蒋阮二人一路送到栈桥边,看到两人缓步上了栈桥,才在他们身后疯狂挥手:“老爷早去早回!”
蒋行舟没工夫理他,因为这栈桥实在不好走。自从附子村不再和万昭来往之后,这栈桥也无人维护了,两年来的风吹雨打让上面长了些苔藓,下脚很是滑腻,一不留神就要出溜到桥外去。
过了桥,再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城镇,也正是阮阳发现王永年的地方。
城门有看守的人,阮阳便故技重施让蒋行舟抱住他,而后二人便越过城门,在城内轻轻地落了足。
比起西南郡诸县来说,这座城显然繁华很多,一路上高楼红袖,满街珠玑罗绮,人流如织。不过一桥相隔,两边的风景竟如此不同。
没有人注意到城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阮阳在前面带着路,蒋行舟与他错了一肩的距离跟着,穿过主街小巷,来到一个外见颇为豪华的宅子门前。
是时,门开了,里面驶出一辆牛车来,牛车上是一个木制的笼子,里面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只着了一件脏污不堪的单衣,手中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我是罪人。
那牛车被人引着上街,街上的人却都见怪不惊,都匆匆瞟了几眼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阮阳用胳膊肘捅了捅蒋行舟,向那牛车方向抬了抬下颌,道:“那笼子里头关着的就是王永年。”
蒋行舟难免诧异,再看过去时,宅子里又蜂拥出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一男一女皆是华冠丽服,男子器宇轩昂,搀着那女子走,女子则腰腹微圆,看着像是有了三四月的身孕。
“那便是木凌,他身旁那女子是皇子妃,叫宫娆。”阮阳又道。
只见木凌和宫娆二人像是看戏一般不远不近地跟着牛车,宫娆手里还拿着些零嘴吃食,一边走一边吃,吃过了的瓜果皮就一股脑塞给木凌,木凌也分毫不恼,照单全收。
每逢有人对着牛车里的王永年骂两句,宫娆便开心地拍手叫好,一双眼笑得弯弯的;若是所过之处无人在意,宫娆便泄愤似的吃东西,一张嘴就没停过。
二人跟着游街的牛车行了一路,重新回到了这宅院门前,木凌猛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扫视一圈,目光像箭一样落在了蒋行舟和阮阳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你们两个不是我朝人。”
围观的群众自动散开,木凌与蒋行舟之间便空出一条路。木凌走至二人跟前,眉眼冷了几分:“怎么混进来的?”
蒋行舟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射来,他与阮阳对视一眼,正要开口,阮阳却道:“这姓王的也不是你朝人,他又犯了什么罪?”
“原来是冲着王永年来的?”木凌眯着眼,“胆子不小。”
“他是我朝命官,你还是尽快将他放了。”说这话时,阮阳的手下意识按向腰上的佩剑。木凌身边的侍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意图不轨,大喝:“大胆!”
而后只听蹭蹭蹭一片拔刀声,只要木凌一声令下,这些士兵当场就挥刀上来了。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无人敢出大气。
方才刀剑一亮,围观的群众便都作鸟兽散,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只有宫娆还留在牛车旁,也不惊也不怕,依旧在吃兜里带的零嘴。
蒋行舟倒觉得这对夫妻也是奇人,一个看着对妻子爱戴呵护有加,一个又是个爱看热闹有胆识的。
不同于周遭的暗流涌动,蒋行舟却是端得一派儒雅,他按着阮阳的手背让阮阳将出鞘一半的剑收回去,再不徐不疾回身,作揖道:“适才多有得罪,不才蒋行舟,见过皇子殿下。”
木凌还没接话,那牛车里的王永年听了“蒋行舟”三字,像是找回了三魂七魄一般往栏上一扑,拼命挤着一张脸说:“殿下,就是这个蒋行舟,要不是他,我早就——”
木凌眼刀一扫:“闭嘴!”
王永年被吓得打了个寒颤,鹌鹑一般地缩了回去。
木凌便将眼神抽了回来,看向蒋行舟:“你刚才说,你就是蒋行舟?”
蒋行舟点头,又道:“既然殿下知道我等为王永年而来,那我便大胆一问,这王永年犯了什么法,什么罪?”
木凌冷哼一声,不答反问:“你们是来拿人的?”
不待蒋行舟说话,木凌又哼了一声,而后扬唇恶劣一笑:“也对,说到底这厮也是你们雍国的人,人你可以带走,命留下就行。”
牛车里,王永年听了这句话后连忙跪膝哀求,见木凌无动于衷,又转过去求宫娆。
但宫娆此时明显对蒋行舟更感兴趣,只见她来回左右地打量蒋行舟,然后凑到木凌身边,软着声音道:“他长得比其他雍国人都顺眼,阿凌不要杀他。”
不知是不是蒋行舟的错觉,他只觉得身边阮阳听了这话后,周身的气场骤然一冷,直降冰点。
面前的二人虽然跋扈,但蒋行舟看出他们并无杀意,便安抚性地拍了拍阮阳的手。
一众人当街站了半天,还是宫娆先有些腿酸,木凌这才让人牵着牛车回去,而后搀着妻子往门内走。阮阳要拦,却被侍卫用刀挡下。宫娆见状,同木凌耳语了几句,木凌竟让侍卫收起刀,再回身对二人冷道:“进门说话。”
木凌一路当前,直入正堂,先扶着妻子坐了,而后在她身边随意一靠,抱胸道:“人我不可能放,你们还是早点走,别惹别的麻烦,对谁都好。”
蒋行舟却道:“殿下也知道他是我朝官员,意气用事只会有害无益。”
“他骗了我的皇妃,我要他一条命来偿,有何过分?”
说着,木凌看向宫娆,宫娆便点点头,“姓王的说要帮我买酒,收了我一千银钱,而后却杳无音讯了,足足过了个把月才说要来万昭避避风头,人是来了,酒却没带来。”
蒋行舟道:“什么酒价值千银?”
“那酒叫白雪翠羽,是你们雍国的名产。”
同蒋行舟说话时,宫娆眼睛笑眯眯的,看得木凌醋意大起,又不忍心说她,便只好把气都撒在蒋行舟身上,语气饱含隐怒:“你想要人也好办,你去替王永年把酒拿来,我便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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