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买的。”蒋行舟满面笃然,讳莫如深一笑。
老大臣则将信将疑。
半个月后,木凌看着手中的信,陷入了沉思。
从京城大捷之后,毕如便回了万昭。此时他刚下值,木凌邀他同进晚膳,于是他前脚刚进大殿,抬眼便看到脸色僵硬的木凌,不由一惊,道:“陛下怎么这般颜色?”
木凌幽幽道:“蒋行舟要给我们卖药。”
毕如稍作思索,道:“如此一来,两国恢复通商,岂非好事?”
木凌冷笑,一字一停:“好、事、吗?”
毕如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这厮恨不得将整个西南郡的药都卖给我,指着万昭一个地方薅羊毛,”木凌咬牙切齿,“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毕如上前一看,蒋行舟龙飞凤舞一封信,说好听点叫交涉沟通,说难听点,确实与强买强卖无异。
但木凌还真得买,一来他们确实缺药,二来,因为阮阳的提醒,万昭国才免于地动大灾,这个人情总是得还的。
“蒋行舟。”木凌深吸一口气,将这三个字嚼碎在齿间。
毕如觉得有些好笑。
那位大人实在太过精明,深谙他们陛下高义薄云的性子,又对万昭现状了然指掌。
他定然知道,虽说要吃下这单买卖,木凌确实会噎一大口,但不论如何都是利大于弊的交易,故而木凌断不会不答应。
人情世故,让他玩得透彻无比。
木凌的回信被一路专人护送,递到了雍国的京城。
送信的使臣是一位个头尚矮的年轻小生,头上戴着官帽,唇上还黏着胡须。
阮阳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道:“怎么是你?”
年轻小生吐了吐舌头,四下一探,问道:“蒋大人呢?”
阮阳不答,眯起眼,语气危险:“木凌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你哪来的回哪去。”
“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年轻小生懊恼地跺了跺脚,唇上的胡须因为这个动作飘下去了几根,便被他索性一把全揪下,露出清秀的面容来——正是木鸢。
“我这次来真的是找蒋大人有事的,”木鸢知道阮阳的敌意从何而起,哀求道,“我问完了立马就走!”
阮阳冷嗤一声:“如你一贯作风。”
木鸢有点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阮阳。
其实对于阮阳,她是有点怕的,毕竟刚一见面就挨了阮阳一掌,可越是相处下来,越觉得此人不似面上那般恶鬼罗刹,只要不动他的逆鳞,一切相安无事。
阮阳的逆鳞,就是蒋行舟。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求,恰逢蒋行舟从外面走来,见到如此打扮、又不合时宜出现在雍国大殿上的木鸢,也是一怔:“王姬?”
木鸢大松一口气,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蒋大人,我有几事要问你。”又抬高了声,强调给阮阳听,“问完了我立马就走!”
“问,”阮阳道,“就在这问。”
蒋行舟却对阮阳道:“稍等,罗晗一会儿要来跟你说件事,和阮钰有关。”
他余光看着木鸢,言下之意是她不宜在这边听着,还不如带出去,打发走算了。
见状,阮阳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木鸢眼中一亮,乖巧地福了一礼,脆声道:“谢陛下!”
蒋行舟带着木鸢往外走,一路走,一边道:“王姬是为了木河而来吧。”
“被大人猜到了,”木鸢叹了口气,“我此前问过王兄,但他怎么都不肯跟我说。”
蒋行舟一笑置之:“事情都过去了,他不想让你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我不怪他,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木鸢驻足,看向了蒋行舟,眸中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热诚。
她想知道先万昭王的死究竟是不是木河所为。
面对这个问题,蒋行舟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杀的吗?”木鸢有些怔愣。
“不能说是他所杀,”蒋行舟解释道,“其实当时先万昭王和木河只是想送陛下去当质子的,当时宴请氏沟使臣的时候,木河也派了人来在大殿里候着。”
“也就是说,他大概是早就知道氏沟会动手?”
蒋行舟否定道:“这个不好说,但是如果真要想救,又怎么可能救不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刺客刺死了先万昭王,而他派来的人却伺机待发,趁乱夺取你凌王兄和他妻儿的性命。”
木鸢发了好一会呆,才重新开口:“我小的时候,总跟在他还有凌王兄的屁股后面乱跑。当时他们也没多大,我们都没有那么多心思,越长大,他越变了。”
“人都会变的,你也说了,当时你们都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凌王兄也会变吗?”
蒋行舟道:“说不好,”又添道,“但我觉得不会。”
木鸢只有几息的笑容,很快又消沉下去。
看木鸢如此,蒋行舟突然道:“我有个故事,王姬想不想听?”
木鸢当真是孩子心性,面上的忧色很快消失不见,支起耳朵问道:“什么故事?”
蒋行舟稍微错了措辞,慢慢道:“从前有个神仙,被众魔围剿,以致魂丧九天,然魂魄重聚——他重生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木鸢听得很认真。
蒋行舟无声一笑,继续道:“这个凡人一路坎坷,却数次逢凶化吉,靠的是他一腔矢志不屈,只要还留一口气在,则每每绝处逢生。”
“那他身边一定有高人相助的。”木鸢感慨,期待地看着蒋行舟,“后来神仙怎么样了?”
“后来神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大结局。”
阮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二人身后,冷飕飕插嘴。
“这个结局有点……”木鸢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张了张口,觉得有点俗,但她没说出来。
“结局怎么了?”阮阳双眸略眯,侧首一乜。
木鸢看着他冷峻的面容,咽了口唾沫,摇摇头:“没什么。”
“你干嘛跟她讲这个。”阮阳不高兴了,堵在了蒋行舟前面。
但他面上的微红出卖了他。
蒋行舟笑了笑,在木鸢看不到的角度捏了捏他的侧脸:“害羞了?当时还是你跟我讲的呢,我那时还在想,什么神仙这么能耐。”
木鸢还想听故事的后续,便追着蒋行舟问:“真就这样结束了?我还以为他杀上了九重天呢,就这么结束了?”
蒋行舟一笑,当着木鸢的面,牵起了阮阳的手:“倒也没有就这么结束。”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蒋行舟看了阮阳一眼,揶揄道,“神仙不让讲。”
木鸢一愣。
待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蒋行舟和阮阳已经走远了。
“什么神仙啊!”木鸢小声抱怨,“小气鬼!”
第93章 番外三:大婚(全书完)
虽说余桃之情有元帝开下先河,但作为一国之君,要与同为男子的蒋行舟成婚,阮阳还是受了些诟病。
说的最多的便是祖宗社稷,千秋万代。
他们倒也不是完全持反对态度,只要阮阳能先保证后继有人,那一切好说。
问题就是,除蒋行舟之外,阮阳的生命里再难容下第三人。
早朝之上,阮阳将冠顶的金冕一摘,一众朝臣还以为他临时起意不当皇帝了,登时吓得面色发白,扑通扑通接连跪下去,唯恐阮阳再次语出惊人。
可阮阳是痴情,不是痴傻,更不是毫无半点责任心,怎是说不干就不干的。
只见他疾步走到屏风之后,过了片刻,推出来一个木轮椅。
木轮椅之上,阮钰则怔愣地坐着。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四处张望,活像一只被抓来捆在椅子上的野兔,下一秒就要被这场面生生吓死了。
轮椅停在了百官的面前,阮阳生硬的拍拍阮钰的肩膀,对他道:“跟他们说。”
语气很生硬,阮钰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同于阮钰的鹌鹑样,朝堂之下霎时已是炸开了锅。
“太子钰竟然没死?!”
那日阮钰吐得昏天黑地,一肚子毒药被他吐出来接近一半,再加上医术高超的韩太医悉心调养,虽说此时还手脚麻痹、不良于行,但早已没有生命大碍了。
起初,因为阮钰年纪小,韩太医还担心他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非痴则傻,但或许是因为那一丝丝的祖孙之情,又或许是因为阮钰年纪小,药量不好把控,赵太后并没有下猛药,待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大好了。
众臣没想到阮阳和蒋行舟竟会将阮钰救下来,毕竟那可是先帝唯一的遗孤,活着便是对皇位的威胁。
韩太医亦有此虑,问阮阳时,阮阳则不以为意:“没关系,且让他觊觎着,待他能打过我了,这皇位让他去坐又有何妨。”
韩太医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不过他对武学一窍不通,自然是不知道,阮阳乃百年难遇的奇才,武功已然登峰造极,此间难有敌手,再给阮钰几十年的工夫,也断然打不过阮阳。
更何况,蒋行舟一直在阮阳身边,就算阮钰有心有胆也是徒劳。
此时,面对阮阳的催促,阮钰怯然开口:“陛下已经……已经拟旨,待我学有所成,依旧是太子之位……”
这话种旨意就很暧昧,学有所成,究竟是怎么个成法?
百官细细一品,便咂摸出其中深意来了——说白了,还是他蒋行舟说了算的。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后继也不算无人了,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反对蒋阮二人的大婚。
一国之君的婚事便这么板上钉钉,只待钦天监择良日良辰,喜结良缘。
这是不合乎祖宗规矩的大婚,二人都没有铺张的意思,故而婚宴形制也很简单,大红的喜毯是百姓自发一针一线缝的,从宫门口一直铺到了城门。
凤冠霞帔皆无,阮阳高踞踏月寻霜之上,看着蒋行舟穿着和他一样的金红喜服,纵黑色骏马,从长街的那端向他缓缓行来。
——那匹马也是木凌送来的贺礼,名唤暗麟。
木鸢被特赦留在雍国吃了喜酒再走,小姑娘贪玩,得知之后恨不得在蒋阮二人脸上一人亲一口。她没怎么见过这等阵仗,一桌一桌地吃过去,惹得在场参宴的人哄笑不止。
小厮也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跟着蒋行舟,从京城到西南郡,从西南郡再回京城,而后不得不躲到万昭逃避追捕,经历过万昭氏沟之间血流成河的战争,终究亲眼见证蒋行舟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一路上实在太过颠沛流离,如此结局,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
见他哭,阿南也慌了:“小飞哥,你可千万别哭,让大侠见到了估计要动手了。”
“什么大侠,是陛下了!”知道阿南此言并非威胁,但小厮依旧破涕为笑。
阿南此时跟着已成羽林卫大将军的罗晗当差,虽还没混到郎将的位置,但也是个十夫长了。
他笨拙地从腰间掏出莲蓬给他做的手帕,递给小厮,想了想,又道:“是陛下,但也是大侠!”
小厮接过手帕擤鼻涕,阿南见了则欲言又止。
小厮这才瞧见手帕上的绣花,知道是莲蓬绣的,连忙不敢再擤了,“你姐姐怎么没来啊?”
“她医馆刚开张,实在是忙不过来,让咱们多替她吃两杯喜酒呢。”阿南心疼地将手帕拿回来,将干净的那面朝外叠好,收入襟中。
这场宴,举城同乐,欢笑声从京城传出了十里,一直到深夜才停歇。
雨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落的,沿着窗檐淅淅沥沥地落下,在寝宫外的地砖上汇聚成一洼一洼的水潭。
阮阳推门而入时,蒋行舟靠在窗边支颐小憩,听到动静又很快睁开眼。
“回来了?”
“嗯,”阮阳反手关门,“等久了?”
“不久,我也刚回来,”蒋行舟道,“木鸢喝醉了,怕出什么岔子,不好给木凌交代。”
蒋行舟含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阮阳。
阮阳走到蒋行舟身前,面上飞了薄霞,也不知道是让酒意催的,还是被大红喜服映的。
又或是,太想吻眼前人了。
蒋行舟顺势抬起头——
“哥!”静谧的雨声中,一道清脆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你们俩从今天起都是我哥!”
一吻中道崩殂,阮阳猛地站起身,推开窗:“怎么回事!”
夜色微雨中,只见手舞足蹈的木鸢被左右两个宫女架着,见了阮阳,笑得更开心了,大喇喇地来了一句洪亮的:“哥!”
一宫女脸色通红,显然是十分吃力于招架一个醉鬼:“回陛下,王姬吃醉了酒,非得乱走,奴婢们也不好硬拦……”
“不能行就打晕了扛回去,你们不敢下手就我来。”阮阳不耐烦道。
侍女连忙应下,拉着木鸢往回走。
她们能拉走木鸢,却捂不住木鸢的嘴。只听木鸢被拽着往远处走,头却反方向扭了回来,咧着嘴傻兮兮地乐着,高声祝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呀!”
阮阳的脸一下就黑了。
宫女吓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冲阮阳道:“奴、奴婢们这就带王姬回去就寝!”
回答她的,是碰的一声关窗。
屋内,蒋行舟看着气鼓鼓的阮阳,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失笑道:“别气了。”
“吃是没少吃,话也没少说,”阮阳恹恹道,“真是木凌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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