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蒋行舟回眸,“你去吗?还是再睡会?”
阮阳道:“你要去哪?”
蒋行舟道:“谢秉怀没死。”
阮阳吃了一惊,道:“剑上可是淬了毒的,他这都没死?”
“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他了,”蒋行舟笑道,“韩太医妙手回春,救回来了。”
见阮阳有想去的意思,蒋行舟便伸手替阮阳拿来衣裳和腰封,靠在窗边,看着他一件件穿上衣服,在透过窗纸的朝阳之下,几乎能看到他身上细微的绒毛。
蒋行舟喉头一滚,上前一步,将他的衣襟又紧了紧。
“遮不住的。”阮阳索性将领子一把扯开,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下次……”蒋行舟一噎,自知理亏,“下次我轻点。”
“这衣服箍得慌,”阮阳嘟囔,“我不喜欢。”
蒋行舟失笑,阮阳穿惯了武服,突然换上了这锦衣玉带的华裳,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
“没办法了,你是陛下。”蒋行舟将他翻进去的衣领勾出来,又顺势在耳廓上捏了捏。
耳后那块软肉登时便红了一片。
谢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此时只留了几个人照顾谢秉怀。
谢秉怀的状况并不怎么样,又是中毒又是重伤,韩太医用强药吊住了他的性命,但也半死不活了,只能躺在谢府的床上,半身不遂,口眼歪斜。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见到蒋阮二人,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从榻上弹了起来,又重重落了回去。
“他越动死得越快,是么?”阮阳问韩太医。
韩太医点了点头,“这毒还没彻底解,很快就会复发的,全看肯不肯用药了。”
听了这句话,谢秉怀立马不动弹了。
阮阳又问:“用了药,他就不会死了么?”
韩太医答:“这毒比太岁好解太多了。”
阮阳沉默了一会,走到榻边。
谢秉怀如同看到了鬼,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阮阳的眼中,恨意浓烈却又淡如水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怜悯。
蒋行舟对韩太医低声道:“先生,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韩太医立马就明白了:“你想说太子阮钰,是吗?”
蒋行舟点头:“听罗郎将说,阮钰也还没有一口气在,您能去看看他吗?”
“实不相瞒,正打算去呢,”韩太医笑了笑,“早猜到你有这心思了。”
蒋行舟一怔。
韩太医朝榻边的阮阳抬了抬下颌:“是为了他,是不是?”
蒋行舟视线也顺着看过去,如实道:“是。”
“重情重义,是个好孩子。”韩太医夸赞道。
蒋行舟有十几年没被人以“孩子”这个称呼叫过了,面色有些发赧,“多谢先生。”
韩太医摆摆手。
从谢府出来后,蒋行舟带着阮阳去打牙祭。到了酒楼,蒋行舟说有人在等,上了二楼一看,罗洪一条胳膊垂着,坐在桌边。
阮阳一只手刚推开厢房的门,收了回来:“他怎么也在?”
蒋行舟道:“我叫来的。”旋即冲房内颔首,“罗将军。”
“业已不是将军了,”罗洪答了一句,看着阮阳,叫了句“阳儿”,又立马改口,唤道,“陛下。”
阮阳没应这声,随着蒋行舟一同入内落座。
饭菜上得很快,阮阳只管吃,蒋行舟则同罗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蒋行舟道:“今日请将军来,是想同将军说一个事。”
罗洪道:“你说。”
蒋行舟放下筷子,看着罗洪面前的汤碗,道:“关于梅宗、梅相一事,我认为,就到此为止吧。”
罗洪也停箸不食,沉沉道:“谢秉怀如今已然这般田地,你合该是下一任梅相的。”
“或许元帝他们初创此宗之时是出于赤诚之心,但是这么久过去了,很难再将此事说绝,想必其中已有异心者不在少数,就和谢秉怀一般。”蒋行舟并不赞同,还是道,“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又添:“如若之后再见到梅宗中人背着我和阮阳行事,我只当他们是叛徒,一概格杀勿论。”
罗洪皱起眉:“梅宗上下逾千人,岂是说散就散的?”
“那是将军应该考虑的事,”蒋行舟慢吞吞地拿起筷子,给阮阳夹了块肉,“你为梅宗费心劳力一辈子,这是最后一件事了。”
话说到这里,罗洪也知道蒋行舟心意已决。
从元帝开朝沿袭至今的梅宗,如今因为他蒋行舟的一句话,说散就要散了。
“那你……可要见见你爹曾经的旧友?”
蒋行舟一笑:“不了,他们也不必知道我的存在。”
“你是想为阳儿考虑,”罗洪道,“这我理解,但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他居高堂之上,你则是伴他左右的影子,岂非两全其美?”
阮阳突然道:“他不是影子。”
二人视线均看向阮阳,而阮阳则连眼都不抬,认认真真地吃着蒋行舟夹给他的排骨,悠悠道:“蒋行舟从来都不是谁的影子。”
蒋行舟道:“慢点吃。”
阮阳听话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见此情形,罗洪突然不太知道说些什么。
“你也老了,”阮阳道,“没你的事了,师父。”
这是阔别数年的一句“师父”,罗洪抿了抿唇,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唯独眼神闪了两下。
一直到吃完饭,罗洪都再未说一句话。
蒋阮二人在食肆门口告别了罗洪,回去的路上,阮阳主动牵起了蒋行舟的手。
他二人在京中自然是有名的,如今阮阳登基在即,两人仍旧如平头市井一般穿梭于街头巷尾,路过的百姓无不驻足侧目。
阮阳对这一切没什么感觉,抬头问蒋行舟:“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在想,也就是谢秉怀瘫了,”蒋行舟有些可惜,“不然的话,我定要他毕恭毕敬地在你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祝吾皇万岁。”
阮阳笑了笑,道:“想也知道不可能了。”
蒋行舟问:“你想怎么处置他?”
阮阳想了一会,有点犹豫:“蒋行舟,我这个人,其实很记仇的。”
他的性子,蒋行舟再清楚不过了,“我知道。”
“我上辈子几乎就是相当于被他害死的,我爹也是被他间接害死的,”阮阳一个一个地数过去,“还有你爹,还有谢皇后,还有很多非为他所杀却因他而死的百姓……你如果要问我,我一定会说要将他千刀万剐。”
蒋行舟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那就刀了剐了就行了,一个谢秉怀而已,死不足惜。”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可……登基后要大赦天下,不是吗?”
“是啊。”
“所以啊,”阮阳叹了口气,“杀不得的。”
蒋行舟却说:“明天才登基呢。”
“等等,”阮阳眼睛睁大了点,“你是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蒋行舟狡黠一笑,“仇是今晚报的,旨是明天下的,两不耽误。”
夜半子时,谢秉怀被带上了刑场,阮阳钦点了凌迟之刑,和他前世的死法一模一样。
二人登上一条街外的屋顶观刑,场面有点血腥,阮阳却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刀下歪了,一定很疼。”阮阳一口吞下一杯酒,抹去唇边的酒液,对远方指指点点。
蒋行舟却在注视着他——阮阳今天穿得很是俊俏,黑色的缎面上暗纹金线,袖蕴绣花,腰线精瘦挺拔,缀了一块玉璧,流苏随着他肆意的动作潇洒垂下,恍若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玉堂才俊。
——玉堂是他的,才俊也是他的。
几杯酒下腹,阮阳肉眼可见地醉了。
“我要把白雪翠羽列为国酒,”阮阳向蒋行舟亮了亮空空的酒杯,示意他再满上,“从今以后,举国放歌纵酒,四海高至。”
“早该如此了,”蒋行舟从善如流,谑道,“明天你就是皇帝了,第一道旨意就下这个。”
阮阳将酒杯接过来,到嘴边时,一满杯几乎洒了一半。他一边喝一边问:“那——明天我就是皇帝了,你要叫我什么?”
“嗯?”蒋行舟略顿,“陛下?”
“嗯……”阮阳好似不太满意这个称呼,沉吟道,“那,设若你同我大婚了,你要叫我什么?”
蒋行舟想了想,低声道:“夫君。”
“夫君,”阮阳笑了,重复了一遍,“好。”
他晃悠悠地站起来,也不看行刑了,“夫君,明儿就大婚!”
“明天是你的登基礼,”蒋行舟哭笑不得,“万不能儿戏。”
“我不管,”阮阳将他从屋檐上也拉了起来,两手环着他的脖颈,自下而上同他对视,“我就要你。”
短短四字,比月色还烫。
蒋行舟双手牢牢环上他的腰身,在腰侧扣住,“那你带我下去吧,夫君。”
“我喝醉了,夫君,”阮阳失笑,觉得腰侧的触碰有些痒,歪着头看他,“你不怕我摔了你?”
蒋行舟却不以为然:“当年你眼睛还看不见,自己一个人回西南郡替我寻药,那时候就不怕摔了?”
“那我……”阮阳语塞。
蒋行舟笑意渐浓,催促道:“阮阳,带我下去。”
反倒是阮阳不笑了,面上又被酒意催出了红晕:“我、我真醉了。”
蒋行舟侧头凝视,在水光潋滟的唇上啄了一下,又温柔地亲了亲。
阮阳却不依,在蒋行舟要离开时,抓住了他的前襟,咬了一口,吻得凶狠又不得其章。
蒋行舟的一颗心软得几乎要化掉,就这么任由阮阳宣泄着,最后才扣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毕,阮阳唇齿不清地说:“不用轻点……”
他声音小得像蚊子,蒋行舟将耳朵倾了过去:“什么?”
“我说,不用轻点……”阮阳指了指脖子,一张脸红得不像话。
蒋行舟眸色骤深,“……为什么?”
“因为……我、我喜欢……”
第92章 番外二:登基(2)
日出之时,阮阳身穿黑金龙袍,迎着朝阳戴上了朝冠。
这一刻,金戈铁马的纷乱,混合着那些死在乱世又永不瞑目的哀嚎,无声地响彻了大雍的皇宫,最终消散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万人空巷,百官叩拜,至此礼成。
阮阳登基后的第一件要做的便是减税,按照他的意思,课税应削减两成,回到稷王还在当政之时的水准。
在第一次上朝的时候,阮阳便将这件事说与群臣听,虽说出发点是好的,但如果真的施行起来,还有一定的难度。
“先帝在位时,支出无度,终是闹得国库空虚,不得已才屡次加税。如今骤降两成税收,已然空空如也的国库又将如何周转?”
说这话的是个老大臣,老则老矣,却有种莫名令人心旷神怡的风骨,让蒋行舟想起了吕星。
“我能登基,是顺了天下百姓的民心大势。若不降税,京城的百姓们第一个不干。”阮阳皱眉。
“陛下明鉴,不是不降,是要慢慢降,”老大臣又道,“先降一成,等过些时日再降一成,朝廷也要活命,我们这些官员也要吃饭。”
此话言之有理,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但他们也不敢将话说死了,因为蒋行舟还没出声。
“没钱吃饭是吧?”阮阳点头道,“那就吃素,一日一顿荤腥,总不至于真的饿着诸位大人。我从明日起也吃素,刚好现在后宫无人,多出来的钱就充入国库,谁家吃不起饭了,就匀给谁家。”
“这——”这话哪是一朝天子能说出来的,老大臣一句话噎在喉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让没跟阮阳共事过的朝臣们当头一愣。
蒋行舟哑然失笑。
阮阳隔着悠悠众人向他递来一个眼神,带了点骄傲的神情,无声询问:如何?
蒋行舟摇摇头,意为:满朝文武将近一半都是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大好了,哪能真让他们吃素?
阮阳撇了撇嘴。
蒋行舟上前一步,徐然开口:“诸位大人,陛下,不如听我一言。”
这老大臣也被阮阳气糊涂了,张口就来:“蒋大人,这不是小事,你初入朝堂,还是掂量掂量再说话比较好。”
蒋行舟笑脸不动。
老大臣自知出言不妥,沉沉咳嗽一声,捋着胡子掩饰过去。
蒋行舟手执笏板,重新开口:“我大雍地大物博,早年还同万昭通商,其中关税收得也不少,百姓有得挣,朝廷亦有得挣,也算是两全其美。”
这个解决方法确实可行,众臣小声引论。
老大臣想了想,道:“通商,确实是个解决的办法,但一时半会就算我们有得卖,万昭又如何能尽数买下?”
说着,老大臣跟他一笔一笔地算,算到最后,道:“多卖,人家不买,少买,又差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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