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繁的沉默给苏盈带了些许信心,她朝电话那头大声道:“你等着,妈妈再带你去找章医生,你别怕,妈妈一定会救你的。”
“哈。”
“可是我不想。”
苏盈崩溃地大喊,然而电话挂断,她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地哭泣。
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为什么夏繁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不能忘掉过去,不断朝前走呢?
她越想越无助,以匍匐在地的姿势,泣不成声。
爱她的沈先生在出差,无知的小儿子睡得正好。
那些被刻意忘掉的污浊记忆涌入脑海,似乎有个从地狱而来的幽魂在苏盈耳边轻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但是你一心想着未来的婚姻,不愿回头看一眼朝你求救的大儿子。”
那个幽魂伸出手在苏盈的心脏上点了点,“现在惺惺作态的给谁看呢,我们的儿子看透了你,所以他再也不朝你求救了。”
“你看,他是不是很聪明,很像我。”幽魂满意极了,他审视着苏盈的内心,说出了苏盈不愿暴露人前的幽暗内心,“所以你有时候也挺讨厌他吧,毕竟那么像我,是不是还想着要是夏繁死了就好了,这样你的人生就不再有污点,可以大步朝前走了。”
“但是啊,你知道的,给夏繁套上结婚戒指的是我,而夏繁也答应了我的求婚,那个小子从始至终都是个外来者。很快,夏繁就要履行他的约定,下来陪我了。”
幽魂哈哈大笑,“须知,正视自己的不足,才能有进步啊。”
第24章 24
刚过凌晨,顾峻准备睡觉了。
入睡前他会控制自己不去想些关于夏繁的事,因为夏繁不愿入他的梦,所以他连在梦里都不得安心。
不过今天他克制不住了,他反复不断地在思考,苏盈究竟知道什么?
他从苏盈的反常开始推测,引起苏盈反常的会是什么?
他过了一遍今天去沈家所有的对话和动作,记忆中的影像一帧一帧回放,唯一能叫他觉得不妥的地方只有和沈羽翊的对话了。
那他和沈羽翊说了些什么呢,沈羽翊告诉他夏繁去了附中,提到了物理老师,于是他想要打听夏繁和物理老师有无情况,沈羽翊说没有,之后苏盈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当时说:“那老师还挺喜欢夏繁。”
苏盈的脸色从那时就有些不自然了。
所以,苏盈是知道夏繁的癖好吗?
这不失为一种可能。
苏盈以为顾峻不知道,就不愿让顾峻继续问下去,因此急急忙忙打断了沈羽翊。
而沈羽翊——
顾峻猛地坐起身。
他想,沈羽翊今年中考,差不多15岁,而夏繁28岁,快要29了,那沈羽翊出生时夏繁就是13岁。
可苏盈是什么时候和夏逸舟离婚来着?
记忆深处的只言片语被他翻出。
他记得他和家里长辈说要和夏繁结婚,没有谁反对,但还是问了问夏繁的情况。
顾峻说了些自己知道的,于是家里长辈说:“他妈是苏盈啊,想当年还是挺有名的。”
“她和夏逸舟本来过得好好的,谁知突然就离婚了,还嫁去了沈家。”
“那都是多久的事,我算算啊——”
长辈算来算去算不清,干脆道:“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我只记得苏盈离婚后两年,夏逸舟就出事死了。”
夏逸舟死于一个暴雨夜,老天爷夺走了他的性命。
而那一年,夏繁15岁。
按照沈羽翊的年纪来计算,似乎和苏盈离婚的日子对得上。
但是怀胎十月,将近一年,怎么可能卡得刚刚好。
所以极有可能的情况是,苏盈因为出轨和夏逸舟离婚,并在离婚时就怀上了沈先生的孩子。
那这就带来新的问题,作为生母的苏盈,知不知道夏逸舟对夏繁的龌龊心思。
结合之前的猜测和王总的描述,顾峻认为,苏盈是知道的。
就是不清楚是什么时间知道的,离婚前还是离婚后。
顾峻心思很乱,甚至生出几分躁郁。他不希望是离婚前,因为那样只会让他愈加了解到自己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
急促的铃声陡然响起。
顾峻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语气很差地对电话那头问:“什么事?”
那头的苏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峻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准确捕捉到了四个字。
“救救夏繁。”
-
车灯由远及近,车胎和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顾峻停在苏盈面前,没了白日的温文尔雅,他命令道:“上车。”
苏盈手脚并用地上了车,可刚打开车门就听见顾峻说:“副驾。”
这座城市不分白天黑夜,只有在黑夜即将结束白昼尚未降临的时间相对安静。
名贵豪车在路上疾驰,发出阵阵轰鸣,可不知怎的突然刹车,停在了路边。
车厢内顾峻失了风度,几乎是在咆哮,“你都不知道夏繁在哪儿你就让我救他?!”
苏盈哭得眼睛都肿了,此时被他吓得又哭了起来,“我、我确实不知道呀,我还以为你知道……”
顾峻深吸一口气,说:“我和夏繁离婚了,这段时间没有联系,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
“可是、可是你们住了这么多年,难道夏繁从来不告诉你吗?”
“对。”顾峻赤红着眼,又不想惹哭苏盈吵他,勉强不让自己发怒,可这幅要笑不笑的样子太过可怕,“他从来不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和我说。”
“你让我救他,但第一步我就被堵死了。”
苏盈止不住流泪,“可是你爱他呀——”
“爱有个屁用!”
苏盈被顾峻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尖叫,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该上这个男人的车。
“那怎么办啊。”苏盈哭着说:“怎么办啊,我不能看着夏繁去死啊。”
上车后苏盈的坦白顾峻来不及算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幸好夏繁不像苏盈,不然夏繁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顾峻:“你不让我报警,又不知道夏繁现在在哪儿,等你找到夏繁,夏繁都死透了。”
顾峻重新挂挡起步,一脚油门直接冲到了最高限速。
“不管你同不同意,现在,去报警。”
再多的人脉此时都起不到太大用场,因为时间来不及。
顾峻压下心中不断咆哮的猛兽,迅速和警方交代了夏繁的情况:失联,精神状态不稳定,现疑似自杀。
他没管进了警局就在哭的苏盈,给在医院工作的长辈打了电话,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一秒都好似一小时。
顾峻来回踱步,他极力忍耐,警员递给他茶水,他也只是机械地说“谢谢”。
“顾先生你放心,我们已经在确定范围了。”警员安慰道。
顾峻眼底的红血丝好生吓人,他抬起头,说:“希望能尽快找到。”
时间就是生命,慢一秒,夏繁的希望就少一秒。
可是顾峻心里清楚,夏繁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因为苏盈浪费了太多时间。
上车时,苏盈就开始哭,顾峻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寄希望于苏盈,因此听完了苏盈漫长如裹脚布一般的检讨。
苏盈语无伦次,还边哭边说:“我对不起夏繁,他也一直怨我。我知道,他肯定恨死了我。当时离婚我没有带他走,明明我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想管。哦对了——”苏盈好似在告解,“你还不知道夏逸舟和夏繁的事吧,对吧?我和你说……”
她呜呜哭泣,“夏逸舟对夏繁有那种恶心的心思,他一直在猥亵夏繁。我明明察觉到了,但没有阻止。”
顾峻又一次重复,强调:“我知道,你直接讲重点。”
然而苏盈还在自顾自地说:“所以他好恨我,可是他又希望我救他,他求啊求,我不理他,他就死心了。”
“我什么都没做,但我能做什么呢,我斗不过夏逸舟,我只能求老天开眼。”
“可能老天真的听到了我的祈求,夏逸舟死了,尸体在河里都泡发了才捞上来。我这才敢把夏繁接回家,接到身边养着,但是——”
苏盈看向顾峻,泪流满面,“但是夏繁已经毁了,夏逸舟把他毁了。夏繁刚回家就和我说,他是夏逸舟的妻子,他要下去陪夏逸舟。我吓坏了,可是我拦不住夏繁。”
“夏繁要自杀,好不容易救回来就又求死觅活,我没办法,给他找了心理医生,可是你知道夏繁做了什么吗?”
苏盈崩溃极了,她掩面哭泣,“他居然勾引那个年纪不知道多大的医生,他还那么小,就学到了这些坏东西。”
“我快疯了,扇了他一巴掌,还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年纪大的——”
“因为年纪大才像夏逸舟。”
那时夏繁的眼睛和如今的顾峻何其相似。
他赤红着双眼,像是痛苦到了极致,“妈,求求你了,让我死吧。”
“我怎么能同意呢,他还没体会到爱情,人生才走了一小半,怎么能死呢,好好活着才有未来啊。”苏盈说:“我想了好多办法,终于控制住他了,也终于让他愿意活下去了,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又开始了。”
“什么意思?”顾峻维持着冷静的弦一崩,“又开始是什么意思?”
“今天你和我说夏繁很讨老师喜欢,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时他应该已经治好了病,不该如此。”
苏盈和顾峻讲了今天和夏繁的通话,“所以我就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当时他说治好了病是骗我的,他说他确实骗了我。”
苏盈大喘着气,“我很生气,挂断了他的电话,但幸好我这次察觉到了,又给他打了电话,然后他就说了些话。”
那些带着解脱的话语被不断重复,传进了顾峻耳朵里。
顾峻的血几乎要冻住了,他问:“所以夏繁是要自杀,是吗?”
苏盈点点头。
“那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顾峻和警方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我和他离婚了,他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
警员觉得眼前这位顾先生到了即将疯狂的边缘,他只好又说了一遍安抚的说辞,“马上就快找到了。”
第25章 25
25.
沉入放满水的浴缸,人会不受控制地浮起来,甚至会觉得晕眩。
但呆久了,习惯了,便能体会到泡澡的乐趣。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夏繁安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做决定其实只有一瞬,做决定前的犹豫与铺垫却又很长。
断了与他至为亲密之人的联系,整理好所有的财产,安排好公司一并事项,然后坦然前往另一个世界。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当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意义吗?他当真不知道枕边人的深情与痛苦吗?他一直都知道,不过他花了更多的精力在无效的挣扎中,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
他表演“抗争”与“复仇”,袒露自己的身体以向垂涎之人展现自己“性”的吸引力,然而这个举动并不关乎欲望,不过是功能性的引诱。他寄希望于拉人落入道德的枷锁中,好有理由对其进行审判与复仇。
这是他对过去的缅怀亦或是对痛苦的表达。
而当帷幕落下,这个拙劣的表演不过是在感动和麻痹演员本身。
他被困在了夏逸舟死亡的那个雨夜,从未走出来。
那一晚,夏逸舟决定让夏繁成为“真正”的新娘。
不知道为什么夏逸舟突然改变了想法,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夏繁忐忑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过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小刀在手腕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苏盈慌张地跑来,告诉他夏逸舟出了事故,生还几率很小。
苏盈说,你终于自由了。
苏盈说,妈妈为你高兴。
可是有些东西已经刻入骨髓了,比如被夏繁摘掉了的指环仍然束缚着他,夏逸舟留在他身上的脏污流进了他的血液。
那些甜蜜的爱语成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那些炽热的情感成了不敢背负的枷锁。
夏繁太过疲倦,他不想再面对这些了。
他闭上眼,让水流带走汨汨而出的鲜血。
水声滴答滴答,从浴缸边缘缓缓滴落,却仍然快于极速赶来的警车。
开车的警员急得嘴角冒痘,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安抚着身边这位群众的情绪。
言语是苍白的,饶是警员如何说明,车未停稳顾峻就一个箭步冲了下去。
他无可避免地踉跄了一下,这个场景颇为滑稽,但没有谁会因此发笑。大家都在跑,都在狂奔,只为再快一点,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当水滴不再溢出,水面趋于平缓时,一双有力的手伸入水面,将已失去意识的人捞出抱起。
水面重新泛起了涟漪,洁白无瑕的瓷砖已满是凌乱的脚印。
这个房间很快又陷入了寂静,只隐约可闻窗外急救车呼啸而过。
-
天光大亮,游离在生死线上的夏繁被拉了回来。
他手腕上的伤口被好好包扎了,丝毫看不出送来医院时的狰狞模样,但他一直没有醒来,似是不愿再直面这个世界。
顾峻始终守在床边,等待夏繁苏醒的那一刻。
苏盈也在旁边守着,但她还有家庭。沈羽翊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不在家,苏盈不好告诉他原因,便急急忙忙回去了。
18/2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