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认识也不过几月。
那是一个寒意未退,但阳光很好的下午。
叶怀骋来到这里,关上大门,向江和雅苦苦诉说他的思念。
见江和雅始终冷着面,便将主意打到了江元洲身上。
“小雅,小洲有先心,你一个人照顾他,怎么照顾得过来?”
他想去拉江元洲,却被江元洲不动声色躲开。
男人的脸色难看一瞬,但很快又装出慈父般的关心:“小洲,这才多久没见,怎么不认爸爸了?这样爸爸会很伤心的。”
他说着见江元洲不为所动,沉下眸来想要强行去抱江元洲。
这样的事发生过一次,就在不久前的雪夜里,江元洲躲避开男人时不慎摔倒,连锁反应带出了久未发作的心脏病。
一贯好脾气的江和雅直接拿了扫帚驱赶男人:“我说过让你不要再来了!你也知道小洲有先心!在你来之前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发作了,而你一来……”
局面正僵持时,大门忽地被从外推开,一个阳光的孩童声自门外响起:“小洲!不是说要跟哥哥一起去小卖铺吗?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呀?”
穿一身树苗小毛衣的男孩满脸笑容跑进屋里,看见正各自拿一端扫帚互相僵持的江和雅和叶怀骋,他一秒没犹豫,张口就喊:“爸爸!妈妈!快来救命啦!这里有一个坏叔叔!”
叶怀骋最注重形象,连忙放下扫帚,冲路嘉洋露出一抹和善笑容:“小朋友,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小洲爸爸。”
路嘉洋一脸不信地跑过去将江元洲抱进怀里,又小大人似的拉着江和雅让江和雅站他后面:“你说是就是咯?要是谁说的话都能当真,那我还说小洲是我童养媳呢!”
他说着还冲江元洲眨眨眼:“是不是呀江小洲?”
江元洲靠在他怀里轻轻眨眼,许久,轻声道:“哥哥,我是男的。”
路嘉洋乐得抱着他直笑。
路泓慷和沈晓筠赶来得飞快,一人手上拎一把家伙,进屋了对着叶怀骋直接开骂。
任叶怀骋怎么解释,两人都跟堵上耳朵聋了似的,骂就完事。
吵闹声吸引来不少邻居,两人还招呼着邻居跟他们一起骂。
叶怀骋最要面子,气得要命但又不能动手,气急败坏地走了。
等他一走,路嘉洋牵起江元洲小手,晃晃悠悠道:“走,逛小卖铺去。”
两人走出家,走了段路,江元洲才很轻出声:“哥哥,我们没约好,去小卖铺。”
路嘉洋轻笑:“反正都拿这个当借口了,正好我也想逛,就干脆去一趟咯,小洲不想去?”
江元洲摇头,软糯地应了声“没有”,又问:“借口?”
路嘉洋点点头:“他来的时候我在楼上看见他了,我知道他是你爸爸,你心脏病发作那天晚上,江阿姨拽着他领子骂得可大声了,一看不是什么好爸爸,我见他一进你们房子就关了门,我当然马上就去找你了。”
江元洲脚步一停,忽地仰头,认真看向路嘉洋。
路嘉洋对上他视线,笑问:“怎么了?”
江元洲缓缓问:“他是坏人,哥哥不怕,有危险吗?”
路嘉洋揉他脑袋:“我爸说过,那种好面子的人,对付他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把他敞在大家伙面前,他自己就跑了。那个坏人一看就特别要面子,穿西装打领带,下了车还要拿手帕擦擦鞋,有小朋友撞到他他明显不乐意了,却还要特别假地跟小朋友笑。用我爸的话说,简直比他领导还好面子。”
路嘉洋说完,发现江元洲正在用异常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被江元洲看乐了:“怎么了?被你哥聪明傻了?”
江元洲轻轻攥着路嘉洋牵他的手,许久,认真道:“哥哥,很聪明。”
路嘉洋听着他软软糯糯地夸人聪明,一下子笑更欢了,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以后他再来,你就喊我,要是不方便喊……”
路嘉洋想了想,拉着江元洲先进了小卖铺。
在小卖铺里逛下来一圈,他最终拉着江元洲在摆着风铃的架子前停下。
挨个拿过试声音大小,最终试出个声音最大的。
透明的,风铃上道道棱形花纹,到阳光下,能返出七彩光芒。
路嘉洋跟小卖铺爷爷打了声招呼,一手拿风铃,一手牵江元洲,往外走去。
边走边道:“要是不方便喊,你就悄悄拿这风铃,往窗户边上挂,风一吹,风铃一响,哥马上出现在你面前。”
走到小卖铺门口,路嘉洋停下脚步,将风铃交给江元洲。
“我去马路对面,跟你招手,你就摇铃,要是声音够响,我就喊你一声,然后跑过来找你,要是声音不够响,咱一会再换个别的试试。”
江元洲垂眸看着手上比他手还大的风铃,轻轻点了点头。
路嘉洋便快步往马路对面跑去。
跑到对面,路嘉洋转身,朝江元洲招手。
江元洲定定看着马路对面的人,缓缓抬手,圈住风铃上端的绳子,而后握住风铃的手一松。
风铃落于空中。
风一吹,发出“叮呤”一声脆响。
对面的男孩眼睛一弯,愉快地喊了声“小洲”,而后便盛着身后漫天暖阳,朝江元洲跑来。
透明的风铃于风中旋转出五光十色。
风里混着海浪的咸湿和不知名花朵的芳香。
路嘉洋带一身暖风跑至江元洲跟前。
于春和暖阳下。
江元洲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
海市的春天。
来了。
·
江元洲攥着风铃,缓步走至窗边。
窗外的空地上刚停下一辆出租,青年推开车门,步履匆忙下车。
江元洲摸索着掌心里风铃的纹路,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叶怀骋,很喜欢将人戏耍于股掌间的感觉吧?”
叶怀骋已经被腹腔间怒火烧得双耳嗡鸣。
就见少年朝他看来,缓缓地,露出死神判决般轻蔑的笑。
“那么现在,轮到你了。”
少年说完,抬手将风铃挂上窗檐。
而后他伸手,将窗户缓缓推开。
“叮呤”一声脆响。
叶怀骋心中的怒火轰然炸开。
·
路嘉洋跑到江元洲家大门口。
正犹豫,忽地听见许久未见的熟悉声响。
那声响,在他与江元洲之间从不曾有别的意思。
路嘉洋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他脑中“轰隆”一声嗡鸣,以最快速度踹开了眼前房门,快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刚跑到二楼,就听见江和雅房间传来“砰”一声巨响。
那响声砸进路嘉洋心间,将路嘉洋砸得四分五裂。
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朝江和雅房间跑去。
才跑到房门口,就看见昏暗屋内,少年被男人掐住脖子,如同提线木偶般被男人狠狠砸在玻璃窗上。
老旧的玻璃窗碎片四溅。
少年身后倒映着温暖的万家灯火,可落到少年身上的,却只有寒风、霜雪和盛着不属于他的温暖火光的尖锐碎片。
看着那垂下眸了无生气的人。
路嘉洋恍惚间,仿佛看见那根他花了很久,千辛万苦绑到江元洲身上的线,断了。
他的风筝。
被撕碎于寒冬,摇摇欲坠。
第三十七章
梁陶晗在把眼镜拿下来,反复擦过三遍后重新戴上,确认,那个坐在手术室门口长廊上的,是路嘉洋没错。
他走近,先是看见路嘉洋面色苍白表情森冷的脸,而后视线落到路嘉洋拳骨处已经干涸的血渍上。
他心里“嘎噔”一声,下意识抬眸看了眼“手术中”字样的手术室,有了点猜想,出声:“嘉洋?”
长椅上垂头坐着的人有点反应延迟。
好一会,才抬头,眼神木然地望向梁陶晗。
梁陶晗手里拎着一袋药,手背上贴着输液贴,说话时带着挺明显的鼻音。
“你在等手术吗?”
路嘉洋好一会才应了声,垂眸看了眼他手上拎着的药。
梁陶晗也不等他问,直接开口道:“昨晚那俩傻缺喝多了给我扔水池里去了,烧一下午没退,我就来医院挂两瓶水。”
换平时,路嘉洋一定是会出口打趣几句的。
可今天他实在说不出话,好一会,才喑哑道:“你身上有烟吗?”
梁陶晗二话不说掏出包烟,递给路嘉洋:“有,刚买的,都没拆呢。”
路嘉洋道了声谢接过,站起身。
他身形在原地晃了一下,才迈开腿,往吸烟区走去。
梁陶晗跟上。
两人走到吸烟区靠窗的位置。
路嘉洋垂着眸安静拆烟盒包装。
梁陶晗看了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你弟手术成功后你不就戒了吗?”
路嘉洋拆好包装,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将烟盒递还给梁陶晗。
梁陶晗刚想起路嘉洋应该也没打火机,正准备拿,就听见路嘉洋道:“不抽,夹会。”
“哦,行。”梁陶晗将烟盒塞回口袋,视线又一次从路嘉洋手背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处划过。
路嘉洋皮肤白,皮肤上有点颜色就格外惹眼。
梁陶晗想了想,开口道:“手不需要处理一下吗?”
路嘉洋夹着烟,手正抵在窗沿上。
听见梁陶晗问话,他垂眸看了眼。
与那片血迹相关的记忆倒灌。
又是海市冰冷的雪夜,又是令路嘉洋屡屡心脏停跳的救护车鸣响。
少年浑身是血地趴在担架上,乌黑的睫毛粘了血珠,半阖着轻轻颤动。
护士语气严肃问路嘉洋:“你是患者的直系亲属吗?”
路嘉洋有片刻愣怔,摇了摇头。
护士当即道:“有直系亲属在吗?直系亲属最好一起去,如果碎玻璃溅入面积大,很可能会需要全麻手术,患者现在意识不清,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路嘉洋勉强维持住理智,跳下车去找叶怀骋。
他找到叶怀骋时,叶怀骋正在一处角落打了车准备溜走。
路嘉洋二话没说,上去就将叶怀骋揍趴在地上。
西装革履的男人被揍得满嘴血,还敢哆哆嗦嗦威胁:“你这样!我是可以报警的!”
路嘉洋被匆匆赶来的路泓慷和沈晓筠拉住。
沈晓筠轻拍路嘉洋后背,路泓慷则是去将叶怀骋从地上拽起。
“轮得到你报警吗?我们已经报警了,现在就送你去警局!”
路泓慷气愤地正准备将叶怀骋往马路边拽。
路嘉洋出声:“先别送他去警局,带他去医院。医生说可能需要手术,手术要直系家属签字。”
这话一出,沈晓筠和路泓慷也怒了。
叶怀骋更是挣扎着骂他们侵.犯他人人身自由,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
路嘉洋上前一把拽住他领子。
“叶怀骋,我现在没有理智。”
青年面容森冷,声音沉得似自地狱而来的罗刹:“你最好祈祷小洲今晚什么事都不要有,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路嘉洋说完,一把将他丢开,转身道:“爸妈,你们带他跟车,我联系小洲舅舅。”
·
“不是我的血。”
路嘉洋收回视线,沉寂地望向冷风呼啸的窗外。
梁陶晗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
当时他提前了一天到学校报道。
领了钥匙上宿舍时,本以为宿舍里没人,谁想一推开门,就见个帅哥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
桌上摊着部手机,手机亮着,显示在微信聊天界面。
界面上最新一条消息,是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
梁陶晗看一眼帅哥那心和魂都不在的样子,以为是这哥们和女朋友异地恋了。
毕竟他身边这样的兄弟不少,抱头痛哭的都不在少数。
想着是以后要相处四年的室友,梁陶晗琢磨了下,掏出包烟,客气问:“兄弟,需要来根吗?”
他猜这哥们大概率不会抽烟。
一是长得白净,二是看着就是个乖仔。
因此他也就随便客气客气。
谁想那帅哥仰头,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手里的烟,竟真的道了声谢接过。
接是接过了,烟也抽了,就是呛得满眼泪。
梁陶晗有点罪过,早知道递点别的了。
他那时候以为路嘉洋是个忧郁型酷哥。
谁想后来接触久了,发现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而寝室里几人关系熟络起来以后,路嘉洋打视频也不会再避开他们。
他们也终于知道,那个几乎每天都会跟路嘉洋打视频的,是个生着病的漂亮少年,是跟路嘉洋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路嘉洋是个接触越久,越能令人感到舒适的人。
无不良嗜好,情绪稳定,非常聪明,因此解决起大多数事来都很游刃有余,又大方知分寸,寝室里偶尔有点小吵闹基本都能被他三言两语化解。
他似乎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
至少在除他们寝室外的其他人眼里,是这样的。
至于他们寝室里的人。
他们都见过路嘉洋在长达几个小时的跨洋视频通话后,安静沉默的样子。
俗话说关心则乱。
其他人觉得路嘉洋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这些事,谁都够不到让路嘉洋“乱”的程度。
唯独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少年。
路嘉洋挂了电话后如果安安静静的,那其实还算好的,至少说明那少年的病情相对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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