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里抽烟的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眼镜男一开始也在笑,直到他看清花坛里少年模样。
夹着烟的手一松,男生条件反射般地浑身轻颤了一下。
坠落的烟正砸在寸头鞋上,寸头连忙甩开,当即一声怒骂:“靠!陈林浩你丢魂了?老子他妈新买的鞋!”
陈林浩没有理会寸头,一双眼死死盯着花坛中神色淡漠的少年。
许久,他忽然严肃警告出声:“接下来一年想安安稳稳过,就别去招惹他。”
寸头反应了两秒“他”是谁,嗤一下笑出了声:“不是吧?你怂了?怎么,你挨过他揍?”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声。
“浩哥,你怎么还怕起个小白脸了?”
“就是啊,很少见你怂啊,难不成你真被他揍过?”
陈林浩难得没因为众人的嬉笑恼火,他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轻声道:“我小时候往他脸上扬了把沙子。”
寸头乐呵呵接茬:“然后他就把你揍了一顿?就那小白脸,是不是挠花你脸了?”
众人顿时哄笑开来。
“揍?”陈林浩不屑一笑。
他看着视野里逐渐走远的人,那淡去已久曾经如芒在背的森冷感又逐渐爬上心头。
如果只是揍一顿那么简单就好了。
那根本就是,即使他现在回想,都无法完全摆脱的一场噩梦的开端。
·
路嘉洋到学校才八点半不到。
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果断往宿舍楼走去。
以往这个时间,如果他没有早课,一般都是他和江元洲视频的时间。
因此他往宿舍走的路上,非常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进入和江元洲的聊天框。
手都快点上视频通话了,跑路的脑子又自己跑了回来。
江元洲已经回国了。
并且现在,估计已经坐在教室里开始听课了。
路嘉洋默默将手机塞回斜挎包。
没走出两步,忽地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够着没?”
“够不着,除非我现长一米。”
“你不是说你绝对够高吗?”
“谁他妈知道这墙看着矮不拉几的,够起来竟然这么高!”
“别推卸责任了,就他妈是你矮!”
“你他妈说谁矮?”
“你!你!你!非要我说三遍?”
“老子比你高三公分!”
“哇~好多啊~三公分呢~”
路嘉洋寻着声音往宿舍楼背面走去,意料中地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钱英卓和文钦磊。
他的两个室友。
此时此刻,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宿舍楼背面草坪上,他的两位室友正面朝墙壁,一人踩在一人肩上,叠高高着赤红脸互骂。
路嘉洋沉默观望片刻,忍不住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互骂声暂停,一上一下两人齐刷刷转身,看路嘉洋跟看天降救星似的。
“洋洋~你来得太及时了~”壮得跟头熊似的钱英卓发出娇嗔。
路嘉洋:“……我走了。”
踩在钱英卓肩上的文钦磊猛蹬他一脚:“少他妈恶心。”
而后又冲路嘉洋道:“小路,快来帮帮我们。”
路嘉洋眼神示意他们解释情况。
文钦磊直截了当,抬手往上一指。
在他正上方大约一米的地方,墙面缺了几块砖。
缺砖的地方刚好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洞,有只三花不知怎么爬进去,出不来了。
“我俩早上醒来一直听见猫叫,就找到这来了。”文钦磊解释道。
钱英卓充分补充:“看到这只可怜的小猫咪,善良的我当即决定,救他!必须救!”
文钦磊又踩他一脚:“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
骂完钱英卓他继续跟路嘉洋解释:“这只三花看着警惕性很高,我们怕它挠人,所以就去保安室借了笼子,顺带在回来的路上去超市买了两根猫条。”
他说着,左手举起笼子,右手举起猫条。
“但现在,显而易见,万事俱备,只欠一人。”
钱英卓配合地星星眼看路嘉洋。
路嘉洋沉默两秒,总结:“所以你们,去保安室借了笼子,甚至有时间去买猫条,却没有在这漫长的路途中,顺便再借把梯子……”
钱英卓一听这话,终于不掐嗓子了。
他怒骂:“我要借的,文钦磊这傻逼非要说他个子够高!”
文钦磊不服气:“你他妈当时不也信誓旦旦说咱俩身高加起来,宿舍楼顶都能给它捅了吗?”
两人迅速开启新一轮骂战。
直到洞里的三花忽然不安地喵喵叫了两声,两人默契休战,齐刷刷看向路嘉洋。
“是兄弟,就来砍一刀!”
路嘉洋沉默看了眼骂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再看一眼洞里已经开始焦躁探头的三花。
最终看在猫的份上,他朝两人比了个蹲下的手势。
路嘉洋踩到了文钦磊肩上。
起身时墙上那洞正好在他胯骨位置。
这位置刚好。
他左手圈着猫笼,右手挤出猫条,开始实施诱拐。
好不容易终于将小三花拐上道,忽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除路嘉洋外两人齐刷刷转头。
就在路嘉洋刚才出声询问他们的位置,此刻站着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男生。
男生模样斯文,穿一身简单的白T黑裤。
钱英卓和文钦磊当即一人一句跟他唠上。
“缘分啊梁梁!你但凡早两分钟来,今天这份功德就该你积了。”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来着?大一一开学我就说我们寝室四人是天赐的缘分,就这都能把人聚齐了,今晚说什么都得搓一顿了。”
梁陶晗抬手推了推眼镜,无视掉废话,问:“什么缘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前因后果又解释了一遍。
解释完,路嘉洋刚好完成诱拐。
他小心翼翼将笼门关上,刚准备开口让钱英卓和文钦磊将他放下,几米远处的梁陶晗忽然露出一抹神秘微笑,而后以绝对的速度掏出手机,对准墙前三人道:“既然这么值得纪念,来,茄子~”
“靠!”
“你他妈!”
“梁陶晗你个狗日的不讲武德!”
两人一边骂,一边默契抬手捂自己的脸。
本来叠这么高就随时容易倒塌。
当路嘉洋被迫向后倒去,并因为文钦磊的捂脸动作一双腿就差被扭成麻花时,他看着灿烂的天空,想:
刚才就应该先把兄弟砍了。
第九章
路嘉洋一条腿打着石膏,坐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面无表情看门口一高一壮把手拧成麻花的两人。
虽然是三个人一起摔的,钱英卓约等于无伤,文钦磊胳膊蹭破了点皮。
唯独路嘉洋,因为站得最高加上文钦磊的捂脸壮举,一条腿打上了石膏,甚至还在医生的强烈要求下,做了个简单的脑震荡检查。
窒息的沉默下,钱英卓率先开炮。
他给了文钦磊一手肘:“都怪你,你那破脸有那么重要?给梁陶晗拍两张怎么了?就算梁陶晗会截图下来做成表情包又怎么了?你的形象能有咱小路的腿重要?”
文钦磊不客气回击:“你没捂?”
两人蓄势待发地对峙三秒,异口同声:“都怪梁陶晗!”
“怪我什么?”一道声音幽幽从病房外传来。
刚才还互骂的两人瞬间站到同一阵营。
“怪你不讲武德趁乱偷拍丑照!”
梁陶晗慢悠悠走进病房:“怎么趁乱了,嘉洋都没捂脸。”
“他那张脸你就是倒立拍都他妈是帅的!”
“劝你把手机拿出来,让我们删除罪证,不然就别怪我们……”
“想得美。”梁陶晗躲过两人准备按住他抢手机的手,“护士喊你们去拿检查报告。”
两人姑且作罢,前后离开病房。
梁陶晗也没在病房久留,对路嘉洋说了句“我去帮你缴费”,就带上门离开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路嘉洋向后靠去,长舒出一口气。
本来还想着明后天带江元洲在附近逛逛,或是回趟家。
这腿摔得可真是时候。
摔得其实不算特别严重,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天。
路嘉洋正发愁晚上该怎么跟江元洲说这事,枕头边的手机响了。
他摸过手机,看到来电提醒,懵了一下。
下意识扫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发现一天折腾下来,竟然已经傍晚六点。
路嘉洋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江元洲轻柔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哥。”
路嘉洋听见这一声,不自觉笑了。
“放学了?”
“嗯,哥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你……”
江元洲说到一半的话被忽然闯入的声音打断。
“医药费五百八十七,看在室友的份上,你给我六百就行。”
路嘉洋表情一僵,抬眸幽幽看拎着一袋药走进病房的梁陶晗。
电话里安静片刻,江元洲瞬间变紧张的声音响起:“哥,你在医院?”
·
江元洲找到对应的病房时,因为一路跑来呼吸正乱。
他放缓脚步,似乎想压下呼吸再进病房。
一转念,又加快了脚步。
病房门没关,屋里亮着灯。
江元洲走到门口,刚要迈入,就见屋内病床上,路嘉洋坐在正中央微弯腰,正专注看着什么。
病床旁坐了个穿白T恤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也微弯着腰,和路嘉洋一起看着一处。
两人坐得其实并不近,隔了至少有半臂的距离。
可看到这一幕,江元洲还是不自觉停下脚步,呼吸慢慢放缓。
他听见路嘉洋声音。
一贯清爽悦耳的声音里带了点郁闷:“这看着也不严重啊,为什么要打一个月石膏?”
“有没有可能,你骨折的是这里。”戴黑框眼镜男生抬手一指。
路嘉洋:“……”
黑框眼镜男生又道:“不就一个月石膏嘛,你有一回打了三个月也不见你皱一下眉头的。要是担心上下楼不方便,等那俩傻缺回来让他们接下来一个月背你。”
“不是,”路嘉洋抓了把额前碎发,“我是怕我弟担心。而且他昨天刚回国,我本来还想……”
话说到一半,忽然抬头的他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江元洲。
他顿时停下,出声唤:“小洲?”
江元洲垂眸,片刻前放缓的呼吸再次变得紊乱。
他抬眸重新看向路嘉洋时,漆黑的眸中已然全是紧张和担忧。
他快步走到病床旁,声音打颤:“哥,吓死我了。”
路嘉洋下意识反驳:“收回去,别说死。”
江元洲轻轻眨眼,抿唇不说话了。
路嘉洋抬手拉了拉他,示意他在病床旁坐下。
等人坐到身旁,他看一眼江元洲收不住的呼吸:“跑来的?”
江元洲轻应了一声。
“都说了不要紧,还那么着急干嘛?”路嘉洋习惯性地抬手去摸江元洲心口,“没有不舒服吧?”
江元洲轻轻点头,抓住了路嘉洋贴在他心口的手。
江元洲从外面来,掌心微凉。
路嘉洋见状,本能地反手,将江元洲微凉的手包裹。
没能像过去一样完完全全将江元洲的手拢住,路嘉洋还短暂地懵了一瞬。
直到感觉江元洲的手稍温热些,路嘉洋才松开,而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边上还坐着个梁陶晗。
路嘉洋先对江元洲介绍:“我室友,梁陶晗。”
而后再对梁陶晗介绍:“我弟,江元洲。”
他介绍得简单,因为江元洲和梁陶晗也不算完全不认识。
路嘉洋跟江元洲视频时,三个室友总有难免入镜的时候,几人隔着手机都打过招呼。
不过面对面到底是第一次,两人还是礼貌地再招呼了一遍。
刚招呼完,门口就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响动。
“我的检查费你出。”
“凭什么?”
“不是你下盘不稳,我能摔?”
“放你妈的狗屁!”
钱英卓和文钦磊争吵着你挤我我挤你挤进门。
进门,抬头,看到屋内江元洲的瞬间,齐刷刷怔住。
三秒后,两人整齐划一后退一步,抬头,看向门口的房号。
梁陶晗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别丢人现眼了。”
两人步调一致地丢给他一个白眼,重新进屋,上来就开口。
“弟弟,你长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烦恼吗?”
“弟弟,从小到大收过的情书,应该能绕地球一圈了吧?”
江元洲浅笑,礼貌回应:“没收过情书。”
钱英卓和文钦磊满脸写着不信。
两人一个赛一个自来熟,一左一右往床尾一坐,就这么把天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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