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雅擦眼泪欲盖弥彰,“白天睡多了吧。”
安萍没作声,去了厕所回来说:“我陪你聊会儿吧。”
高秀雅没回应,还是那样坐着。
安萍知道她最近状态不好,也刻意避开以免重伤她,跟她聊起小时候。
说高秀雅小时候学习可认真了,在家里做家务也乖,从小到大也就脾气大了点,不过人还是活泼,毕竟能活泼到老跟人打架。
高秀雅初中的时候,高忠原刚去世,初中小孩正值叛逆期,打架斗殴骂战三天两头上演,看人不爽了就去惹是生非,最脏的话挂嘴边,最狠的架天天打。
那个年代没有父亲是一件天大的事,但高秀雅依旧优秀,长得还漂亮,学习拔尖没有成为她被人仰慕的理由,反而是攻击她的理由。
一个女生成绩好有什么用?反正最后都要嫁人。(没有说不好的意思,时代背景)
迷信也好,恶意也罢,少年人的恶意齐天,加之贫困山区却出了个优秀的异类,更加是成了他们肆意攻击的理由。
也许那里面会有喜欢她的人,通过所谓的“玩笑”和“打闹”引起她的注意,但没用,玩笑伤害到了人,就是赤裸裸的恶意滔天。
高秀雅也刚,在学校天天跟那群男生打架,却不落下风。初中女生比男生发育早,高秀雅个子高,又狠,但那个年代谁不狠,一个个初生牛犊,连老师都敢打。尽管跟高秀雅打架没占到好处,但他们还是能在任何场合——只要提到父亲,就要招惹高秀雅。
连上化学课背元素周期表,都要提到高忠原。
有天老师上课问“S”是什么元素,大家回答硫元素,并且因为硫元素能挥发,班里的人充满恶意问了一句:“高秀雅,你爸不会也挥发了吧?”
按照以往,大家是会笑起来的,他们或许希望看到高秀雅哭或者求饶,但高秀雅只会一次又一次通过动手让他们闭嘴。
她一次都没哭过。
那天却是例外,因为高秀雅以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操起椅子打爆了恶霸的头。
天知道有多意外,平时打得再狠,也不过是赤手空拳,砸粉笔盒、黑板擦,毕竟没人想看到出人命。
鲜血从他头上流下来,溢了满脸,班上一贯嬉皮笑脸的男生们没一个敢说话,高秀雅生生砸断了木椅的腿,最后把木椅砸到了地上,字字泣血般对他们所有人说:“从今往后,我看谁敢再多说一句。”
事情发生的太快,又被那场面吓到,班里乱成一团,尖叫的尖叫,化学老师半响才回过神来,叫同学把体育老师叫来,送受伤的同学去医院。
受伤的同学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从村所转到县里的医院,休养了好久。
班里没人起头,也就没人再招惹她。
最后高秀雅也没被开除,是安萍去学校道歉,高秀雅又拿出了很多纸条和被撕烂的书证明是他们欺负她在先,学校念及她刚失去父亲,学习又好,说不定会是将来唯一一个大学生,也就从轻处理了。
安萍笑着说起这些:“我当时也吓死了,没想到你这么狠,忠原去世你受苦了,但你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学习也不落下,听说你们那个同学后来还回去上学了?”
“恶霸”从医院回来跟脑子重新长好一样,对高秀雅肃然起敬,尊称一声“雅姐”,同时集合起原来一伙人,对高秀雅鞍前马后。
高秀雅以“学校一姐”的特权,度过了初中三年。
“好像是吧,不记得了。”
安萍寻找话题,“那时候你可爱跟人打架了,一天又要学习,回来吃了就睡,吃的香,睡的也香......”
高秀雅静默,良久,那些不好的日子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后来她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考上了大学,其实没那么苦。却好似被一些莫名的东西刺激,她哽着喉咙,“可我现在睡不着了......”
“我很久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安萍陡然落泪,高秀雅的事情她其实很少过问,高秀雅也不爱说,她对高秀雅和程渡离婚的事情所知甚少,安萍看得开,不爱过多插手子女的生活。高秀雅突然说要去她那里住几天,她欣然欢喜,却没想到高秀雅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
安萍扑过去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脑勺,像小时候一样。
有人心疼就会脆弱,高秀雅哭的发哑:“妈,我想睡个好觉。”
安萍疼的心都要碎了,抱着她摇晃,“乖,妈在,你肯定能睡个好觉。都会好的,全都会的。”
高秀雅这几个月来在人前强撑的所有城墙骤然坍塌,在安萍轻言细语一句安慰之下,就能瞬间破防,她也曾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宝贝。
什么时候起,爱和责任都没了尽头,满身疲倦,累累一身。
高秀雅知道,自己淋雨了,生了一场大病,更难过的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
安萍抱着她抚慰,安慰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道说哪句好,最后只摸着她的背,一遍遍的重复呢喃:“会好的,会好的。”
高秀雅住了两天就出院继续上班,风平浪静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那个夜晚的母女连心,所有秘密和心事都被装进夜行衣的口袋里,再扔进了恶魔的牢笼,在之后人生的所有天亮里,再也没有轻易拿出来过。
数学老师想责备的话被程君止劫后余生般的模样憋在了喉咙里。
程君止只是安静道歉,说家里出了事情,没考试。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再纠结都没意思。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问题不大。高考加油。”
除了竞赛组的几个老师,其他人也并不知道程君止缺考,数学竞赛的风波好不容易过去。
期间他跟宋离也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宋离倒是找了他好几次,他都以这在忙那不空杂七杂八的理由推脱了。
一贯活跃的黎见深也被程君止急转直下的冰冷态度震慑到,也不会再主动凑上前来,问宋离,宋离也不说。黎见深只当俩人闹矛盾,在冷战期。
直到江晓琴来宣布数学竞赛的成绩。
不出意外的宋离拿到省一,没有程君止的成绩。
教室里闹哄哄的,不少人疑惑程君止的名次,有人问:“还有呢?”
江晓琴顿了顿,一锤定音,“程君止缺考。”
疑惑之后就是一片唏嘘,然后噤声。
下课后大家跟宋离说恭喜,程君止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手边是历史书,他默默写下两个字——恭喜。
宋离遣散所有人,跟他说:“我拿奖了。”
程君止说:“我听见了。”
“你没恭喜我。”
程君止转头看着他,发自内心,“恭喜你。”
继而又不自知地嘱托,“好好准备国赛。”
宋离没笑,也没有得奖高兴的任何情绪,耷拉着眉眼,“不去国赛。”
程君止没再说话,继续看历史书——那一页写了他隐秘情绪的“恭喜”早在宋离看过来的时候就被他翻走了,历史书上每一节的知识点都滚瓜烂熟,程君止看不下去,换了数学,复而想起之前缺考的数学竞赛,又掩饰般的换了英语。
那个资料,却还是宋离开学给他的刘菱老师的干货。
程君止笑着摇头,没再换书。
晚上宋离继续跟着他,隔着五到十米的距离,跟他走那条他们曾经并肩的小巷。
程君止扯了扯书包带,定了脚步,转头看他,“我们谈谈。”
宋离欣喜,三两步追上他。
程君止把他从落寞到小雀跃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了忍才开口:“你以后不用跟着我了,我们结束了。”
宋离否认,“没有。我没有答应。”
程君止叹了口气,“何必呢?”
“你没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也没说我做错了什么,你就要放弃我们的感情,我不答应。”
既然要结束,最好彻底,程君止还是告诉了他,“竞赛那天,我妈失足落水了,所以我没去。”
宋离震惊,急忙询问:“阿姨没事吧?”
“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宋离刚点头点了一半,程君止继续,“我妈离婚后状态不好,我明显能感受到她或许心理、精神都出了问题,她离不开我......”
宋离当然能理解,妈妈出事,身为儿子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但宋离不明白,跟分手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我去北京,我不能跟你去北京了。”
程君止闭了眼睛,咽下呛在喉咙里的爱和不甘心。
“我不想耽误你,所以我们分开吧。”
宋离摇头,抓住他的手,“不分。不去北京就不去北京,去哪里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被言语呛红眼睛,退了一步又说:“别推开我。”
第54章 烟花
程君止想哭,他不想做拖累别人的废物,但他在自己的人生里却一直充当了这个角色。
拖累高秀雅,拖累宋离,甚至连自己的前途都不在自己手里,口口声声说冷漠决绝,却在诸多关键路口放慢了脚步。
宋离永远向上,他永远有所顾忌,跟小时候没什么不同。
或许在塑造人物性格上的剧本,从一开始就写好了。
宋离为这段感情掉了他目前人生几乎全部的眼泪。小时候跟江屿旷课补习班,被宋明海抓到一顿暴揍,他没哭过;奶奶在中学的时候去世,他没哭过;从小到大开家长会时空空如也的位置也没让他哭过。
却在程君止这里,掉了一次又一次的眼泪。
那句“别推开我”扎人心房,深深刺痛程君止,对感情迟钝的他以为分开对两人都好。
宋离却说:“这是你第二次说要放弃我了。”
程君止知道第一次是他转学走没跟宋离道别,后来也没跟他再联系,他不做声,不敢也不能。
宋离接着控诉:“你离开白桦林,一声不吭,那么狠心直接抛弃我,我们错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快要苦尽甘来,却在此刻仅仅因为一场竞赛缺考,或者是换个城市读大学就对我冷暴力,还说要放弃我,你就是个混蛋。”
程君止被他的控诉打回原形,不告而别是他有错在先,在一起后始乱终弃是他不负责任,宋离的控诉都是对的,真放弃指不定谁哭的更惨。他被逼出眼泪,咬着唇瓣,也只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宋离对他的道歉视若无睹,“谁他妈想要你的道歉,你真对不起我,就该跟我好好在一起,余生做牛做马补偿我。”
程君止睁大泪眼望着他,哪怕是此刻,宋离都没有想放弃他,他在宋离这里被完完全全的爱,可自己出口而言的所有伤人话语,都那么直截了当,一点没顾忌彼此的感情。
宋离揩干眼泪,冷着脸恶狠狠瞪着他。
程君止再也忍不住,一遍一遍的道歉:“对不起。”
宋离一把把人捞进怀里,“不要对不起,要继续爱我。”
程君止在他怀里翁着声点头。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宋离只把人抱得更紧,良久,又把人从怀里捞出来,按在墙上狠狠地亲。
许久未亲吻的两人都有些激动,宋离是怎么用力怎么吻,程君止是怎么热烈怎么回,垫着脚,仰着脖子吻他。
宋离吻技见涨,程君止还是生涩得像第一次,宋离不满他只受着不主动,剧烈喘息的间隙,跟他说:“吻我。”
程君止一愣,又凑上去舔舐他的唇瓣,一点一点描绘他的唇形,再舔开他紧闭的双唇,之前主动的时候也是这招,宋离吃味,矜持不过一小会儿就嫌他慢,主动去引诱他张嘴更深。
两人刚哭过,眼泪糊了满脸,又吻得热火朝天,松开的时候都靠着墙喘气,宋离顿了下,顺气顺到一半,勾着肩膀把人拉进怀里,唯恐某只缩头乌龟又跑了。
宋离垂了下头看他,程君止嘴唇圆润饱满,还在喘气,宋离伸手捏住他的双颊,问他:“还分手吗?”
程君止在他手上挣扎,“唔......不了。”
见他还不松开,程君止伸手打他的手,“放开我——”
宋离轻笑,把人松开,低下头在他额前蹭了蹭,“再敢轻易说分手,你试试。”
程君止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我会怎么样?”
宋离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程君止红着脸捡起书包就跑了。
宋离双手插兜,在后面慢晃晃地跟上。
他刚刚说的话是,“操不死你。”
后面两人又恢复正常,黎见深打量了几下,对宋离挤眉弄眼,“和好了?”
“嗯哼。”
“狗男男。”在三人出行不知道当了多少次电灯泡之后,黎见深下了判断。
宋离省赛第一,在挑选国家队人员的时候,主动选择不再去决赛,数学老头并没强求,一来是文科生在数学方面的学习毕竟有限,二来是确实没选上。
不过有了省一的奖,宋离可以提前参加北大的自主招生,还有优惠政策。
但程君止就比较麻烦了。
宋离脑子一热,跟他说:“要不我不去北京了,就读江大吧。”
程君止震惊:“你疯啦?全国高校TOP1不去,读个985?”
“那我去了你怎么办,我不想异地。”
程君止劝他,“没关系的,说不定我妈后面改变主意呢?再说了,就算没去北京,现在高铁飞机这么快,两小时我就去北京找你了。”
宋离被他逗笑,“那我也回来找你。”
“行。”
当时参加数学竞赛的理科生全都拿了奖,甚至有入选国家队,学校门口拉了好几天的横幅热烈恭喜某某同学荣获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江瑜赛区一等奖等等,宣传部把荣誉墙的玻璃盖掀开,又用最新获奖换了老旧的荣誉。
江晓琴在家长群里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一众家长纷纷恭喜,高秀雅看了很不是滋味,还是说了恭喜,跟程君止发消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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