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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万沙依言弯下腰。舍双手捧着他的脑袋，把他又拉近了一点，头对着头。
“你自己听。”舍夫说。
崔万沙在他手掌中间摇头，发茬蹭着他的手心：“你自己说。”
“好吧。”舍夫的手指穿过崔万沙的发丝，缓缓顺着他的头发，就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舍夫说：“我可能没办法成为很浪漫的爱人。如果我爱你，我会布置好我们的家，想好我们的未来；如果我不再上战场，我会看着你，和你待在一起；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倒是我自己，常常因为为你做得不够多而感到自责。”他叹了口气，“就像现在这样。不是你的错觉，崔万沙，我在爱着你啊。”
崔万沙就着把头埋在舍夫手里的姿势面对面抱住了舍夫，舍夫看不到他的脸，只感觉到他侧过头来亲了亲他的头发。
“到底怎么了？”舍夫问。
“没事，我知道你的爱了。”崔万沙放开抱着他的手，笑着看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光，“走吧，保重。”
舍夫看着崔万沙的笑脸，似乎有了某些预感。但崔万沙说了走吧保重，舍夫就只商量着说：“等我回来吧？”
“嗯，去吧。”
崔万沙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送舍夫转身离开。
舍夫的步伐从来都是一样的坚定，他越走越远，崔万沙的精神触丝追着他，一点一点把他关于一个叫崔万沙的向导的记忆带走。走过一个转角，舍夫遇见了潘佳者。看见他的时候，舍夫顿住了。
“怎么了？”潘佳者迎上来，搭着他的肩膀。
舍夫被他带着往武器库去，喃喃道：“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
“行前状态检查做了？”潘佳者问。
“做了。”
“作战服通讯器都配备好了？”
“好了。”
“这次任务没什么特殊要求。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
“那就没了。”潘佳者说，“想多了吧？”
他们搭着肩膀走开了，来时的路上树影重重，除了风什么都没有。纯白的监狱，黑暗哨兵，不死的仿生人，精神域里的花园，留在转角后的目光，一个精神体是森蚺的向导，还有更多更多的可能存在但无从查证。
其实你都见过，只是忘了。
第18章
这里是堪吉斯所属星域的西北部，也是人类已知宇宙的核心地带。空域中漂浮着陨石带和宇宙垃圾，恒星早早就死掉了，只剩下几颗小行星和一座折断的空港。你可以称它为布朗克斯郡，或者西北荒漠、垃圾矿场。
巨大的战舰像极深深海里的鲸鱼一样在寂静的废墟中航行，舍夫站在数层舷窗后，在柔和的灯光下安静地望向窗外的死寂。
生活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不陌生的环境，不陌生的人；他站在这里，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也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但就是有什么不对——或者是在一次大笑之后，或者是在一次走神之后，在情绪一瞬间的那些空白里，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但他不知道缺的是什么。
悠长的指示铃响起，扩音器中传来驾驶舱的播报：“平卫三转向6°，接入布朗克斯轨道力场。前方通过小陨石带，请注意舰体颠簸。预计到达时间四十五分钟后。”
开始能看到陨石时，何蓝田在耳机里说：“布朗克斯空港不具备大型运输舰的起落条件，四十五分钟后平卫三号在空港上空进入静止轨道状态，战舰军和二队留守，我们随吴川号自行脱离。预计十三分钟后脱离陨石带，二十五分钟后D区3号口集合。”
D区。
接驳时的细微杂音出现在频道里，何蓝田拉下面板，调整了下耳机：“第一支队准备移交通讯权限至微型机甲外骨骼。”陆续收到了“确认完毕”的回复，他打开队员列表，“点名。”
“土狗！”
“到。”
“驯鹿。”
“到。”
“火鸡。”
“到。”
“老鹰。”
“到。”
“狮子。”
“到。”
下一位队员的检查单划出来，档案上的照片不再是熟悉的面孔。
“豹子。”
“到。”
这是一个略沉的男声。邵楠，新补近程位进来的B级哨兵，精神体是花豹。近程补进来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叫徐留羽，也是B级哨兵，精神体是鳄鱼。
何蓝田最后唤鳄鱼，徐留羽答到，行前点名结束。
机甲接入完毕，操作屏亮起蓝光，舍夫执行进入下一步操作：“测试。”
队伍中的声音相继响起：“测试收到。”
舍夫录入指纹：“检查阿尔法锁状态。”
脖颈处的金属环上指示灯亮起，红灯一闪，绿灯三闪，其余七名队员的精神域状态显示在他面前，两个新人的数据也很平稳。
队友的汇报传来：“阿尔法锁状态正常。”
“精神域状态正常。”舍夫再次确认后汇报，“阿尔法锁及精神域检查完毕，队长。”
“收到。”何蓝田确认了一下时间，“作战安排时间，准备录入。”
“目标地，堪吉斯，布朗克斯郡。商业部曾在两年前向堪吉斯采购了1.3万吨稀土，这期间陆续开采和交货，我方也派遣了一支30人的技术人员队伍在这边驻扎。现在堪吉斯局势动荡，我们需要执行护航任务，保证我方技术人员安全和剩余的稀土完整交货。”
“报告！询问优先级。”潘佳者问。
“优先保证我方人员安全。”
何蓝田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遗言时间三分钟，团队通讯现在断开。”
他们的遗言会在本人死亡后交给家人或指定联系人。如果人还活着，遗言未被启用，则会处于保密状态，除本人外无法读取。这次护航任务中，银河联邦派遣了A级战舰平卫三号，平卫三携带三艘中型运输舰，分别为吴川号、神川号和雪川号，搭载一支战舰军和两支特别行动队。特别行动队一队即舍夫他们所在的北平军区第一支队，二队来自奉天军区。护航任务指挥员陈景臣，是银河联邦的军事外交官和堪吉斯问题专家。
舱门缓缓打开，银河联邦北平军区第一支队布朗克斯护航任务正式开始。
在堪吉斯语系中，布朗克斯是由富饶和大海两个词根加上词缀组成的。宇宙大发现时代，布朗克斯郡是人类探索太空时遇到的第一个惊喜：这里的环境与壮年时的地球极为相似，有丰富的矿物资源，星系中70%的行星都被海洋覆盖。
第一批太空移民在这里定居。
觉醒者精神体本身的生物习性会对觉醒者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常有相同精神体的觉醒者的地域性聚居，和地域性的精神体觉醒现象。布朗克斯区域丰沛的海洋环境导致最早的移民群体中，精神体为海洋生物的觉醒者占大部分。其中，来自古阿拉斯加水域的库克湾虎鲸精神体种群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成为布朗克斯的居民主体。时间过去，不加节制的矿物开采改变了当地的环境，布朗克斯郡从富饶的绿洲变为荒漠，水体退化。阿拉斯加的虎鲸失去了他们的大海，但仍未离开这片土地。
这里远离堪吉斯的政治中心，当地居民并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堪吉斯政府和宗教势力对这里的掌控都远不如当地种群势力。近三十年来，随着稀土元素的发现和新能源研发，整个蕴藏稀土矿藏的堪吉斯北部都在疯狂囤积财富，库克湾虎鲸把持着布朗克斯郡，成为堪吉斯内部一股不可忽视的独立武装力量。
吴川号像天上的云彩，在地面投下阴影。阴影笼罩着折断的空港，空港中，银河联邦护航支队指挥员、布朗克斯当地势力首领和银河联邦技术人员代表的会谈正在进行。
受虎鲸的生物习性决定，布朗克斯当地属于母系群体。当地势力首领叫奥西纳斯，是位六十三岁的女性哨兵。
“银河联邦是布朗克斯重要的伙伴，我们很感谢银河联邦一直以来对布朗克斯所展现的尊重和友善。”奥西纳斯说，“我们将坚定奉行对银河联邦的友好政策，希望我们今后能够加强在各个领域中的合作。联邦人员的安全问题我们一直高度关注，我们将坚决履行承诺，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势力危害联邦人员的安全。”
“感谢您对联邦人员的关切。”陈景臣道，“银河联邦和布朗克斯之间的友谊由来已久。在过去的近百年中，我们双方在能源和技术等多个领域已经进行了多次成功的合作。现如今，堪吉斯局势不稳定，希望在稳定局势、具备安全条件后，我们可以探讨开展更多经济领域的合作。银河联邦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堪吉斯提供尽可能的援助。”
“堪吉斯的战火还不会烧到布朗克斯来，但我们也理解联邦对此的担忧，我们尽力在最短时间内将货物交付。”奥西纳斯向后招招手，护卫队列中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孩，“这是我的外孙女，萨菲尔。此前一直是她负责贵方技术团队的安保工作，可以让她来带你们熟悉一下情况。”
恒星的消亡让布朗克斯郡处于长久的黑暗，只有人造天穹带来模拟的昼夜节律和适宜的温度。天穹入夜后，街道渐次亮起灯火。夜晚的城市好像地上的银河，微型机甲飞过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空，型号老旧的悬浮车在人群中缓慢穿行。路边守着货摊的商人裹着头巾，几只流浪猫在他货篓顶上安然睡着。流浪狗一个追着一个从他面前跑过去，转眼超过了前方走走停停的悬浮车。几个世纪前的风土残留和现代机械在这里融合，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茫然地站在光怪陆离的现代街头。
从空港穿过吉马夫纳广场，技术人员住的地方还要沿着狭窄曲折的小巷往城市边缘走。这里的街道和建筑从外面看都是陈旧的泥土的颜色，只有打开某一扇不起眼的院门，才能看到每家每户私有的别有洞天。
一个世纪以前，马若雷勒花园曾经是著名商人雅克•马若雷勒的私人府邸。随着马若雷勒家族和布朗克斯的命运浮沉，这座花园别墅现如今已作为布朗克斯的外宾馆之一。庭院中，昂贵的蓝色颜料和精巧的马赛克呼应，泳池荡漾着花园里吊灯的光。
“登上露台，可以远看吉马夫纳广场，灯光和灰尘漂浮在空气里，很让人放松。” 萨菲尔他们已经离开了，已经在当地住了一段时间的技术领队齐骥给他们介绍说，“这次技术交流，原本预计是到今年年底结束，到时候剩余的0.6万吨稀土交割完毕，我们的技术人员和最后这批稀土一起回国。”
陈景臣问：“最后0.6万吨，最快要多久可以交货？”
“以他们现在的开采能力，如果全部集中供给给我们，最快也要三个月。”
此时他们已走到室内，陈景臣看了何蓝田一眼，何蓝田朝他点点头：“通讯屏蔽和反监听已经打开了。信号扫描过，干净的。我带队去外部布防。”陈景臣嗯了一声，同齐骥继续说道：“按照目前我们对堪吉斯形势的预估，布朗克斯已经是一个定时炸弹了。遥控器在西外林联盟手里，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
齐骥领着陈景臣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可是，看布朗克斯当局的态度，他们是置身事外的。”
陈景臣摇了摇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着桌子：“堪吉斯的制造业都在南面，被贾布伦十九世的国王军把持着。堪吉斯的原料生产和制造业被分割开了，小杜里埃在北面空有矿产，但是造不出来东西；贾布伦十九世有军工军械制造所，但是原材料很少，全靠之前剩余的材料在维持生产。布朗克斯这块地方，虽靠近北面，但一向独立发展，有资源，还能制造。贾布伦十九世想要布朗克斯的资源，小杜里埃想要布朗克斯的制造业支持。现在政府军和国王军打红了眼，不管奥西纳斯怎么想，贾布伦十九世和小杜里埃都不可能放弃布朗克斯这块儿肥肉。”
齐骥一想：“所以布朗克斯不可能置身事外。”
“布朗克斯不可能置身事外，它的地缘政治就是这样。”陈景臣说，“你别看奥西纳斯今天这么跟我们说，她肯定也在考虑这件事。从地缘上来说，她们肯定是从天然上就和北部政府军走得更近的。但是她们也不可能彻底走向政府军。”
齐骥看着陈景臣：“你是说……”
“小杜里埃对布朗克斯独立态度消极。西外林联盟在政府军和国王军之间搅浑水，假设布朗克斯倒向政府军，国王军就处于劣势，西外林肯定不愿意任意一方真的统一堪吉斯。如果布朗克斯倒向政府军，使政府军的实力大大加强，就要面对西外林联盟的制裁。”陈景臣道，“如果布朗克斯倒向国王军，从地缘上就要被政府军围剿，同时也要面对西外林联盟的制约。布朗克斯也可以保持独立，两方都不偏向，效法西外林从中牟利，但她们受限的地方在于，她们的体量太小，她们压不住政府军或者国王军任何一方。”
“奥西纳斯的外交能力一直是可以的，凭她的外交手段，不一定不能在两方之间找到平衡。”齐骥皱着眉头说。
“这也是我猜测的奥西纳斯真正的目的。”陈景臣说。
齐骥看向陈景臣，陈景臣凑近，压低声音：“布朗克斯在堪吉斯内部闹独立好几十年了，现在堪吉斯内部分裂，对奥西纳斯来说，未必不是天赐良机——通过和双方的利益交换，换取布朗克斯的真正独立。”
说完，陈景臣敲了敲桌子，直起身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齐骥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这水端不好，一不小心就成了玩火啊。”良久，齐骥感慨，“任何一方想要向她发难，她其实都抵挡不住。更何况，布朗克斯本身就是一块肥肉……怀璧其罪。”
“我们最好两个月内就能从堪吉斯抽身。”陈景臣转而说。
齐骥还是摇头：“两个月太短了，我们这边技术人员拿不到最后的实验结果，我们要的稀土也不能足量交货。无论布朗克斯局势如何，在堪吉斯境内，还没人敢触动银河联邦公民的人身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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