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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絮下意识缩回手臂，眨了眨眼。独祀让他来找的妖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他单手挡在胸前，不自觉露出一副有些警惕的神情，“我要见黎竟。”
夜阑洞这样的妖怪窝，先保证安全比较重要。
等见了面，他要好好骂一通黎竟，竟然会被那样的妖怪迷惑。
山吞带他走上层层木质的台阶。廊间挂着风干了的笋叶，小片幽绿的竹林长在院落里。走道上吹来一股草药味，带着浓烈的苦意呛入沈轻絮的鼻子。他皱起眉，什么也没说。
简易搭制的床榻上躺着不能更熟悉的身影。
沈轻絮快步来到床前，神色蓦地一惊，“他……他的伤！”黎竟上半身赤裸着，深浅不一的爪痕清晰可见，胸前的尤为严重，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骨头。沈轻絮终于知道那股浓烈的药味从哪里来的了。
“他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沈轻絮咬了咬唇，被血腥气熏得面色泛白。屋里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手上拿着桶绿色的粘汁。“自然是仙尘幻境了，这些伤口都是他自己抓出来的，”那人穿着一身竹绿长袍，眼下有两颗青色的痣，五官俊美，只是眉目间有几分不耐，“你们这些小妖，老老实实在竹阵里走便是了，非要触碰地上那些仙尘做什么。进了幻境里又心志不坚，白白浪费我家药材。”
山吞搭上那人的肩，轻轻摇了摇头。“竹也，狼妖的伤怎么样了。”
绿袍男子收了声，声音放轻了不少，“没什么大事，狼妖天生体质强健，肚子上再来几下也不是问题。”男子的视线转向沈轻絮，不满道：“喂，你怎么连谢谢都不说。”
沈轻絮还在思索刚才话里的含义，突然迎来一道颇为不友好的视线，顿时起了几分火气。“我又没让你救，再说黎竟受伤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妖。”
竹也眉毛一挑，张嘴便讥讽道：“你这小妖，分得倒是挺清楚……”一只手飞快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山吞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低声道：“那孩子是人类，还有，不许再说话了。”绿袍男子眼神晃过一抹委屈，随后转向沈轻絮，慢慢变成了惊愕，“你……唔……”
眼见身旁人要生气，竹也见好就收，伸长嘴唇亲在山吞手心，“狼妖的药敷完了，我去看看小宝。”
沈轻絮抱着双臂，直到绿袍男人离开，仍旧是一副警惕的神色。山吞微微叹息，“让你来夜阑洞的妖，没告诉过你竹阵中有陷阱吗？”
对方态度很好，面容和语气也相当有亲和力，沈轻絮慢慢放下手臂，摇了摇头。“我在水镜里看见黎竟了……”
山吞略微思索，点了点头，“仙尘布在路边，稍有不慎触碰到，便会被卷入仙尘幻境。幻境随心幻动，若是一只妖想生出翅膀，便会在水镜中看见飞在天空的自己；可若是一只妖对某事心存恐惧，便会深陷其中，甚至反害其身。”他看着沈轻絮，宽慰道：“你和狼妖应当是分别陷入了两种场景，不必害怕，他很快就会醒。”
沈轻絮咬着唇。事到如今，不害怕才是假的。
药草与血腥气混杂，闻久了有股想呕出什么的冲动。沈轻絮捏着鼻子，坐在黎竟床边，用嘴巴小口呼吸。
他有点奇怪，黎竟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山吞建议他可以一起出去看看，沈轻絮拒绝得很迅速。或许是看出沈轻絮的不安，山吞很快从房间里离开了。
沈轻絮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他是为山灵之息的事情来到夜阑洞。见到了山吞，对方不像是坏妖，但沈轻絮却没法放心下来。没有黎竟在身边，站在妖怪窝里总觉得背脊发冷，似乎随时就会有个像独祀一样的家伙窜出来。
那样的坏妖，沈轻絮可不愿意再遇见。
细白的手指搭上黎竟的手掌心，指甲盖挠了挠，没有任何反应。沈轻絮歪了歪头，不知不觉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快点醒过来，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竹叶疯涨，妖气凶横，层层环绕的诡异绿色间，缠着一个身材瘦削呼吸微弱的人影。黎竟站在原地，身上妖气疯狂涌出，他猛地冲上去，一条绿意浓重的草叶突然窜出来，拽住腿肚。草叶似有千钧之力，顷刻间将人甩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后，黎竟从地上趔趄着爬起来。骨头咯咯响，手臂古怪的垂着，红肿从皮肤下凸出来。
黎竟的身后与头顶，冒出狼妖的特性。额头上的血渗下来，深红色模糊了视线。“轻絮……”他眼神凶恶，血光直奔竹叶。
利爪撕裂出绿色的汁液，人影掉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黎竟蓦地回过头，转瞬来到那人跟前。
鲜红色再度流了下来，遮住瞳孔，连同地上那人的呼吸一起。
沈见洐看着信上未干的墨，神色平静。
沈轻絮离开的第二日。寻扉阁里那个叫青葙的男娼死了，死状极为古怪，内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四肢断裂，只剩一张脸勉强辨认。而寻扉阁里的花魁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短短三日不到，南星阁传来贺岩暴毙的消息。据说是气血倒流，急火攻心所致。
沈见洐轻轻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沈轻絮走得那样急，倒像是得了什么消息。他拧着眉头，叹了一声。再怎么想，沈轻絮也没有这个脑子。
失踪和死亡之人的消息被隐瞒了大半，城里商贸往来都算正常，店铺盈收没有影响。奉流大人想要彻查到底，沈见洐却不这么想。
那位南星阁少主，早早就对外称重病缠身，一律不见客。若真和命案有关联，闹起来定会满城风雨。
沈见洐不做没有好处的事。
他会告诉奉流大人，此事已结。
作者有话说：
副cp大概要等一段时间出场
第23章 二十三 山神祝福
【为了保护你】
床榻狭窄，黎竟占据了大半，唯一留下的小小余地被沈轻絮枕着。小少爷睡不着，闭起眼睛便是水镜里看见的画面。心绪羞恼又焦躁，热烘烘拱了许久也没着落。沈轻絮拿头轻轻撞着黎竟的手，抿了抿嘴。
手指突然动了下，扫过耳边，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沈轻絮蓦地坐起来，对上一双泛着血光的竖瞳。“你醒了……”他后半段的话还没从嗓子里说出来，身体骤然一沉，跌向前头，重重被箍在面前人怀里，连带呼吸都艰难几分。
头顶传来一阵草药气息，既急促又滚烫。
环住沈轻絮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沈轻絮被箍得有些热。他不知道黎竟在水镜里看见了什么，这样的状态应该不是好事。“黎竟……”话刚说出来，对方的呼吸落在了脖颈，没等沈轻絮反应过来，那地方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润。粗粝的舌头结结实实舔舐了过去。
箍着他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顿了顿，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只是松了一点。
沈轻絮皱着眉，张了口又紧紧闭上。念及黎竟伤得这样厉害，他再说些什么倒好像显得有多严苛。脖颈上残留的触感还在，像是将他浑身都舔了个遍。连打哆嗦都是黎竟的气息。
沉默片刻，沈轻絮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在水镜里看见了什么？”
黎竟的精神稳定许多，抬起眼看了下沈轻絮，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将噩梦重述，只要沈轻絮安全站在面前，那些都不重要。
他低估了沈轻絮的好奇心。
“我看见……你被狼妖叼走……”黎竟说得艰难，盯着沈轻絮，脸色泛着后怕过的苍白。
刚刚还闹着脾气的小少爷突然安静下来。
怪不得刚才力气那么大。沈轻絮伸出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黎竟的脑袋————即使他够起来有点吃力。“那些都是假的，我好好站在这里，黎竟，”沈轻絮收回手，轻轻地说：“不要害怕，有我在。”
黎竟的竖瞳亮了一瞬，灰暗与乌黑里交织着某种异样的色彩，金灿灿的，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不过很快，那些色泽又消失得悄无声息。
黎竟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沈轻絮的脸颊。
“别离开我。”
外面天色渐渐黑了，这里到处却亮着光，眼神看到哪都不会觉得暗。沈轻絮得了上次的教训，也不敢再动手去摸。顺着山吞那时离开的路走了没一会，他突然看到了一片竹林中的空地。
山野竹间，低矮树墩稀稀落落，趁着光亮，隐约能看清上头趴着或坐着形态不一的东西。
沈轻絮愣神时，黎竟已经挡在了身前。“是妖————”
“当然是妖。”竹也披着绿袍，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看样子睡得正熟。他声音听起来依旧有些不耐，“夜阑山的妖和附近的野妖都会聚在这里，山吞传授他们妖族与人族的常识……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沈轻絮下意识和这人有些不对付，扬起下巴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们是来找山吞的。”
竹也瞥了眼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黎竟，眼神似有丝丝怨念，半晌，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这些妖很守时，马上就会散去，跟你们人族可不一样。”
换做平时，沈轻絮早就怒上心头，要指挥黎竟和这人动起手来。这到底是妖怪的地盘。忍就忍了罢。
小少爷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去。
盘踞在那里最为显眼的妖长了一条粗长的尾巴，暗红色的鳞片覆盖着全身，那条尾巴比整个身体还要长半寸。妖族矮厚地趴在那里，露出一双闪着红光的瞳孔。
沈轻絮不懂妖族的阵法，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丝光亮，空地间的妖族们顿时不见踪影。还没等他瞧清楚，山吞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
对方先是上下打量了黎竟一番，随后点了点头，“恢复得不错。”
山吞款款而立，眼神落在沈轻絮身上，似乎等着他先开口。
那日来时，沈轻絮就已经打定好主意，一定要在夜阑洞问出身世的秘密。可如今知晓秘密的妖站在眼前，沈轻絮没来由地有点害怕。他一紧张，下意识便问：“你认识我娘吗？”
山吞似乎略有诧异，摇了摇头。沈轻絮抿白了嘴唇，“我娘叫白毓梨，葬在七道山上。”
对方露出了一抹温和又困惑的笑容。“我不认识你娘，也从来没有去过七道山。”沈轻絮脸色一白，无措地眨了眨眼。山吞顿了下，继续道：“不过，你身上的确有山灵的气息。”
山吞见沈轻絮似乎怔住，脸上浮现出所有所思的神情。“边走边说吧，你的肚子也该饿了。”
从山吞的讲述中，沈轻絮第一次了解到这世上还有山神。
山神由山孕育，有时化作草木，有时变为鸟兽，生来带着福光，掌管山中妖族。心诚者，或是有缘妖族，或许会在某一个时刻见到山神。付出某些东西，得到祝福。
山神祝福有许多种，更强大、更茂盛，或是活得更长。山灵之息亦是如此。
“我……我不会是妖吧？”听了山吞关于“山神祝福”的话，沈轻絮冒出一个极其荒唐又莫名贴切的想法，“所以只有我才能去山上。”
对方眨了眨眼，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人类，身上没有一点妖气的人类。”
沈轻絮松了口气，正要张口时，山吞突然说了一句：“你娘葬在七道山，她生前……应当见过山神。”
沈轻絮瞳孔轻轻颤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我娘……见过山神？”
山吞淡笑着，声音轻柔，“我只是猜测，你娘向山神求来一缕山灵之息，为了保护你。”沈轻絮缓过神，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保护我……”
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山灵之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你也不必担忧被妖抢了去，待你死后，这缕气息自然回归山间。”沈轻絮没听到后半句似的，愣愣地问了句，“我能去见山神吗？”
山吞垂了下眼，轻轻道：“七道山的山内是妖族居所，人族只能进，不能出。”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看见评论了，有没有新鲜评论捏~
第24章 二十四 他不是你的
【你是人，人都会死，他不一样，他是妖啊】
沈轻絮像是被霜打了的嫩芽，垂着头半天没有声响。
山吞看着黎竟，气息很缓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没有完全化形？”妖族的幼年期很长，兽类尤甚。没有完全化形的妖族，既没有办法完整的控制好两种形态，又对妖力的操纵极其生疏。
未完全化形的妖族，通常不会被允许出山。
黎竟定了定，知道瞒不过眼前的大妖，点了点头。
“你待在人类身边越久，危险越大，你自己知道这一点吗？”山吞难得皱眉，很快又松开，换成副无奈的劝慰表情，“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离开山内，狼群你大抵是回不去的。”他神情纠结了片刻，“不如留在这里，我本就负责教习夜阑山和附近的野妖……”
话音还没落下，黎竟的头已经在摇了。
山吞顿了顿，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是为了你身边这孩子……”他注意到沈轻絮也抬起了头，眼神写满不悦。大抵是觉得他要抢走身旁重要之人……
山吞性子温柔，一向不会与人作难。他沉默良久，轻轻道：“妖族寿命几百年，人类只有几十年，待重要之人离去，你打算去什么地方呢……你的妖力不高，厉害点的捉妖师轻易就能捉到你。”山吞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轻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挡在两个男人中间。“我和黎竟的事情不用你管。”小少爷走得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在竹林里。
夜阑洞很安全。黎竟没有立刻跟上去，高大的身体坐在原地，视线却一直盯着离开的方向。
良久，山吞看着面前神色苍白的男人，叹了一声。“你不想离开他，又怕他遇到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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