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珵沉默了几秒,回忆刚刚匆匆那一面,念念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伤痕,但一直没想起来,“二懒对念念怎么样?”
出乎唐珵意料的是,王老师没有犹豫地说道,“非常好。”
“从我来这里以后,每天都是念念的父亲送她上学接她放学,每天中午跑来学校送饭,听说他父亲虽然好吃懒做但这几年如一日地对念念...”
说到这里连他都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顿下来略觉恶寒地看了唐珵一眼,“对呀,念念每天都是二懒接送回家的,怎么可能被...”
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道,“不能这么恶心吧?”
唐珵低头把录音笔关掉,见惯了腌臜事唐珵的反应没有王老师这么大,仍旧一副冷腔冷调,“得想办法见一面念念,要是能采访到念念就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采访念念有点难度。”王老师有些为难地说道,“念念不爱说话,表达能力也有限,这两个月我听她说话不超过十句。”
想过采访有难度,没想到他既见不到当事人,也很有可能即便见到了也问不出来什么。
见过教室里的二十几个学生,唐珵刚出教室门陈浩就带着村长他们来了这里,然后扬了扬手上的几张纸,“组长,这是刚刚让村长帮忙找出来的成绩表。”
唐珵伸手接过,看见连着几张李杉念都排在第一,这名字取得文雅极了,在其他学生中又亮眼又突出,唐珵指着她的名字看向村长,“这位同学,能叫出来让我见见吗?”
村长凑过去看见名字后,可惜道,“这孩子上个月去市里上学了,她爸妈在外面挣了点钱把她接走了...”
说到一半看了眼唐珵的神色,然后迎着唐珵探究的目光接着说道,“唐组长,第二名这个小孩儿家里面也挺穷的,他爸前两年干活把腿砸瘸了...”
见唐珵脸色不太热情,村长慢慢噤声,试探地说道,“您是不是看不上这些孩子啊?”
“不是看不上。”唐珵浮上笑意,叫村长稍微安心些,“但您也知道名额只有二十个,身世再凄惨但要是不够优秀,那也不在公司的考量范围内。”
点到为止,唐珵不敢过多表现出自己对念念的兴趣,想到什么忽然转了话锋,“村长,这次资助不仅针对贫困生个人还有她的家庭,如果她不方便见我们,不知道可不可以见见她的父母。”
村长还在犹豫,唐珵又补了一颗定心丸给他,“如果家庭条件符合贫困标准,我们会根据不用家庭情况增额或减额,包括被选中的贫困生如果是未成年,每年的资助款会直接打到监护人那里,保证钱款落实到资助人手里。”
听到钱款不需要通过学校等第三方的手,村长连忙道,“可以,当然可以,你也见过就是昨天来我们家蹭饭的那个,叫李富国。”
唐珵看了一眼陈浩,示意他带好相机然后跟着村长往二懒家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村长忽然回神笑道,“唐组长,不然你在我家等着我把李富国带过去见您,您就别进去了,他平时邋遢得很家里肯定也没收拾。”
唐珵不急这一时,笑着应道。
过了半小时唐珵才等到二懒过来,村长可能让二懒梳洗了一顿,看上去比第一次见时利落干净了许多,但穿衣的方式没有变,仍露出来里面大红色秋衣,一个衣角塞进裤子里。
唐珵没开口,是陈浩先开口问道,“李富国是吗?”
陈浩的语气很硬,看上去颇有点审问犯人的意味,这是采访的大忌但却因此震慑住了来人,李富国收敛了身上的无赖气瞥了一眼唐珵,然后点头说道,“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李杉念?”
李富国点点头,“对啊,在市里上中学呢。”
看来半个小时的时间,两边已经暗中打好算盘,串通一气过了。
“你一年的收入是多少?”
唐珵一直没说话,低头默默记录着,二懒也是个有眼色的人知道唐珵是做主的人,每一句话都是冲着唐珵说,“我没有收入啊,我身体不好干不了活。”
陈浩瞥了眼同样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村长夫妇,语气还是毫不客气,“那你们靠什么维持生计?”
“我们有低保...”
“低保一年多少钱?”
“五千...”
该问的问过以后,陈浩看向唐珵小心提醒道,“唐组长,你还有要问的吗?”
唐珵没作声,低头看着念念家的基本情况,基本上和村长给的资料没有差别,唯一有一点漏洞就是,念念母亲的年龄有出入,村长给的信息念念母亲死的时候是二十六岁,二懒犹豫了半天说的是二十岁,差距太大。
“李先生,这么多年您一个人带大孩子,挺辛苦的吧?”
唐珵说话的时候含着笑,比陈浩不耐烦的语气要讨人亲近些,二懒拿着两个人当财神一样供着不敢得罪,见唐珵说话这么温和立马应道,“可不是,要是早有你们这种好心人资助,我的日子也不能过成这样。”
“非常遗憾没能早些帮到您。”唐珵适时做出遗憾愧疚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个怜悯众生苦楚的大善人,“您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吗,可以说给我,我及时反馈给公司也好帮您争取名额。”
二懒朝唐珵坐近了些,一到近处他身上累月不洗澡的味道就难以忽略,唐珵却忍着面无异色耐心听他说。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吃饭都是问题,我现在三顿吃喝都是在村长家,低保发的那几百块钱以前还能顾顾吃喝,现在我闺女正是花钱的时候那点钱就全花到她身上了...”
“就我那屋里暖气连也没通,这一到晚上山上的风嗖嗖的,我就盖着个薄被子,以前吧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还能暖和点...”
“李富国!”村长忽然站起来打断他,唐珵看见村长气得手都在发抖,“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你胡说八道的,拉着人组长你说个没完了还,还不赶紧滚回家等酒醒了再来!”
二懒也很上道,立马扶着脑袋说,“确实喝了点酒开始说胡话了,领导,咱们要不改天再聊吧。”
唐珵假装不在意,客气道,“那您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同事送您回去顺便去您家拍照留证,不知道您方便吗?”
二懒他办低保证的时候就有人上门拍过照,当然没怀疑唐珵忽然要上门拍照的合理性,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村长。
村长赶紧上前道,“唐组长,今天要不就算了吧,等这两天他收拾收拾您再过去拍。”
“村长您说什么呢?”唐珵笑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也不强硬,但让有心人拒绝不了,“就是要拍下李先生家里最真实的贫困状况才好,收拾它干什么?”
陈浩适时补了一句,“要是冒充贫困户直接取消你们村的资格。”
“怎么会冒充呢?”李富国先着急起来,“我们家是真穷啊!”
村长松了口,“李富国,那你带着人家过去吧,就拍个照也没什么。”
陈浩跟着李富国走了后,唐珵把记录好的东西顺手又发给了宋瑜,才放心合上电脑,还好心安慰了村长一句,“别担心村长,李杉念家里的情况如果属实,我估计这个名额没什么问题。”
村长感恩戴德谢了一会儿。
等唐珵出了门,村长才担忧地说道,“这个谎编坏了,我那会说念念在市里上学,突然想起来昨天碰见二懒的时候,他说端着饭给闺女吃的。”
村长媳妇儿却不以为然,“谁能听那么细,要真有问题人家还能不吱声,你别管了,要是真愿意资助他们这烫手的山芋不就扔了?”
村长略有些怀疑地看向身边的人,“你说这两个人靠谱吗?”
“城里人闲得蛋疼来骗咱们一个穷村子?”村长媳妇儿白了他一眼,“你就放心吧,我找我弟弟查过这个公司了,是个北京的大集团,没问题的。”
村长略微放心下来。
第72章 我是调查记者唐珵
村长从唐珵身上闻到了膏药上的麝香味,问过以后才知道他有风湿的毛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太阳让唐珵放在卧室里用。
看上去有些老旧,线已经裸露出来用黑色的胶带缠着,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村长用抹布擦过以后,死角处还留下些灰尘,“这小东西挺费电的我们就大冬天才拿出来用几天,唐组长,你要不介意开着暖暖,实在是我们招待不周啊。”
唐珵打量着村长手里的提着的电暖器,犹豫了几秒没拂了他的好意,唐珵伸手接过来,“谢谢。”
见村长没有要走的意思,唐珵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小陈半个小时了还没回来说明跟李富国已经搭上话了,李富国看上去不像太精明的人,避开村长也许能问出来一些东西,“您有话要说?”
村长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唐珵避开了身子他也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笑了两声,“我是想问问您,李富国的事有准吗?”
“不敢打包票。”唐珵也没再请他进来,公事公办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但我会替他们尽量争取的。”
怕唐珵不耐烦,村长没敢再问下去,“好好好,那您休息吧。”
“村长。”唐珵叫住他,村长回头的时候对面的人正满眼探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李富国一家这么上心啊?”
他忽然有种被人扼住喉咙质问的错觉,吓得他猛地腿脚发软,但唐珵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是说,李先生年纪轻轻不自食其力,你这样接济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村长猛然松了口气,不自然地笑道,“没办法,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不成器我也不能放着不管,关键是我这个人真硬不下这个心。”
“村子里的人都靠什么谋生呢?”问罢唐珵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困难,也许我能帮您牵条线。”
这个村庄年轻人少,小孩儿更少,学校里二十多个学生全是单亲家庭和留守儿童,更叫唐珵觉得诡异的是,包括念念家所有的单亲家庭都是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他问过王老师,有的是父母离婚抛弃孩子跑了,有的是意外出事,有的病死,反正就那么七八户,没人觉得多奇怪。
唐珵一开始也觉得,村里条件不好有了病灾扛不过去也不意外,但来了这几日除了在外打工的,唐珵在村子里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性都没见过,丧妻的男人们也几乎没有再娶的。
“都靠着种那两亩地活呢...”听到唐珵的话村长的语气变得殷切,“唐组长,你们公司需不需要我们的大米和苞米啊?”
“公司有固定合作的供应商。”唐珵缓缓道,“但现在农产品直播很有热度,我可以帮你搭线,找人来村子里直播,也可以帮你介绍一些农业专家,驻村考察以后你们可以扩大一下规模...”
“不用不用。”没等唐珵把话说完,村长想也没想拒绝了,“你不知道我们村子里的人保守不喜欢来那么多外人,咱们以后再说吧,谢谢你的好意啊唐组长。”
唐珵也没觉得被拒绝尴尬,仍旧柔和地笑道,“没关系。”
唐珵发现这个村子虽然有大问题,但好在聪明人不多,比起当年付陈规调查冥婚的时候,看似顺利很多。
回过身唐珵把电暖器放在屋外打算给陈浩用,唐珵虽然觉得冷,但好些年没用这个东西,对它还是有阴影。
应该是大三那年,放了寒假唐珵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说实话他那时候如果不是急着用钱又图着有地方住,本应该找些更体面的工作。
说是有宿舍其实带唐珵去的时候才发现就是在自己地下室的杂物间里空出来一个小屋子,昏暗暗的不见光,上海那种地方能找个免费的住处已经相当不容易,唐珵也不敢挑剔。
住进去以后最难受的就是地下室的潮湿,唐珵很多时候是累得不得不睡着,但其实睡眠质量已经相当差了,那时候身体还算好就这么睡一晚上起来照样干活。
等着住了两个礼拜唐珵实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才难为情地开口说能不能换个地方,老板就给他丢了个电暖器,让他凑活一下就开春了。
第一次用的时候,唐珵紧挨着这个小太阳,寻思这名字没起错真像个小太阳一样暖和,那时候很贪暖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窝在电暖器跟前。
唐珵想自己现在这身体很可能也是受那时候的累,极度潮湿又极度干燥,后来也从没有好好保养过,怎么可能没毛病。
考研的结果也是在那间地下室里出来的,说实话他对读研没抱多大希望,笔试名次不算靠前,他也没有权威的论文发表,大学期间的成绩也很一般,唯独优越于别人的就是面试时候的表现。
所以原本不在期许当中的事忽然有了好的结果,唐珵有点乐过头了,出门买了不少的酒,上了大学他根本没有闲余的钱买这些东西,但那天就挺想喝点。
那是这些年唯一一次喝断片,边喝边掉眼泪,但兴奋一定大过于难过。
那次醉酒是在爆炸声中惊醒过来的,他喝多以后忘了关电热器,电热器把椅子上的手机烤炸了,唐珵就在那一团火焰中迷茫了几秒,然后连滚带爬地拔掉电源用水浇向了爆炸后自燃的手机。
那一晚假如再喝得不省人事点,假如地下室里没有那么潮湿,他可能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还好...
工作虽然丢了,命还在。
“我知道念念在哪儿了。”
背后传来陈浩的声音唐珵被吓了一跳,听明白陈浩的话后唐珵恢复了神色,“在哪儿?”
“地窖里。”
村长敢让李富国就这么带着人去自己家,唐珵就猜到念念平常可能不在屋子住着,或者只要家里没人她就会被藏在哪里。
“我去的时候发现地窖的盖子没有盖好,你想想李富国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地窖里能有存货?里边没东西他没事打开地窖干什么,说明念念被藏进去了。”
他上次还见过念念来村长家,人身自由肯定是没有被完全限制,那就有机会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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