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没监控,空气注完了就注完了,找不到证据。
没死之前,尹惊鸿便是许利威胁尹雪融的筹码。
撞破他和肖珊的奸丨情又如何,发现许利想让尹氏土崩瓦解又怎么样,难道她不想让自己本就没几年好活的爷爷好了吗?
尹惊鸿躺在病床三年,尹雪融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任许利予取予求不敢违抗。
可为什么他死了,她仍然不敢反抗呢。
......因为有尹倦之啊。
她和许利之间的所有肮脏不堪,全被尹倦之尽收眼底,尹雪融薄弱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她总是在伤害......
总是在伤害小倦。
最后一年在精神病院,尹雪融每日每夜都在噩梦现实里警告自己:“不能疯,我不能疯,我不能疯掉......”
她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捅了自己一刀,再想尽办法假死,整容换掉自己的脸,用整六年的时间深研司法,开了律所。
从回来的那天,荣雪的目的便是一定要让许利不得好死,但跟尹倦之相处得越多,她越舍不得荣雪的假身份,甚至很多时候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什么恨什么恩怨,她都不再在乎。
可尹倦之被她碰到小腹,吓得几近痉挛,让尹雪融绝望地意识到,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没有随着时间消失。
他们深深地烙在尹倦之的身上与心里,这辈子都无法消除。
那天荣雪还是荣雪,她失魂落魄,接连闯了两个红灯,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哭。又看见肖珊开着保时捷和许利闯红灯,而肖珊趾高气扬......她恨,她的恨意直达云霄。
她父母早逝,但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父母感情恩爱。
她对奶奶的记忆也不多,但爷爷奶奶也举案齐眉。
她以为所有的感情都是如此美好,如果不是许利......
可尹雪融就是尹雪融,她虐待了尹倦之十年是无法抹灭的事实,荣雪的八年弥补完全没有办法与之抵消。
况且尹倦之看过那么多次她被许利强迫......那么恶心肮脏。
法院开庭的时候,她万万次祈祷小倦不要去,还一次一次地确认。
但越不要什么越来什么,尹倦之来了。
医院门前,尹雪融咬住自己的拇指:“对不起......”
“放过他吧,”楚珏看也不看尹雪融,转身走进医院,每个字说得都很重,“滚回你们自己的地方。”
闭眼二十分钟,尹倦之没感觉到丝毫困意,只好又睁开感受黑暗。胡邵明还没走,病房里有均匀的呼吸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尹倦之坐起来,跟胡邵明要了一张白纸。
楚珏推门而入,看见的就是尹倦之在平缓却熟练地叠白色纸心,每一道折痕深谙于心,黑暗完全影响不了他发挥,心中猛地一紧。
所有酸涩恐惧涌入胸腔,但楚珏又不敢挑明,深呼吸一口气往里走,没什么异样地道:“倦之,我回来了。”
尹倦之鼻尖动了动:“午饭好香啊。”
胡邵明和回来的楚珏点头打了个招呼算交差,转身出去了。
清淡菜色一一打开,其实尹倦之没胃口,但他既然已经说了好香,总要尝尝的。
楚珏没给尹倦之筷子,只先不动声色地把他手里的白色纸心拿下来搁到一边,然后用筷子夹菜喂他吃饭。
闻到饭菜的味道,尹倦之脆弱的胃在不安的挣扎中蠕动,他别开脸:“......我,不想吃。”
“那我们就不吃,”楚珏放下筷子拿吸管,温声说道,“倦之,喝点粥好不好?”
尹倦之也不是很想喝,但还是应道:“嗯。”
甜丝丝香糯糯的山药扁豆粥一点一点地漫进口腔,尹倦之没有排斥,啜着吸管很小口很小口地往嘴里吸。
半晌过去一杯粥还没消失五分之一,尹倦之捏了捏盛粥的软乎乎的塑料杯子,突然喊:“楚珏。”
楚珏看着他喝粥:“嗯?”
塑料杯子在手指的捏抚转揉下发出特别的动静,尹倦之咬了会儿吸管:“......我想离婚。”
楚珏不可置信地盯着尹倦之的脸,微张的唇瓣微颤,再开口嗓子都哑了:“倦之,你不要跟我开......”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尹倦之打断他的话音,“我现在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可能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仍紧紧地捏着杯子,语速微快了起来:“上次我失明了四个多月,还只是因为一边要工作一边要上学,压力大,然后下午就突然看不见了。这一次......”
原因已经在嘴边成型等待着倾吐,可尹倦之说不出来,他纤长的睫毛垂落:“我不习惯被照顾,我也不想让你整天面对我这幅样子,你总是跟着我,寸步不离,我会很有压力,所以综合考虑我们离......”
“离婚之后呢?”楚珏突然激动地截断,病房里响起噔地一声钝响,是其中一道菜掉了,尹倦之肩膀微抖,楚珏的音量又低下去,但仍然受伤不信道,“甩了我以后呢?你想要干什么?是去跳楼还是再割腕?!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分手、离婚,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我能关你第一次,就能关你第二次第三次,真把我逼急了我甚至能做到永远让你没办法出门见人,只能待在我认为安全的地方!”
尹倦之缄默,抿紧唇不再说话,但他垂着的眼尾渐渐泛红。
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委屈都压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楚珏颤声道,“我不该这么讲话。倦之......你别再逼我了,不要跟我说离婚,我真的,真的会做出很多不好的事。”
“求求你爱我,不......”他连忙中止自己这种过分的要求,捉住尹倦之的手,哽咽,“求求你喜欢我,一点点就足够了......真的只用一点点。”
时隔几天,眼泪这种液体再次涌满尹倦之的眼眶,他深低着头,心脏很疼,想说点什么,出口却自嘲地说道:“楚珏,我不想骗你......我爱不了人。”
“没关系,没关系,”楚珏拇指蹭过尹倦之的两边眼尾,祈求道,“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好吗?我要的不多,真的。我爱你啊倦之,你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害我和我离婚,你这么说话我受不了,心脏会碎的,求你了倦之,好不好。”
尹倦之的头垂得更低,他闭上眼睛,眼泪澎湃地落下来,砸在楚珏的手背上。
额头抵住楚珏的肩,尹倦之开口说:“楚珏......我很难受。”
楚珏哑声:“我知道。”
“我胸口不舒服,总觉得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我知道。”
“我喘不过气。”
“我知道。”
“我身上总是好疼。”
楚珏压抑眼泪,仍说:“我知道。”
尹倦之咳嗽了一声,哭音彻底掩不住:“我根本不开心,我害怕很多东西,我以前害怕狗害怕男人也害怕女人,我不知道怎么做,我总是做无数的噩梦,我耳鸣的时候听不清东西,我眼睛会看不见,我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了四肢走不了路,我手指疼胳膊疼腿疼小腹疼哪里都疼,我难过得想死掉,我一点都不想活......”
所有的话音被越来越激动颤抖的哭腔模糊,尹倦之咳得停不下来,整个身体都在痉挛。
“我知道,我知道。”楚珏紧紧拥抱住尹倦之按在怀里,同样几乎说不出话,“我会陪着你的,倦之,你相信我,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我爱你啊。”
尹倦之狠狠攥住楚珏胸前的衣襟,眼泪落上去打湿一片。他像抓住世间属于自己的唯一的浮萍,虽还未看到前路但仍愿拼死搏命尝试。
“楚珏......”
“楚珏——你救救我。”
第61章
发泄哭过, 尹倦之坐在床上小口喝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啜。
中午的太阳照亮了大半个病房,他的身体全部在阳光里, 头发丝几近透明。
楚珏收拾方才掉在地板上的饭菜, 动静窸窸窣窣。时不时抬头盯一会儿尹倦之, 看他喝粥像喝药似的, 面上满是心疼, 但他知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倦之,还要不要吃点其他东西。”收拾完地上的残渣, 楚珏洗了手过来,用夏日里沾了水显得温凉的手指节,碰了碰尹倦之被太阳晒烫的脸颊。
很舒服, 尹倦之下意识地往楚珏那边靠了靠, 下一秒又连忙撤开, 垂着眸羽不说话。
楚珏弯腰, 明知尹倦之看不见却仍然抬起他的下颌, 仿佛他们在光明中对视, 语气放得更加轻:“怎么不理我啊, 倦之?”
尹倦之:“......”
他匆匆咽掉嘴里的粥,用手扒拉掉楚珏的爪子,让他别贱。
顿了两秒又重新摸索楚珏的手,把没喝完的半杯粥胡乱塞进他手心,囫囵躺下, 捞过被子蒙头,留给楚珏一个背影鼓包, 瓮声道:“我困了,要睡觉。你别出声打扰我。”
楚珏突然笑了一下, 隔着一尘不染的医院被子,几乎是趴在尹倦之耳边,甜言蜜语地半哄半忽悠:“老公,在我面前怎么哭都没关系,不要不好意思。”
尹倦之:“......”
“我也哭了,”楚珏再接再厉道,“而且没有害羞。”
被子底下的空气随着过分的羞耻而逐渐稀薄,尹倦之紧紧拽着被角,缩成更小的一团,装听不懂楚珏的话,动也不动佯作不耐烦道:“真睡了,别出声!”
楚珏听话:“好。”
唇角的笑却没消失。
尹倦之了解楚珏,知道他偷着乐呢,烦躁地把被子扯得更紧了些,脸热得能煮熟两个鸡蛋。
刚才怎么没把持住,怎么能哭成那个狗德行,一世英名。
他就是......太难过了。
想主动说一说。
27年的重压几乎要将他抹杀进埋尸的尘土里,再不露个头呼吸,尹倦之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算了......和自己的爱人说又不丢人。真的还要隔一层的话,早晚必离婚。
可楚珏这狗崽子明显就不是个会和他离婚的,随便提一句而已,激动得又要把他关起来。以后要是真没法见人......尹倦之仔细权衡利弊,那必然是不行的,他生性不羁爱自由。
腰侧突然有一只手搭上来轻拍,尹倦之思绪中断,感受到楚珏在哄他睡觉,周身放松,闭着的眼睛不再眨动睫毛。
过了许久绵长均匀的呼吸漂浮在病房,楚珏才很轻地动手把尹倦之脑袋上的被子扒下来,不让他继续捂着。
这张睡颜精致如画,世间仅有一个,楚珏入神地盯着,指尖悬在尹倦之的双眉上,缓缓滑到眼睛、鼻尖、嘴巴还有下颌。
苦难为何会笼罩他,因为他美丽又善良吗?
每个见过尹倦之的人,都说他性格随和。再放开了说便是不着调,永远满嘴跑火车。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楚珏说过,小腹的伤是尹雪融捅的,但这个答案太令人震惊,也很难让人相信。
所以他改口说是儿时太不懂事不听话,自己不小心捅的。
......他还要怎么懂事,怎么听话呢?
曾戏言笑说的每句假话,竟然都是真相。
楚珏怪自己不深究,斥自己为何不查,竟让尹倦之这般痛。
他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珍重地牵住尹倦之的手。左手腕一圈白色纱布,他不敢触碰,只敢让拇指悬着很轻很轻地划过那里的伤,呼吸轻颤。
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
许利命很大,被法拉利撞飞都没撞出能让他去死的致命伤。
现在躺在市中心医院的普通病房里。
不过法拉利速度太快,从他大腿上轧过去,两条腿是不能用了,观察两天确定要高度截肢。
得知这个消息的肖珊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被同样陪在医院的许紫莱赶忙扶住:“妈!”
楚清“啪”地合上许利身体的各项数据报告,公事公办地开口:“你们尽快商量,时间拖得越久对他的恢复情况越不利。”
“不......不,他才四十多,没了腿后面几十年怎么过,那不成废人了吗!”肖珊泪眼婆娑,猛地抓住楚清的胳膊,明显认识他说,“你是顾总身边的朋友,我在尹倦......我在小倦的婚礼上见过你,许利是小倦的亲爸爸,我们这种关系,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保住许利的双......”
“许太太请你冷静点,医院里面不要大吵大闹,”楚清忍着不适没拂开肖珊的触碰,保持医生的职业素养,“给他动手术的不会是我,医院里太忙了,我只是暂时帮忙传个话。”
他是这所医院的副院长,按理说平常用他亲自动手的手术已经很少,但楚清闲不住,跟所有主任一样该忙忙,所以差不多每天都有手术。
但现在碰到许利,他可忙可不忙,纯粹的“副院长”不会主刀,传个话就不错了。
楚清将手上另一份报告递给肖珊:“这是医院给的方案,你们觉得可以马上手术,就在上面签个字。”
肖珊摇头不签,满面泪痕。
一旁的许紫莱看不下去,没有腿就不能活了?腿重要还是命重要啊。他一把夺过那份需要家属签署确认的方案书,唰唰唰写了自己名字。
“楚主任,麻烦你了。”
楚清:“嗯。”
他合上方案确认书,走前对肖珊说:“许太太,许总虽然活该,但医院会竭尽全力地救助每一个人,你放心。”
怎么会有医生这么说话,肖珊瞪大眼睛盯着楚清,一时竟忘了质问。
许紫莱皱眉:“楚主任,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清不想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又知道一些,但同时又受了父母恩惠长这么大的孩子交流,仍看着肖珊:“告诉您一声,我是楚珏的另一个父亲,是顾烈的合法伴侣,小倦和小珏一样喊我爸爸。因为你们,他割腕未遂,被逼到呕血——你知道一个好好的人吐血代表什么吗?他几乎遭受了非人能够承受的精神与心理的双重重创,离死只差半步之遥,醒来也是失明状态,现在还在医院里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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