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已经平复下状态,眼下再去和柳连鹊掰扯压根没用,邪祟就是油盐不进,而且不顾自己死活。
他记得柳连鹊身上祟气很强,但是怨气很弱,要把祟气给他了,对柳连鹊不可能没影响。
三日内赶紧把宅子里麻烦光速解决掉才要紧,其他什么上镇子、找道士都是次要的事。
“我知道了。”
他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平和模样,只是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我先走了,这几日田里……”
“我们会照看好,你放心回家处理事,千万别分心!”三个兵卒松了口气,拉着险些闪腰的黄参溜之大吉。
有了柳连鹊的祟气,问荇大晚上走夜路非常顺畅,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回了家。
离宅子还有几丈远,他就发现宅子上空笼罩着银色的光,忽明忽暗却十分抢眼。
问荇推开门,先伸手进去,发觉身体没有不适,体温依旧很低,这才跨进去一只脚。
邪祟没轻重思维又直,万一屋里真有结界隔绝或者伤害柳连鹊的祟气,那最后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幸中的万幸,这种倒霉事并没发生。
“大人。”进宝瘫坐在槐树下,他身上正有源源不断的银色光辉冒出,仿佛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柳大人还好吗,你身上怎么有祟气,我又是…怎么了?”他隐隐有些愧疚,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更好些。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可看起来问大人和柳大人吵起来,是和他有关系。
刚刚回来得太急,都没好好搞清楚前因后果。
进宝小心翼翼看着问荇。
问荇身上萦绕着熟悉的祟气,只是不再带有滔天的杀意。
“等会和你解释,你要是信我,就赶紧把想起来的事桩桩件件,原原本本全都告诉我。”
“好。”
进宝没有犹豫:“我刚刚是想起来了很多事。”
他挪开位置,指着刚刚自己坐着的地方:“比如这里,也埋了东西。”
问荇看向槐树下的土壤,那里隐约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根系稳固泥土,这里远没墙根田头这种地方好挖掘。
可他还是拿起了铲子,狠狠撬下去。
“大人,你力气怎么这么大!”进宝惊呼。
问荇刚刚这铲子下去,撬开了槐树的朽根,直直铲起一大片土来。
这土质结实,就连常年在山林活跃的猎户,都难有这种力量。
可问荇没同他解释,只是继续一铲子一铲子重复着这一动作,避开槐树还活着的根系,片刻间就挖出个半米深的坑洞。
“等下,就是这了。”
进宝发现了问荇状态不对,害怕地劝住了问荇:“大人,这个坛子已经露出来了。”
问荇低头,夜晚中他的视力分外好,确实看到了有个陶坛子露出边角来。
“方才分心了。”他捏了捏额角,冲着进宝笑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进宝担忧地看着他,问荇状态从刚开始就怪怪的,感觉憋着气似得。
“对不起。”进宝突然闷闷道了歉,“是我错了。”
他不是傻子,已经反应过来柳大人刚刚这么生气和问大人吵架,肯定和他身上发光有关系。
可他去和柳大人道歉,柳大人会更生气,怎么办才好……
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好像闯了什么不得了的祸。
“没事。”
问荇将坛子搬了出来,拿在手上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阴气很重。
坛子非常精致,上面甚至还有雕花,坛口被用泥土封住,密封处糊着不知道纸浆还是其他玩意,也许曾经还贴过符咒,不过符咒早就腐烂消失。
只是这坛子不轻不重,里面放了什么真不好说。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谨慎起见,他看向进宝。
“……骨灰。”
分明是鬼,可进宝又有些喘不上气了:“我看到过,有人在这片地方埋了骨灰。”
“你的?”问荇挑眉。
“不是。”
进宝鼓了鼓腮帮子,现在这么紧张,问大人居然还在讲这种像笑话的话。
可他看问荇脸色,分明还是那么不好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我见过有人埋这骨灰而已,当然不是我的骨灰。”进宝缩了缩脖子,声音也默默压低。
那是许多年前的深夜,他还活着的时候的事情。
他不知为何这么晚起了床,结果就恰好遇到些仆役鬼鬼祟祟在挖坑,旁边还有个道士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非常好奇地走上前问那些仆役在干嘛,仆人们也没正面回答他。
进宝实在太好奇了,所以没有走远,只是偷偷摸摸躲在墙根。
随后隐隐约约,就听到了“骨灰”二字。
问荇沉默了下,将坛子轻轻搁在树根下:“既然是别人骨灰,那就别带走了吧。”
大半夜挖人家骨灰,怪缺德。
“嗯。”进宝轻轻点头,“我也只是想起来所以说下,现在头还是很乱很乱,好像有一堆东西,却不能拼在一起。”
“是不是缺少脉络?”问荇沉思。
进宝讲的所有事里都不清楚他的身份、他的立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为什么留在这宅院,只有空洞虚浮的细节记忆,却就和散落一地的珠子一样,没有办法串联在一起。
“我想我们先得找到你是谁。”
“我是谁?”
“对,胡厨子已经死了,要了解整个宅院,你是唯一可以推进的线索,而你的过去,也可以靠宅院了解。”问荇点头。
“目前初步来看,这家人家境很好,但属于搬过来的外来者,和村里人关系却一般,神秘又古怪深居浅出。”
“你属于这个宅院,曾经是这家小少爷的仆人,死的时候年纪很小。”
“这家人虽然遭了大火,可你的死因不是火灾,这点是突破口。”
“我的死因很重要吗?”进宝不解,他都是鬼了,知道死因也没意义。
“非常重要,为什么其他人被烧死,你却不是被烧死。”
问荇看向进宝:“再往后说,如果是枉死化鬼,为什么只有你留在宅院里,其他人甚至连魂魄都找不到?”
进宝支支吾吾半天,他发觉自己答不上来。
似乎一直有个声音提醒他,要忘掉这些事,才能好好做鬼,安心地游荡下去。
“我不想揭你的伤疤,可现在确实形势所迫。”问荇拍了拍进宝的肩膀,他这下终于可以碰到实体。
“虽然有点残忍,但我要提醒你,你这种性格不适合变成邪祟,那就是你的死的过程非常复杂且糟糕,某些原因让你直接变成了邪祟。”
“不可能!”进宝连连摇头。
“我这么弱……怎么会是邪祟。”
如果他是邪祟,就不会之前连懒汉和混混的刀都躲夺不过去。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无忧无虑的普通小鬼,能保全自己就行,虽然嘴上说着要变强,实际上一点也不想做所谓邪祟。
至少他还很清醒,邪祟大部分都不清醒。
问荇相信柳连鹊的判断,也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银光:“我现在需要你帮忙,你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可要是完全恢复,极有可能会丧失理智。”
“我现在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他苦笑:“我夫郎察觉到你是邪祟,所以才要我杀你,但是后面我拖延了时间,他将能力给我三天,我需要在三天内解决这事。”
“大人,你要杀了我吗?”
听到柳连鹊要杀他,进宝吓得快哭出来了,柳大人确实很强,他判断自己是邪祟,那他可能真的是邪祟。
真的要杀他的话,能不能杀他之前给他烧顿好吃的,不要直接送他上路。
感觉自己马上鬼混不保,进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我要是想杀你,刚刚不会拦着他。”问荇顺着男孩的背,让他极力冷静。
“是我要去后院埋符咒才引出后续的事情,你不应为我的行为买单。”
“但无论为了谁,我们必须在三天内让你变回小鬼,或者成为能控制自己的邪祟。”
“能控制自己的邪祟……?”进宝面露不自信,他哪有这种本事。
他也没见过几个邪祟,对此两眼一抹黑。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夫郎刚刚提醒我,你的能力来自宅院,鬼的能力又来自怨气祟气,其中影响鬼行为的是怨气。”
问荇在地上摆了两片叶子,一片青色,一片枯黄:“哪怕是落掉的叶,曾经也一定有根源,你的怨气祟气肯定来自这宅子。”
“我们需要试着消除掉怨气,只留下祟气。”
他将黄叶挪开。
“假设怨气是黄叶,其实黄叶不存在的情况下邪祟也能生成。”问荇指关节敲了敲绿叶。
“就像柳连鹊那样,最多头脑混沌,但大部分时候还可控制自身言行,不会滥杀无辜。”
“我明白了!”进宝瞪大眼,“就和对付胡茅一样,找到我恨的根源,把我身上的怨气消散掉,但祟气伴随着鬼自身,可以保留下来。”
“这样不但我能记起之前的事,获得记忆复苏之后怨气带来的,多出的那份祟气,并且不会失控暴走!”
“没错,只是实行起来有个两麻烦。”
问荇看向头顶的槐树:“其一,现在找不到这两片树叶的枝干,而且按照当下情况,你需要想起很多琐事,记忆脉络才可能会出现,我担心来不及。”
“其二,我不是道士,并不能确保这方法毫无纰漏,对你没有损伤,你身上的事非同小可,万一出点麻烦就棘手了。”
所以他还找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在事情不可控的情况下把进宝约出家门,打一顿后先控制住,赶紧去找长生或者其他什么道士套话。
只是这法子太暴力,不符合问荇处事的风格。
“没关系,我愿意试!”进宝感觉到又有了希望,眼中带着光,“反正我抗揍,出点事也没关系。”
“我最近已经想起来好多了,再这样放任下去确实很危险。”
“我一定会帮问大人找到我到底恨什么地方,以后不恨就好了!”
厉鬼邪祟的恨和怨哪有这么容易消弭,进宝还是想得太容易,不过这心态确实是好。
问荇不置可否:“今晚我不睡了,咱们就想想你的死法,然后发散出去顺藤摸瓜。”
他浑然不觉大半夜说这话有多可怕,进宝都打了个冷战。
“大人,你能不能换个别的词啊。”
讨论自己死法真的很奇怪。
“不能,我们现在就开始。”问荇冷漠否决。
“首先从吊死和摔死上说。”
两刻钟后。
“因为顶撞主人、撞破主人家埋骨灰之类的秘密被打了一顿,然后拉去吊死……”
进宝咋舌:“大人你盘了这么久,居然觉得这个最合适?”
“不过确实看起来很惨。”他对这个死法没有实感,只是感慨道,“要是真是这种死法,难怪我成了邪祟,还吓到直接失忆。”
“不。”问荇摇头,“我担心这个还不够惨。”
进宝噎住了。
这叫还不够惨?
“许多大户人家都有这种不上台面的事,下人的命在他们眼里就是草芥,这死法并不稀奇。”问荇冷笑,“要这办法就能出邪祟,满天下都是邪祟,人都别活了。”
“重点还是怨,你得有足够的怨恨和不甘的动机。”问荇埋头思索。
下人们许多逆来顺受,甚至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这种谬论,他们能怨的究竟是什么?
“还能想起什么吗?”
进宝陆陆续续和他提了不少其他事,这些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琐碎了,触及不到宅子过往的根本。
“让我想想。”
进宝抱着头,就在刚刚,他头又开始阵阵发疼。
“大人,我又想起来些事!”
终于过了一刻钟,他突然站直了身子。
他颤抖着身子:“乱葬岗,在乱葬岗。”
“乱葬岗里有什么?”问荇心念一动,进宝的记忆有主有次,他觉得重要的记忆,往往越靠近事情真相。
不知不觉,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不知道。”进宝气势弱下去,又变得丧气,“但是肯定很重要,头里有声音不停在提醒我,大人,我们等明天去看看吧。”
又是乱葬岗。
“什么明天。”问荇扛起铲子,腰间别好符咒,招呼了下清心经。
“就今天。”
进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变成邪祟,柳连鹊的祟气一天不还回去,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清心经摇着尾巴跟了上来,可他今天却罕见地没有聒噪,似乎连它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轻松。
“可今天太晚了。”进宝抱着肩膀,颇为不安。
他有预感,乱葬岗里有的东西的确十分重要,但可能见过那东西后,他就不能再是他了。
痛苦即将破土而出,撑破他极力粉饰的无害躯壳。
“还不算晚。”问荇向进宝伸出手,“走吧,别怕。”
进宝做鬼几十年,可说到底只是个小孩而已,有时候下不来决心,还得人拉他一把。
进宝重重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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