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你活了三世,难不成只是为了延续其他哪个人的命运,而不是为了你自己么?”
蔺含章在他面前,也难得执拗一把:
“我是为了自己,可也要为将来打算。你是主角,是天命所钟……”
他话未说完,又被细密的亲吻堵住。
“难道你师兄我就如此靠不住,非要气运加持?”
“谁都需、要气运。”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谈何需要。”
“可我正是运气好。”蔺含章捧住他的脸,将二人稍微分开,“若不是那日得师兄相救,我怎会有感悟;若非感悟,我怎会重生……”
“停,你怎又将好处都安给我了。”
“还能是如何?若非师兄一向怜爱关怀,我或许真是和那反派一样,成了天诛地灭的魔头。”
这话说得重,终于引得拏离长叹了口气。
蔺含章感到一阵气流,似乎是拏离颤抖的眼睫,带动了风。但他的手掌暂且没有湿润,也不曾看见拏离眼角晶莹。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执的剑、我守的道、所谓宿命……我这一生,看似洒落不沾凡尘,却又何尝不被虚无之物所困。
真不真、假不假,我并非不触动,而是这是非黑白,我已分了太久太久……如今我所在意的,唯有眼前手中的存在。”
“师兄。”
拏离抬头看去,蔺含章亦是非哭非笑的神情。似乎觉得放松,嘴唇轻轻开合着,眉毛又犹豫地结在一起。
“我本来还有许多想说的。”
蔺含章对他道:
“现在却都被扰乱,几乎不会说话了……左右这张嘴留着没有别的用处,师兄不如多亲一亲,权当无聊解闷吧。”
第135章 远航船
这一重纠葛,化解得格外干净利落。
至于宋昭斐的下场,拏离也只简单过问了一番。就在蔺含章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从阴阳蛛腹中提出来,再由师兄亲自审问时。拏离只是思索道:
“到时就说他是殒身洞天中了,无翳那边我自会应对。”
听他提这两个字,蔺含章有些泛酸:
“那梅师叔问起来,你也不怕么?”
“我怕他?”拏离失笑,“他怕我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倒有些亲昵了,眼见蔺含章一抿唇,他又补充道:
“我如今晋阶化神,位份比他只高不低。梅丛凝心性不强,要说怕,大概更多是着急上火吧。”
见那小心眼的爱侣转了笑颜,他才继续说:
“世人总说女人事多,依我看,男子才是善妒得很。要争要抢的地方多了,只不过不摆到台面上来而已。”
“师兄是在说梅师叔,还是在提点师弟我呢?”
“皆不是,我只说些道理。”
拏离揉了揉凑到自己面前的那颗头,笑道:
“人无完人,哪能没有缺陷。但人的弱点是容不得放纵的,否则就如蚁穴溃堤。虽不该背后妄议他人,我今日却想同你说清楚——我与梅丛凝之间是清白的,但我的确有愧于他;若非我抢占了他得道君亲传的机会,往后种种遗憾,也许都不必发生。
无论这是否那剧情安排,我作为亲历者,都不该置身度外,你说是么?”
“师兄心中有抉择,我怎好干预……若冥冥之中真有上天编排,你以为这命运是好是坏?”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如果这都是编排,无论我如何评判,不也是其中的一环。”
“那若是没有呢?”
“那我便觉得……你猜呢?”
“我如何猜得到。”
蔺含章挑了挑眉毛,靠得近了,五官愈显得英挺。诸如此类表情,总是让那张俊美得出奇的脸蛋再添几分倜傥。
“我如何,才能猜到你的心?”
“我心里其实无趣得很。”
拏离在他耳边低声说:
“长夜安谧,路途遥远。坎坷而来,也不知这一生是好是坏。不过真要说命运,能与你相遇,我觉得幸运极了。”
他说完,手指轻轻抚上蔺含章双唇:
“不必多说,我明白你心意。以往总是你讨我开心,今日,也让我令你熨帖一回吧。”
蔺含章识趣地闭了嘴。事实证明,拏离不仅精于剑道,在体贴人方面的天分也十分卓尔不凡。
如果时间能停滞于此,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结局了。就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隔日,袁绍最后一次面见了他们。
失去孩子的痛苦没有使他变得憔悴,反而是令这个垂死之人,焕发出某种异样的生机。他开门见山:
“不知阁下考量如何了。留下,凡人的念力也可使二位登临仙位;若是离开……就请二位不要再回来。”
拏离与蔺含章对视一眼,开口道:
“我们不会留下,但也不会立即离开。”
从这天起,他们以星斗为标,沿着亢固一直向北。二人有得是时间,即使不用那缩地成寸的法子,也有信心把整片大陆走完。
一路游行,白日便赏析风光,看云雾从山中涌泄,寒泉自山谷勃发。时而从高处俯瞰,记录下地形与山脉走势。
手中还有一本《经星辩》,是从亢固城中抄录。他们夜晚一同观星分辨,借着四下无人,也腻着玩闹。时而也只闲谈,或是拏离打些猎物,再由蔺含章烹制了分食。
这片大陆与歙南大小相似,也有各种地势汇集。他们走过层峦叠嶂、也走过万里黄沙;攀登苍莽雪山,也造访幽静湖泊。
期间感受到极金的存在,便记录于地图上。只有将此物交给凡人后,他们才可放心离开。
如此过了一年,二人终于到达大陆边缘。
海风吹拂,白浪拍岸。不知名的鸟儿在礁石上盘旋高呼,和海浪声声应和,听来悠远和谐。松软的沙滩,也给人带来十分新奇的感受。不同于沙漠的干燥炎热,此处清净凉爽,令人身心舒畅。
蓝如青金石一般的海面,望去无边无际,与天空浑做一团。而这静谧的海岸上,居然还停着一架只余龙骨的大船。无数鸟类在其中穿梭,俨然是个小世界。
拏离褪去鞋袜,在被水浸湿的白沙上行走。他脚步极轻,留下的印记也浅。往往等不及海水冲刷,就淡得仿若消失。
“或许,我们存在的整个世界,也是黑暗中的航船一艘。”
他突发感悟,蔺含章思索一番,点头称是。此处远离人烟,他便想分海一观。拏离却拉住他道:
“你分开海水,其中若正好有鱼类,岂不遭殃。”
说罢,他便褪去衣衫,只着一件轻薄小衣,拉着蔺含章向下潜去。
海底又是一番盛景。幽蓝的海底几乎和天空一般明澈,剔透海水中,不时有颜色艳丽的鱼群,掠过二人身边。又有身形透明的巨大菌类,与他们伴游。
这海底也是如山川一般的走势,有不少嶙峋怪石和潋滟珊瑚。拏离本想捡几个稀奇贝壳,翻开却都有生物寄居。最后折了两枝珊瑚,一枝递了蔺含章,一枝收进自己袖中。
蔺含章收到他的馈赠,满是喜不自胜的模样。又觉得该害羞些,一时扭捏了起来。他见海底有一极大的砗磲,便顺手捞来,取了其中宝珠给拏离。
二人拿着宝物欣赏一番,都觉得日后若不回藏剑,造个水宫居住也是极好的。拏离还想往深潜去,歙南州海外便是外域——光是交界一带的袈裟悬海,就诞生了玉霄子这般妖邪。真正的外域,更是天魔丛生,寻常修士不能到访。
而建木似乎不存在禁制一说,这也激起了拏离的好奇。二人寻到一处海沟,向下潜去。随着海水颜色愈发幽深,那些华彩宝物不再出现,所见生物也长得奇特。再往下至千丈处,真炁便开始消散,周身也威压重了几分。
难道说,这海底也有极金存在?又往下潜了数丈,只见海床上许多怪奇植物,形似肉虫,却有触手;或如布料,在黑暗中招展飘摇,看似十分危险。其中鱼类,更是龇牙咧嘴,不大美观。
再往下,恐怕就真没有真炁可支撑二人前行了。拏离也不愿冒险,这才带着师弟浮上了水面。
缓慢上升时,他放开神识远观。只见海底巨大山脉,居然形似一躺卧人形。传音向蔺含章说时,却又见不到了。
蔺含章听了半耳朵,怕他心存失望,便安慰道:
“或许是古神显灵,有缘让师兄遇见。”
二人出了水面,天色已渐晚。海面反影夕阳,潋潋华彩,交替变换。远处天空如火烧般,通体光滑的大鱼从海面跃起,投下奇幻的阴影,又是一派奇景。
师兄弟趁明月初上,扬起一艘游船,相依偎着朝远方驶去。
第136章 云在青霄
大海的尽头,是一片雪原。此处空茫无物,唯有纯白。此处就是极金本该存在的位置,阴极和阳极归位后,就算再有极人降临,也只会沦为凡人。
蔺含章感慨道:
“只是不知剩余的极金,是否还有那个效用。”
拏离笑看他一眼:
“那就不是我们该挂心的事了。”
“师兄真的放下了么?”
良久才听得回应:
“我何曾拿起呢。”
走出雪原后,前行了数年。再看见那沿海陆地,已经不似往日宁静。几个小童在海边淘贝,身着猎装的男人,手臂上停着一只海鸟,正在训导它寻找鱼群。
一大片鱼类,被从中剖开成两半,晒在烈阳下的沙滩上,直到变得干硬,以作贮备粮食。
二人知道这是回了建木,再往上走,一路风土人情各异。而越是交通发达、商品繁复之处,就离那亢固城越近。
他们遇见了山语荷。虽都不大熟悉,但许久不见故人,也续了一番旧情。将那极金之事告知后,山语荷道:
“这样倒好,我不打算走了。”
“极金归位后,此处无法修行,到时再想离开,可就难了。”
“多谢师兄照拂,我有了想做的事,便不走了。”
山语荷拿出一沓画册,其中竟是她所描绘的星象图。二人见此,连忙将那《经星辩》给她抄录一遍。山语荷看了星图,难得有几分少女般的活泼,连连赞道:
“果然,果然是移动的。太阳越来越近,月亮却越来越远了……”
分别时,她歉意道:
“我此番的确任性妄为,对不起藏剑诸位师长,更对不起蔺师兄多年栽培。”
蔺含章没想到她还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一时间居然有些懂了拏离的心思,推辞道:
“我常年不在峰中,哪里称得上栽培。”
山语荷平和一笑:
“春风化雨,何须有形。若非蔺师兄一人破解诸多秘文,阵法一脉哪有如今兴旺之势。藏剑……乃至整个太乙,实则都在二位师兄的庇护之下啊。”
两位师兄受了这般赞叹,只恨身上掏不出什么合适法宝来送了师妹。最后还是蔺含章装了些金银,让她拿着傍身。
他们便一个南下、一个北上,就此别过了。
再回亢固,此处已建起一座座初具规模的行宫。袁绍死在他们离开的第一个冬天,此时十九岁的袁朗,也早已接任城主之位。
失去父兄后,他成长的极快,也已有了家室。见二人归来,惊喜之余不免怅然——这两人还是那年轻模样,他却早生华发,梳理时都要特意藏进鬓发中。
与他结亲的女子来自其他城邦,也是端方贵女,姿容优雅。不过初见这传说中的人物,难免流露几分好奇。
她与许多宫廷中女子,额上都装饰有花钿,想来是最近流行的妆扮。拏离见了觉得有趣,便多问了两句。
夫人也通情达理:
“仙人面带吉兆,令人心生向往,故此模仿,以表虔诚。”
——和极人有关的文书,早已被销毁了,民间却又自发参拜起神明来。这个神明指的虽不是面前二位贵客,却又与拏离的外貌重合了部分。说完,她自觉失言,又福了福身。
这般豆蔻年华的少年,在拏离眼中其实跟孩子没大分别。何况他向来温和,只说:
“也是兰质蕙心之人,才有如此巧思。”
年轻男女有心思打扮,便说明亢固的确过上了相对平和的生活。拏离将地图交予袁朗,也不提以后。城主设宴,三人畅饮几番,反倒是袁朗不顾忌讳,谈及许多谋略展望。他似乎想征求拏离的意见,可直说到月上柳梢,对方也未有明确回应。
期间蔺含章出言询问:
“城主可听过‘云梦泽’?”
“云梦泽……”
袁朗摇晃酒樽,
“神话中,倒有这么一块藏匿之地。只是许多书籍都已损毁,我也找不到具体记载。”
他转向拏离,面带酡红,眼神却清明而哀怜:
“我父亲死前唯一记挂,便是他的宏图无人可展。”
拏离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似乎看不见那眼中希冀。他神情突然变得淡漠,仿佛已经不在这宴席上,语调缓慢道:
“云在青霄,水在瓶。”
云在青霄水在瓶……
袁朗默默重复,掌中紧扣的手腕,也不知何时抽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惋,似乎无处发泄,只是又仰头将烈酒入喉。
……月明星稀,拏离和蔺含章出了城邦,最后回望了亢固一眼。对拏离而言,这是他未曾到达的故乡。对蔺含章,则是命途转机的契点。
远方的城池,点点灯火,犹如天幕繁星的倒影。蔺含章双颊也染了些颜色,他是放纵自己饮了酒,斜靠拏离身上。吐出话语,也就在他耳畔:
“袁朗来做这一方君主,似乎过于斯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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