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话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但季书辞却明白这些话有千斤重,随便一句压在背上,都能让人直不起身。
“愿意跟我说吗?”他迟疑地把手搭在谢衍之肩上,“不愿意也没关系。”
谢衍之轻轻摇了摇头,季书辞也看不出来他这个动作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认识谢衍之这么久,这人一直是一副散漫随性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烦恼都跟他没关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低落的样子。
季书辞不会安慰人,但他知道现在这个场面需要自己有所行动。踌蹴了片刻,他跟平常在学校开导心态奔溃的学生那样站在谢衍之面前,微微张开双手。
“要抱你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好困,晚安!
第27章 “调戏我是吧?”
村子附近还有块工地在施工,挖掘机跟摩托车的引擎声接二连三地在身后响起,带有刺鼻汽油味的尘土被快速蹿过的风卷开好几层热浪。
面前的阳光被人遮住一半,谢衍之象征性地抬头看了眼。
季书辞站在逆光下,勾勒出他的轮廓清晰透明,仿佛每一丝光线都透过发丝反射出微妙的光芒。
空气中的尘土颗粒像无数颗闪烁细小光斑的珍珠一样盘旋在他周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有种让人没法拒绝的神圣的吸引力。
谢衍之微微一怔,没让脑子分析清楚这个举动合不合适,就鬼使神差地抱了上去,把脸贴在他羊羔绒的外套上。
绒毛材质是上好的,覆在脸上很舒服。
季书辞在他肩上按了按,他这辈子除了家人外没跟任何人有过类似亲密的接触。他垂落两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腰身被人抱住的感觉很奇妙,有点像牵引,又有点像束缚,他暂时还太习惯,但也没想过终止。
“……我跟唐见疏还有小龙都是大学认识的。”
谢衍之的声音慢慢响起来:“当时学校华人不多,相处得来的更少。本来我们有个华人的小圈子,但因为各种原因分分散散,最后也就我们三个关系比较好,就申请去了一个宿舍。”
谢衍之特别喜欢仪式感,人生的很多事情他都觉得值得纪念,值得回味,特别是每个年龄都只有一次的生日。
刑小龙的专业方向很忙,几乎天天都要在实验室待着,以至于一直到大四,他们才找到机会给他真正过一次生日。
“那天我们定了一家学校附近的清吧给他庆祝,我骗他先进去等着,然后跟唐见疏去外面拿蛋糕想给他个惊喜……”
他声音越说越小,那些被他强行埋在脑海里记忆再次翻涌出来,当时的情景谢衍之到现在都能分毫不差地复原一遍,是他事后无数次在梦境里反复重现,反复折磨过的画面。
感受到环在腰间的双臂力度逐渐加大,季书辞把手从他肩上慢慢挪到背上,似有若无地拍了两下。
“然后店里就失火了。”谢衍之道。
原因是后厨操作不当造成的火灾,店里消防通道被占用,大部分的人都没跑出来。
清吧的位置又在两条小巷子的夹缝口,消防车第一时间进不来,耽误了最佳救援时间,导致当时店里包括老板客人跟工作人员,一共死了十几个。
也包括在后厨附近的刑小龙。
等谢衍之跟唐见疏提着蛋糕过去的时候,门口早就嘈杂慌乱围满了人。消防车救护车都停在附近,有救火善后的,也有抬着担架往里送白布的。
店门废墟还冒着灰黑色的烟,烟雾散开一片狼藉,进进去去的救护人员背后,墙壁上的挣扎扭曲的血手印清晰可见。
“店是我选的,也是我让他先进去的,我推卸不了责任。”谢衍之松开季书辞,声音融在半空中,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我也在里面就好了。”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当时的情形,他依旧没法预知接下来的事,但他宁愿他没选择出去,而是跟刑小龙一起永远留在那场火灾里。
季书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继续抱上来的意思,不自觉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左胸腔,等那阵跳动过去后,才在他肩头捏了捏。
“不怪你。”
他知道,意外并非可以人为决定的,但如果意外产生的前提跟个人沾上了关系,哪怕这个关系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这个人也会变向替老天爷背下这口黑锅,从此扛着这段内疚自责一辈子受煎熬。
之前在谢衍之在说自己背上伤疤来历的时候他就觉得那股哀痛来得很莫名奇妙,现在才终于明白原因。
他之所以会不要命地去救村长一家人,除了本身的善心外,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赎罪。
晌午的风还是有点微凉,季书辞虚坐在谢衍之旁边,心里清楚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也没用,但他还是要说。
“可这不是你的问题,意外事故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预测到的,你不要把这个罪名担在自己肩上。”
谢衍之没回他的话,只是静默不动地坐着。
“死者没法在生者无尽的自责里活过来,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替他们完成他们想做的事——比如照顾他的父亲。”
季书辞看着谢衍之一直低下去的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掌就已经在上面拍了拍:“要我陪你回去再看看他爸爸吗?”
谢衍之被他哄小孩一样的动作弄楞了,宕机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去了,刑叔不想看到我,我之后再托人给他送点东西吧……”
刑小龙去世后,他刚开始也会经常过来看望刑权,但刑权每次对他都是冷眼相向。他不想刑权看见他心烦伤感,后面就再也没来过,只是每个月都会托人送点东西跟钱过来,逢人问起来就说是小龙的朋友。
刑小龙人缘一向就好,村里也没人觉得奇怪。
他今天过来只是因为刚好来了平化市,想亲手把东西放到刑权门口,顺便看看他身体怎么样,没想过会直接跟他打上照面。
刑村是他一直不敢来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埋葬了自己的朋友,埋葬了一个黑皮健壮,永远笑嘻嘻,永远乐观聪明但却没有未来的朋友。
季书辞认真说道:“如果以后你需要我陪你过来,跟我说就好。”
谢衍之看着他,突然叫了他一声:“书辞。”
“怎么了?”季书辞问。
这还是他提议别叫自己季老师后,谢衍之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喊自己。
季书辞这个名字是当年他爸妈临上户口前翻了两个晚上的新华字典才找出来的,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是他妈单纯觉得很有书卷气息,很符合对自家儿子的期盼跟初印象。
只可惜这点书卷气最后硬生生被季书辞活成了生人勿近的清冷气。
书辞两个字搭配得很协调,本来就很好听,从谢衍之嘴里喊出来,就更好听了。
谢衍之看着他笑了笑,不是以往那种随性戏谑的笑,而是认真由心的。
“谢谢。”
“不客气。”手机短信弹来出租车即将抵达的消息,季书辞拉着谢衍之站起来,也回给他一个明显的笑,“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你说谢谢吗,你以后也不用跟我说。”
谢衍之含笑点了点头,用大拇指在嘴唇上碰了一下,又把小拇指伸给他:“那你跟我拉钩。”
“……你幼不幼稚?”
“这有什么幼稚的,按了才算承诺。”谢衍之道。
季书辞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虽然不理解这种奇奇怪怪的仪式,但还是跟他按了一下。
“好吧。”
回去的路上谢衍之也恹恹的,季书辞知道他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也就没吵他。直到两人走进山庄后,他才总算恢复了点精气神。
山庄里的特色餐厅很多,但吃惯山珍海味的人有时候就馋那种路边小摊的“垃圾食品”。
季书辞现在有点头大,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出现在一个人挤人的场景里,但他现在确确实实就是排在一条几米长的队伍后面给谢衍之买牛肉丸。
这个世界有时候太魔幻了,他总在做一些自己认知以外的事。
谢衍之从人堆里拿着一大袋小吃过来的时候,季书辞刚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丸等他。
“回去吃吧,太多人了。”谢衍之连口型带手势地跟他比划,顺嘴还叼走了他刚插在签子上的丸子。
他是喜欢热闹,但这种摩肩接踵转个头就能亲上一口的场面也太热闹了,不适合他,还是回民宿里自在。
反正也只有他们两个在。
董酥白这两天带着姜烯叶蕊到处玩,毕竟是在节假日,他不想耽误其他游客的兴致,也就没再肆意包场,只是给狗仔塞了笔数目不小的钱,让他们不准跟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
从他们公开恋情到现在也有七年了,但七年之痒在他们身上却没体现过。
一个流量实力并存的影帝,一个名声在外但没人知道真容的经纪人。
姜烯总喜欢挂在董酥白身上耍赖撒娇,董酥白也总是顺着他。
谢衍之闲来无事问过季书辞跟他们认识的缘由,偶尔刷微博的时候也会刻意关注一下董酥白的娱乐新闻。
网友都喊姜烯喊嫂子,但谢衍之有种男人莫名的直觉,这个嫂子的名头可能安错人了。
他这几天跟季书辞差不多把山庄都转了一遍,晚上实在是走不动了,正好季书辞手上有工作要忙,他就顺理成章地在床上躺尸。
只是他嫌一个人躺尸无聊,从自己房间挪去了季书辞房间。
季书辞专心研究自己的课件也没顾上他,等抽空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他下棋给自己下困了,趴在床上撑着头昏昏欲睡。
民宿的床垫很软,肘关节撑久了还在床垫上凹了两个小坑。谢衍之撑不太稳,脑袋随着手肘一点一点的。
人在半睡半醒状态下对肢体的控制能力几乎为零,他下巴往右边一偏,眼看就要砸在床垫上,季书辞下意识地用手托住他的脸。
谢衍之的皮肤没有他想象中的好,可能是因为冬天的缘故,脸上有点拔干。
房外的灯从他们进来开始就没开过,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这个姿势也太奇怪了,季书辞托着他的脸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正纠结要不要叫醒他,谢衍之就已经睁开眼睛了。
他眼底清澈不像是有睡意的样子,余光瞟到季书辞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干嘛呢,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调戏我是吧?”
【作者有话说】
谢衍之:装睡看看可爱的季老师会怎么做
第28章 你不会丧失性冲动了吧?
灯带幽静的黄光打在谢衍之睫毛上,在他眼睑下拉出了几条浓密的阴影,很长,很浅,也很好看。
季书辞不是傻子,看他这样就意识到自己又上了他的当,顿时把手抽出来,任由他脑袋“哐”一下砸在床上。
谢衍之捂着下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疼。”
“疼死你算了。”季书辞知道他是装的,站起身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里有点懊恼。
自己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唯独在谢衍之这里栽了跟头。次次都上当,当当不一样,吃完一堑又吃一堑,最后终于吃饱了。
他从包里拿出几张膏药递给他,眼看时间不早了,把人拽起来就要送客:“回你房间去,趴着对你腰不好。洗完澡把膏药贴了,早点睡,明天早上就回去了。”
谢衍之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你怎么出来玩还随身带药啊?”
他现在看到这个辣椒膏就跟撞见牛鬼蛇神似的,这玩意儿贴上去的感觉太刺激了。效果是有的,就是半夜辣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着眼睛都在跟被子激情对打。
季书辞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为什么自己会随身带药,还不是因为有些病人实在没有自觉性。
让他拄拐杖贴膏药就跟架着他上刑一样,再怎么说一张膏药平均下来也几十块钱,浪费了多可惜,更何况还是对他有好处。
谢衍之磨磨蹭蹭地从床上蛄蛹下来,微信随着季书辞的打字声传来一条航班提示短信。
他盯着上面仿佛夺命一样的“6:30”重重叹了口气,对这个航班时间的怨言简直比太平洋的水还要深。
“……”他揉了揉额头,“你为什么每次买票都要买最早的一班?”
他跟季书辞前前后后坐了好几趟飞机了,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吸入机场第一抹新鲜空气。
季书辞从小到大的生活作息都是早睡早起,理所应当道:“少熬夜对你身体跟脑子都好。”
“你才30岁养什么生啊。”谢衍之小声嘀咕一句。
“二十七。”季书辞严谨地纠正了他的错误,连推带赶地把人撵出了房门。
眼面的木门毫不留情地关上,谢衍之反抗无效,只好认命地回去收拾东西。
他们本来是想带叶蕊一起走的,但小姑娘玩嗨了不愿意走,季书辞没办法只好退了她的票,国庆后再让董酥白把人顺道捎回来。
谢衍之回去后在季书辞的严加看管下老老实实当了几天残疾人,给他闷得都要长蘑菇了。
好不容易把脊椎养到能自己走路后他实在没忍住,软磨硬泡又是撒娇又是装可怜地央求了好久,才跟季书辞讨到一张出去走走的假条。
他下楼前想着在小区散散步就好,但散着散着,人就散到了一家名为Dabble的酒吧门口。
卡座边上,唐见疏正学着老板的样子笨拙地调了杯酒,扭头炫耀的功夫就看见谢衍之,脸上有点意外,笑嘻嘻地把杯子递给他:“稀客啊,试试,特意给你调的。”
“你这个特意还挺突然。”看他一脸谄媚的样就知道没好事,谢衍之拖了条高脚凳,“谁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毒,我可无福消受。”
“小衍,你这段时间可没常来啊。”
唐见疏身后,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朋克范男人——整个酒吧从里到外唯一一个直的生物。
20/52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