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父始终有点怕我,当即暴躁地瞪了裴追一眼:“没教养,叫’沈顾问’!”
裴母又对着我好声好气道:”沈顾问,您是圈里有名的大家,著名的泰斗人物。我们夫妻自然是放心的。仔细回想起来,今年清明给小宝祭祀时香倒了,可能就是她在警告我们。”
小宝是裴追父母给未出生的女儿取的昵称。
我便道:“在哪儿祭的?带我去看。”
裴总带我到了客厅东面的一个香台。
我沾了一点香灰,抹在眼皮上,阂眼再睁开,便见台案笼罩着一片幽幽红光。
有光则说明真有阴灵宿于此地。
而一般来说,平静状态下的灵体会呈现蓝色,比如保家仙就在此列。
而红色则说明灵体情绪激荡,最常见的就是怨灵恶灵。
眼前这红光浅淡单薄,并不算成气候,即使作祟也顶多让主人家倒霉,不会到伤人性命的地步。也符合我之前“这么久没死人,应该就没什么大事”的判断。
证明婴灵的确存在后,我对自己的判断更自信了。裴母听说未出世的女儿至今还在身边,当场落泪不已。
我走前,他们又拉着我连连道谢。裴追的父亲还又主动追了一大笔钱,说是作香火请愿,希望我为他们的女儿好好超度。
这件事到此应该结束了。
——我是说,应该。
*
当晚,我接到了裴追的电话。
那时我正在外头和朋友喝酒。
朋友是玩塔罗的,已经靠算明星塌房登上直播热搜,有望成为一代网红。
而且她本人也很有品牌营销天赋,从不愿提真名,只让我们都喊她“塔罗”。渐渐还真有人当了真,有些格外信她的土老板甚至一口一个“塔小姐”。
裴追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们有点醉了,我反应慢了些,他的第一通电话没接到,也懒得回拨了。
而塔罗醉得更厉害。她把自己珍爱的马赛塔罗牌在酒桌上一排铺开,迅速起了个阵,然后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她一脸八卦朝着我:“沈顾问啊,相好的啊?我可算出来了,你和打电话的这个人…… 未来预兆是’爱极恨彻,死生缠绕’。唉哟,还挺带感的。”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追的新一个电话又追了进来。
“你爸妈没教过你,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不要随便打扰我吗?”我仰头喝酒,淡声道。
裴追却和他父母不同,从一开始便不怕我,也不买我的帐。
“沈无,我还是觉得不太对。”男孩的声音清凌凌的,十分能提神洗脑、驱散酒浊。
“怎么不对?”
“第一点,如果真是婴灵作祟,她死了也十几年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总得有个原因吧。”
我昂首灌了口酒:“或许只是巧合,人有诸多动机欲望,鬼怪邪祟却未必——你还有最后一分钟,用理性说服我。”
裴追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他会挂电话,没想到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第二点。”少年说:“我一帧一帧地看了我妈车载记录仪的视频,发现手掌印是从上而下出现的,就好像那时候有什么东西正扒着车窗悬挂在上面,正在攀爬。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细节。”
我微微坐直身子,稍微引起了一点重视:“什么细节?”
“手掌攀爬过程中,车窗水雾上还出现了几道细痕。”裴追缓缓说道:“就像是…… 极其尖锐的指甲划在玻璃上似的。”
我却有些失望:“恐怖片会告诉你,很多女鬼都有恐怖的黑色长指甲。年轻人,艺术来源于生活。”
裴追却说:“但从画面上来看,那东西应该很尖和锐利,和人圆润的指甲并不同。我觉得那更像是…… ”
“像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
裴追可能也在思考。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 就像,某种动物。”
这就更离谱了,动物寿短智缺,要成精怪比人困难百倍不止。
因为我这电话接得太久,塔罗已经在故意露出八卦的神情。我便将电话挂了,继续喝酒。
酒过三巡,塔罗向来外向爱热闹,喜欢呼朋引伴,便叫来另外几人一起玩。
她喊的有男有女,染发纹身,奇形怪状,大多是和神秘学圈子沾点边,会点又没那么会的,属于对一切最好奇的状态,便对我又敬又怕。
我说一句他们便要捧十句,我沉默他们便不住地偷瞟。
我觉得聒噪得厉害,便站在酒吧门口抽烟吹风醒酒。
不知什么时候,塔罗站在我边上,低头点一支细长的女式烟:“怎么了?看你接了个电话,就心不在焉的。”
“哟,难不成我那随手占卜的还真对了?”她打趣道:“目下无尘的沈顾问还沾染上情债了?”
“胡扯什么。”我吐出口烟,顿了顿:“一客户家的小孩。那案子很常见,我按照常规处理好了,但他心里有怀疑。”
“这孩子怎么连你这种大专家都不信?”她闲闲地撩了下头发,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又拿这幅心不在焉的脸对着人家孩子了。啧,沈无啊,说你什么好呢?别人是做六分说十分,你是做十二分,说二分。”
她说得实在夸张,我懒得搭理,将烟碾灭扔了,便往外走。
“沈无,不喝了?”她在后头说,忽然又道:“哦……沈顾问到底不放心,是要再去那孩子家里看看了。”
“管好你自己吧。”我道:“说我这么多做什么?你自己才该找个靠谱的人,整天醉生梦死的,哪天死在酒里都没人收尸。”
“哪有那么多靠谱的人?”她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要不是活着太无聊谁愿意喝醉。人活一世,图个热闹罢了。”
塔罗说到这里,忽然来了兴致,上前三两步扯住我:“哎,沈无……等等,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对你算是靠谱的?”
我那时候其实只是随口挤兑她,更从未想过将自己和另一人牢牢绑在一起。当下一时语塞,和她面面相觑了片刻。
塔罗哈哈大笑起来,她歪头撩了下肩头的头发,妩媚洒脱。
“猜你也没想过,你这性格……谁喜欢上你真是可怜坏了。还是我先说吧——我喜欢乖点的、长发漂亮点的,爱笑的,性格柔顺……哎,沈无你别走啊。”
我只好不耐烦地又抽出一支烟,听她把废话唠叨完。
“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笑着说完了这句话:“我讨厌清醒地醒来,发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其实听过塔罗的一些传闻。
她似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出现时便孑然一身,与世界上任何一处都毫无联系。
她看起来有许多朋友,但谁都不敢说看得清她。连我这样一个平时不联系、偶尔喝杯酒的点头之交,都算难得能和她说几句交心话的了。
塔罗曾说过,那是因为我和她是一类人。所以我们天然能明白对方,却也因此没更多话能说了。
她说对了。
“你前不久才阵法反噬受了伤吧,悠着点。”临走前,塔罗提醒我道。
我没回话,因为我还在想她那个问题。
——什么对我而言算是靠谱的人?
我没有答案,只是想到了塔罗那句“永远不会离开”。
害怕对方离开,首先是因为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但我不觉得我会适应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彼时,我尚且不知命运幽默。
*
我来到裴追家的别墅下,设了个防护法阵。
塔罗倒是没料错。此阵消耗极大,我带伤在身终究勉强,阵落后便咳了血。
而巧合的是,当我停下调理气息,擦拭血迹时,正看到裴追站在别墅三楼窗前。
他只要回头往窗外看,就会看到我站在这里。
但是,我避开了。
塔罗刚才对我那番评价或许夸张了点,却差不多也对。
我的确不想让委托人知道我所谓的付出。因为交钱办事是最简单的关系,而感激有时候比仇怨更难以应付。
后来回想,我和裴追的纠缠从这一刻起,因为我的傲慢和糟糕的性格——便正式开始了。
回去后,我因伤而昏睡了许久,醒来已是第二天。一看手机上的几十通裴家的未接来电,我就知道事情坏了。
第17章 “沈无,你这个人渣”
裴追的父亲死了。
他的死法非常可怖。浑身的骨头皮肉都被砸烂打散了,尸体就像一片摊平的血红肉饼。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锤子,锲而不舍地在他身体上捶打着,骨渣和肉屑溅满了书房。
发现尸体的是裴追。
他昨天给我打过电话以后便心神不宁,一小时后发现父亲反锁了书房门,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裴追联系不上我,他撬开书房门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尸体变成这样,竟然外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是什么东西干的。”
停尸房里,我看着裴父的尸体,喃喃自语。
而且,我昨夜才在他家外面加了防护法阵。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杀人的东西,当时已经在裴家了。
裴母已经因为受不了刺激昏倒了,只有裴追和我单独待在冰冷的停尸房里。
“什么东西干的…… ”少年神情冰冷:“你问我?沈无,你不是著名神秘学家么?我们钱也花了,你的话也听了,为什么人还是会死?”
我无话可说。
那一整天,我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查我那些全是积灰的书,烟头扔了一地。
晚上,我找到裴追和裴母。
“裴夫人,我记得最初的时候你们提过…… 地板上有一条鱼?”
此刻,我依然坐在会客椅上,对面沙发上的裴家三口却已少了一人。
沉郁的气氛已和之前天壤之别,裴夫人却依然没有责怪我,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我递过去一张照片:“是这种鱼吗?”
“对,就是这样的!鱼头圆胖、脊背上有四片鱼鳍,和翅膀很像。”裴母低声说:“我当时还觉得很新奇,以为是自己在那个海鲜市场淘到的新品种。”
我心沉了沉。
裴追已经意识到什么,问道:“这是什么?和我父亲的死有关?”
“这叫阴尾鱼,生长在阴河里。原本不应该是现世会出现的东西。一般来说,他们只会在一种情况出现,作为另一种……怪物携带的食物。”
我说完,又递过去第二张照片:“那这个见过吗?”
那其实是张素描,隐约看得出是只动物,尖耳长尾,周身覆盖着杂乱的红色圆珠笔线条。
“太抽象了,认不出。”裴追皱眉。
他的母亲却忍住泪水,对儿子低声道:“这好像我们跑丢的那只猫。我和你爸爸在公司附近捡到的,乍一看是只黑猫,皮毛有些地方泛红,我以为是受伤了,就和你爸说要带回来救治。”
“一洗澡才发现竟不是血,而是它本来的毛色就黑中带红。但后来就又跑了,你爸还烦躁了好几天,说猫跑了预兆不好,会带来灾祸…… ”
“结果,昨天下午它又找回来了,我还特意去超市给它买了罐头。”
在电话中,裴追恰好曾猜测到手印可能来自某种动物。
“我没见过这只猫。”裴追低声道。
裴母有些无措:“你对这些小动物一直不算感兴趣,就没和你说,怕打扰你学习。”
她转向我,声音颤抖:“沈顾问,这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此时我脑中全是第一次来裴家时,裴父说的那段话。
“沈顾问,我们家最近有点不太对,我心里着急上火啊!几单本来已经谈的差不多的生意说黄就黄。商场不利就想早点回家歇着,没想到还险些出车祸被大货车追尾。而好不容易回到家,发现刚养的猫也跑了,还楼梯踩空,腰椎骨折。”
“沈顾问,太离谱了啊。我是踩到一条鱼才滑倒摔下楼梯的啊。我家又不是海,怎么会有鱼呢!”
——猫、鱼。
竟然是这样。
“你们带回家的并不是猫,而是一种’诅咒’。”我站起身,罕见地耐心解释。
“有传说,猫是地狱的使者,其实都是说的这种形态似猫的生物,被称作‘貓灵’。”
“它生于地下,是'地底怪物'的一种。生长在阴河中的阴尾鱼是它的食物。
“貓灵如果来到人间,和它接触的人会被’感染’。”
但我没说出的是,这种怪物非常罕见,连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
人死后化魂,魂若心愿未了、凝气不散便可能为鬼,作祟害人——这是所谓神秘学家最常处理的事情,因此我理所应当地把裴家的事情归于此类。
而如果说人鬼尚且同源,“地底怪物”又是另一种东西了。
它们的存在更多只能在典籍中追索。比如圣/经-约伯记中的利维坦、希腊神话中的蛇女戈尔贡……皆是这些怪物曾出现的痕迹。
它们大多携带致命的诅咒,猎物会在不自觉时上钩,感染诅咒,被怪物“绑定”。
比如裴追父母收养流浪“猫”,便和貓灵形成了“契约”关系。
从建立契约到诅咒成型,会有一段时间窗口期。
这段时间过后,怪物猎杀感染者便成了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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