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去,接待的男店员就说:“您别催啊,我们这边的规矩是,代售或者代理的画接之前都要拍照送给老板瞧过再回复。老板是搞艺术鉴赏的,要求比较高,您得理解下啊。”
我们就这样来回拉扯了几轮,他都以官话推托,不肯联系裴追。
我心说,那可就没办法,只能出损招了,裴追你要是知道了可别怪我,只怪你们员工培训得太好。
“我不是来问画的。”我忽然说。
“那您干嘛来的?”
“来问你老板的。”我从兜里摸了摸,扯出一条被蹂躏得像抹布一样的领带:“我和他在酒店那晚,他走的太急,后来我才在床上找到他的领带……”
我说到这儿,就停下了。
那店员立刻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表情既像是想把松节油塞进我嘴里让我闭嘴,又像极度期待我继续说下去。
抱歉,没素材,编不下去了。
我点到为止,深藏功与名。
男店员回过神来,十分上道地双手奉上一张珠光卡纸。
“这是我们小裴总的私人名片。”他瞟了眼那破领带:“这个不方便转交,你自己给他吧。”
我的视线凝在名片上,甚至忘了继续演。
“你盯着看这么久,是有什么问题吗?”店员八卦又好奇。
没什么问题,只是太巧了。
——乌枝路37号。
裴追的私人地址就是上个时间线我的居所。
确切的说,是我和他曾同住多年的“家”。
***
这是个三层洋房,灰色的墙面曾缠绕枯萎的爬山虎,夏天在二楼最靠左的窗户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至少从外观看,它一点也没变,让我又一次有了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我站在门前,拨通了名片上裴追的电话。
被挂断。
再打。
关机。
我有些烦躁,随手地抽了根烟,靠在门边抽了起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地烟头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焦躁得有些异常。
这种感觉有点像当时在医院排队领报告单,但又更强烈很多。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五年来,或许我已习惯了当孙子,也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却不代表我能接受同样的事发生在别人、尤其是发生在……裴追身上。
是啊,我一个不择手段、害人千计的人渣,不得好死、命不久矣,都算罪有应得。
但裴追……这算什么?我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冒大不韪地逆天而为,不就是为了让他、让他们长命百岁地好好活着吗?
烟在指间烧到了尽头。我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透过烟雾缓缓升腾着,一个人影越来越近。
那背影太熟悉,他穿着晨跑的装束,向来冷肃苍白的面容罕见泛出点红润的血色,正如从前无数个清晨。
烟雾在晨风中散的很快,再加上瞬间的失神,等我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他胸口数字中一个正在逸散的1了。
连这是年月日中的哪个都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掏口袋摸烟,好家伙,只有最后一支了。
裴追已经走到洋房前,先迎接他的是一地的烟头。
这漂亮的贵公子微微皱眉,然后便看到了靠在门柱后面抽烟的我。
那瞬间,他的神态非常奇怪。
裴追的目光像被点燃的烈火般蓦然一亮,但这似乎是个下意识的反应。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闪过懊丧和迷茫。然后神情迅速地冷了下来。
比他面对其他任何陌生人还要冰冷。
如果不是我过分熟悉他,恐怕都捕捉不到这些微妙却又反差剧烈的变化。
现在距离应该够了,我忙掏打火机,准备点燃最后一支烟。
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摁下去,手就被人按住了。
裴追的指尖冰凉,如堆着山巅经年不化的积雪,掌心却非常灼热,我像被烫着了,下意识松开打火机。
我们僵硬地沉默了几秒。裴追似乎也怔住了。过了一会,他说道:“我不喜欢烟味,不要在我家门口抽烟。”
说完,他冷淡地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全当我是团空气,径直上前去开门。
这可不行,要是我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他的面。总要看到他的寿限,我今日才能安心。
于是,我立刻上前挡在他身前,按住了他的肩。
裴追看着瘦削,但其实我见过这身精致昂贵衣服下面的样子。知道他其实力气不小,锻炼得当、漂亮的骨架上覆着一层恰到好处地兼顾着美感和力量的肌肉。
而当我搭在他肩头时,肌肉漂亮的弧度、暧昧的体温,还有些运动过后的湿意顺着指尖传来。
我感到手下的身体细微地僵硬了一瞬。
我松开手,后退了半步。裴追的目光凝在我刚才碰过的肩头,带着种令人心惊的克制。
我没来由地心跳快了几拍。
然而,几息之间,向来不允人近身的小裴总没有发怒把我扔出去,甚至竟然也没有动,而是安静地维持这个姿态,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我挡在面前。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等我说话。
四目相对间,我低眉笑道:“小裴总,你相信玄学吗?”
裴追:“……”
我实在不想描述裴追那刻的表情。但是我的确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我抓紧机会开门见山:“我能看到人的死期,前不久,我的邻居就在我看到的寿命倒计时归零时,被花盆砸死了。所以,我想看看你还能活多久。”
裴追:“…………”
我在说什么……
我发誓,这两段话是我踏足神秘学领域多年说过最糟糕的台词。
没有之一。
裴追看了我几秒钟,然后他低下头,开始操作手机。
“你在干什么?”我问。
“打精神病院电话。”
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上前几步,一把抽掉他的手机。
裴追冷冷地盯视着我,那表情……我觉得他想把我压成超薄手机壳。
毕竟从很久以前起,他就不愿和人有肢体接触。更别提还是如今的我这样他看不上的人。
但出乎我意料地是,裴追竟然忍了下来,只是把手机拿了回来,然后伸出修长的的食指抵着我的肩,把我推开了些。
“你身上烟味很重,离我远点。”
啧,我不会再信这套闻不得烟味的托词了。
我这样想着,身体却顺从地后退开两步,站远了点。
不知为何,明明裴追声音甚至比他平时更冷,还一张棺材脸,但我总觉得他对我有种异于寻常陌生人的耐心。
——光说以他的性格,听我胡扯道现在就十分不可思议。
“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我说。
“怎么证明?”裴追说完,又蓦然改口:“这与我无关,请你离开。否则我就叫保安了。”
他神情有瞬间的松动。而我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我当即行云流水地摁下打火机,然后叼着烟,低头凑近点了火,再靠近裴追…… 对着他的心口处,缓缓呼出一个烟圈。
虽然天已微凉,但裴追穿的还是薄款的运动服,近了看还晕了氤氲的汗水,勾勒出一点起伏的胸线。
他立刻后退了几步,素来如冰玉般的脸上竟也闪过一瞬惊怒。
我赶忙佯装慌忙地低垂眉目,再露出一个无辜又乖顺的笑容。
我若只是想看他寿命,其实倒不用凑这么近,只是故意闹一下他。
毕竟习惯成自然。在他做我学生的这么多年岁里,把面瘫贵公子惹得面色泛红,已经是我荒芜人生里唯一的乐趣了。
但看清烟雾下的数字时,我的笑容骤然凝固了——因为在缭绕的烟雾后,裴追胸口的数字竟然是……
00:00:00:00:01。
作者有话说:
周末日更,工作日隔日更~
第10章 脱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在大脑反应过来前,我竟然已有了种奇异的直觉,我一把推开裴追,因为用力太大,自己也是一个踉跄,和他一起狼狈地跌倒在墙边。
而几乎就在同时,一只沉重的陶瓷花盆就擦着我后肩落下,在我们身后轰然坠地。
我们一起望着那花盆,像在给自己做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哀。
半晌,裴追面无表情地说:“你刚才说之前看到有人怎么死的?”
“被花盆砸死。”
这世界果然是有什么问题吧,天上飘的不是云,而是花盆吗?
劫后余生,点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在轻微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后怕。
还好裴追没有注意到,我微微背过身,假装遮风点火。
我叼着烟,看青色的雾笼罩裴追的胸口。
他看了我一眼,整理了下刚才被我拉散的运动服领口,遮住露出的一线锁骨。
我在看他心口新的数字。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氛围静得异常,侧头正撞到裴追的视线。
他也在看我。
我顺着裴追目光看去,才发现他盯得是我的颈部至肩头一线。
裴追皱了皱眉,忽然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脱了。”
光天化日……脱什么?我的耳朵又出了新的问题?
直到后肩一阵锐痛,我才反应过来——人家小裴总霁月光风,又知恩图报,指的是要看我后背被花盆撞到的伤势。
“没事,没那么娇气。”我笑道。
裴追完全当我是空气,面无表情且十分固执地看着我。
他这副神态真是像极了从前,别人看来恐怕显得强势。但我却渐渐从那副冷漠的姿态中莫名品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就像你从小养大了一只雪豹,如今它是只当之无愧的丛林霸主了,却依然习惯性地跟着你,像小时候一样固执得一本正经。
我只觉心头像被挠了一下,便顺从地脱下了风衣。
裴追神情冷淡地走到我身后。
我现在穷得厉害,衣物都是买的打折地摊货,许多是码数不合的,风衣里头这件圆领T恤便是如此。
松松垮垮的领口半吊着,脱下外套后,锁骨和胸口一线肌肤赤裸地暴露在微凉的秋风中。
“这里肿了。”裴追的声音冷凌凌的,和他话语一切落下的,还有他冰凉的指尖。
这个姿势……他贴在我身后,平稳清冷的呼吸就靠在我耳畔。
我情不自禁地轻轻战栗了一下。
裴追的手指却不甘寂寞地画了个小小的半弧,像是在按压肿胀的部位查看伤势。
他的指尖对我而言就好像长在心头的羽毛,初春最嫩的叶芽,所到之处,我的毛孔都为之颤抖和张开。
他仿佛引动了一汩热流,淌遍我的四肢百骸……所有可说、和不可说的地方。
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不可言喻的勃发。
那一刻,我内心百感交集,虽说重逢后我嘴上浪得厉害,但到底心底还残留了些过去的体面和羞耻心。如今只觉得自己十分不合时宜,只希望裴追快点松手,脚下却又一点也动不了,就像一块顶天立地的硬木板。
“的确不严重。”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我终于听到裴追说道:“擦些药吧。”
我简直如蒙大赦,在他指尖离开我的瞬间,忙不迭地穿好风衣外套。
我担心裴追发现我的异常,因此尴尬地沉默了一会。
“怎么?神棍先生,一直盯着我的胸口看……是在看所谓的‘倒计时’?”
裴追先开口了,他的语气还带着淡淡的嘲意。
“那倒不是。”我缓缓道:“是一个新的数字。现在倒计时变成了不到一个月。”
00:28:25:52:13。
28天,所以寿命会根据人的行为而改变?
“适可而止。”裴追道:“除了高空抛物应该立法管制外,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不要过度臆想。”
真是固执又毒舌。和过去初见时真像。
不过那会儿他身世凄惨,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崽子,情有可原。现在一个高富帅人生赢家,竟性格还是这么不讨喜。
“刚才花盆落下时,你的倒计时只有1秒了。所以我才能及时推开你。”我将烟夹在指尖,解释道。
裴追沉默一会:“你怎么说都可以。我要走了。”
他说完,就错身走向洋房大门开锁。
“裴追,站住!我还没说清楚,你不能走。”我强行扣住他的肩。
情急之下,我甚至没再顾得上低眉顺目地演戏安抚他,而是本能地用了旧时间线习惯的态度,几乎带出点强势的命令语气。
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好,连忙松开手不再碰他。
然而,他只是暼了眼被我触过的肩头,淡淡道:“即使真出了事也是我自己承担,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何非要管我?”
我无法反驳。
裴追说成这样,但凡有点自尊的神棍都不至于继续纠缠。
我却不能让他走。
“可能凭我刚才救了你一命?”我硬着头皮说。
“如果不是你拉着我在屋门口说半天,我当时也不会站在那里。”裴追面无表情。
听到他这话,我倒是心里一动,有什么思路一闪而过,却还没有抓住。
“和我去一个地方。”我不再多想,趁他态度稍有软化,提出了要求。
*
我把他带去了医院附近的一个破败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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