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早就被划给丞相所辖,这是朝中默认的事情,晏谙却将此作为对孔令行的警告。不过这位新皇的“野心”明显不止于此,孔令行已经不在乎了,他今日来与晏谙对峙,为的不是御史台,而是身后的世家。
第75章 暗流涌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孔令行规劝的意图可谓是堂而皇之,“即便皇上要实行新政,也要等到第二年。而今您登基不过月余,却对朝中曾得先皇器重的老臣不留情面,惹得满朝上下惶恐不安。长此以往,不仅不利于朝纲稳固,记载于史书之上,也只会让后人觉得皇上不遵孝道。”
只要拖到明年,孔令行眸光沉了沉,只要拖到明年,这个因为太子的鲁莽而犯下的错误就会被纠正,到那时一切便都能重回正轨。
晏谙的目光落在孔令行身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眼底的冰冷一闪而过。
“朕倒从未想过丞相还有这一层顾虑。只不过荡清红莲教余孽是父皇的遗愿,朕大力追查应该是彰显孝道才是。而追查红莲教是早在朕还是衡王时父皇便交给朕的差事,红莲教一日不除,便一日人心惶惶,于情于理,朕都不应该再拖下去,而要尽快还百姓们一个安宁。至于,丞相说朕不敬重朝中老臣,”晏谙游刃有余,“德高望重者,朕自然敬重,可朕吩咐都察院查办的这些,都是与城西的古玩铺子有染的。丞相不会忘了吧,那是与红莲教交易的地方。”
孔令行冷笑,愠怒道:“只是在铺子中买过几件古玩,便成了与红莲教有染了吗?!”
“此事事关重大,自然是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不过丞相大可放心,若彻查之后证明这些官员身家清清白白,”晏谙有意无意将“清白”二字咬得极重,意味深长,“那朕自然会放了他们,还会稍作补偿以示安抚。”
红莲教早就在那个道观中全军覆没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再有能力掀起什么风浪。荡清红莲教余孽,只不过是晏谙要进行第一波世家清劫打的幌子,这些官员与红莲教可能没什么关系,但一旦进了大狱,任谁都不可能在层层排查当中清清白白,晏谙是一抓一个准。
孔令行怎会不明白他打得什么算盘,晏谨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晏谙比谁都明白,他气得拂袖:“皇上怎可如此儿戏!”
“朕可一点都不儿戏。”晏谙与他虚与委蛇够了,声音倏地冷了下来,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无所谓撕不撕破脸,他与孔令行连表面的和气都不存在。
两人之间仿佛有激流冲撞。
“丞相有这个闲暇,还是早些回去,看看相府中有没有什么古玩出自那件铺子,尚且来得及趁早处理,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说完,晏谙又想起什么似的,十分好意地提醒:“八成是朕多虑了,不过丞相……应该不会与红莲教有所牵扯吧?”
这场试探已经有了结果,多说无益。孔令行盯着晏谙冷笑了一声,潦草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晏谙也不放在心上,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是魏兴进来给他添茶,端详了片刻他的脸色,之后道:“丞相如此狂悖放肆,皇上忍气吞声至此,实在是委屈。”
晏谙不喜欢他擅自进御书房,不过想来瑞昌帝时魏兴一贯有这个权力,加之从登基到现在魏兴也只是日常伺候,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此一次倒也没驳了他的面子,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他从前在父皇面前不也是这样么,父皇都一直忍着没有发作。”
魏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仿佛放弃开口,弓着身子准备退下。晏谙见状分给他一个眼神,“有话就说。”
魏兴径直跪在地上,“有件事奴才不敢隐瞒皇上。”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呈到晏谙面前,里面是两颗漆黑的药丸,“这是……丞相给奴才的。”
晏谙捏起一丸察看,“这是父皇平日里服用的丹药?”
“先帝服用的,都是由经过层层筛选的名道亲手炼出来的,这等来历不明之物,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给先帝用啊!”
想起瑞昌帝最后病情加重得极为迅速,晏谙冷哼一声,将丹药丢回匣中,“那些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先帝的身子其实早就不大好了,只不过一直撑着不教外人看出来。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之后,先帝便开始依赖这些丹药,平日里即便身子有什么不适,也不肯宣太医服药,而是加大丹药的服用剂量,颇有些……讳疾忌医。”魏兴眼底的悲凉慢慢浮现出来,“奴才人微言轻,虽然劝过,只是先帝从未放在心上,奴才也是有心无力啊。”
“行了,起来吧。”晏谙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兴,“你的心意朕明白了。”
孔令行前脚从宫中回来,那些因红莲教而受牵扯的家族便急不可耐地派人来问,一个两个等得心焦不已,偏偏等得天都快黑了都没能见着孔令行的影子,只能一遍一遍地催促孔修尧去请。孔修尧叫苦不迭,只好又去父亲房中询问。
“说了不见!一群没眼色的东西,平常做什么去了,这会子知道怕了?让他们都给我滚出去!”
孔令行正在气头上,孔修尧屋子都没进,隔着房门被父亲连带着骂了一顿,又硬着头皮折回前厅,好说歹说才将这一大群人送走。府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他望着乌泱泱一群人垂头丧气地离去,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
晏谙此番牵扯甚广,颇有几分肃清朝堂的意思,谁都没有想到新帝登基之始手段便如此强硬,昨日这家入狱,今日那家被抄,家家惶恐不安,一窝蜂涌到孔令行这里寻求庇佑,可看父亲的反应,今日入宫只怕也碰了壁。
坐了片刻,孔修尧又起身往书房去,行至半道时抬起头,满天星辰在他眼底化为点点萤火。他不由得放慢脚步,朝夜空中虚虚抓了一把。
阿玉,我言而无信,让你失望了吧。你现在在哪,可还好吗?
晚些时候,故岑操练完回来,到御书房找晏谙,守在外头的魏兴见了他,忙迎上去“呦”了一声,“故大人回来了,快请进吧,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每每来见晏谙,故岑总感觉怪怪的,之前在王府里的时候,那个进去通传的人都是自己,如今在宫里一切都得重新适应。他微微颔首,推门进去了。
“臣参见皇上。”
“回来了?”晏谙早就批完了折子,随意捡了本书消遣着等他,闻声有些好笑地瞧他,“又没外人,礼数这么周全干嘛?从前在府里还没这样,进宫之后总感觉你拘谨了许多。”
说罢,他扬声吩咐了一句:“魏兴,传膳吧。”
“从前是王爷,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故岑想了想,给出这么个理由。
晏谙起身,走近了笑着说:“不管什么身份,都一样是你夫君,咱俩要天天在一块的,总是行礼,累不累?”
有意无意撩拨了故岑一下,晏谙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可算等到你回来,我都饿得塞了半碟子点心了,走走走,吃饭去。”
故岑忍俊不禁,边跟着走边道:“皇上饿了就先吃啊,谁还敢饿着皇上不成?”
“还真有个人胆大包天,从前追你那阵子,”晏谙回头,幽怨地道,“可没少挨饿。”
此刻已经出了御书房,左右两边的宫人都默然垂首不敢抬头,故岑不防他这般直白,低声说:“皇上快住口吧,旁人要听见了!”
“听见了怕什么?”晏谙仿佛没看到故岑的窘迫似的,理所应当地道,“往后朕要昭告天下的。”
故岑不由得一愣,他的陛下在想什么?
菜上齐后,魏兴识趣地退下,晏谙见故岑不动,拾起筷子轻轻敲了他一下,“吃饭都能跑神,今天训练累着了?”
缩了缩脑袋,故岑道:“没有的事。”
“要是哪日想躲懒了,就吱一声,朕给你告假,”晏谙夹了一块肉送到故岑嘴边,“军营里待腻了换个去处也行,保准你指哪就把你调到哪儿。”
“现在就挺好的,臣哪也不去,倒是皇上,”故岑叼走那块肉的时候,还刻意咬了一下晏谙的筷子,“这么快就开始滥用私权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
故岑笑了两声,捡起筷子自己吃饭,过了一会儿说:“孔修尧那边还在查先太子的死因,不过应当没有进展。”
“孔令行今日来找我了,若有进展,提起红莲教时他便不会对晏谨的死因只字不提。”晏谙戳着碗里的饭粒,“红莲教的杀人手法人尽皆知,哪怕死状相同,也未必能证明人是红莲教所杀,孔令行若能信了晏谨死于红莲教的刺杀,那才叫奇怪。”
“挽香楼的老鸨并不知晓您的身份,花不与也已经不在了,孔修尧那边的线索大抵也是查到花不与身上的时候断掉的。”故岑说,“她的选择……为皇上免去了很多隐患。”
“这世上的蛛丝马迹是抹不干净的,有些事做过就是做过,但能让对手找不到,就是干净。”晏谙低垂着眉眼,“吃饭吧。”
察觉到晏谙兴致不高,故岑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些什么。
第76章 拜先生
沐浴过后,两人早早上床歇息,晏谙揽着故岑,和他提起一件事,“前太师傅明海,还记不记得?”
故岑歪在晏谙怀里点了点头,说有印象。
“傅家虽也是世家,却是贵胄中的一股清流。傅明海这个人更是一心为国,眼中容不得沙子,不愿意与孔家同流合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被世家排挤,再加上不被父皇所喜,上次又因为晏棠的事撞在了枪口上,被革职在家了这么久。论资历,他是朝中唯一一个足以与孔令行抗衡的人,要瓦解世家,少不了他的帮助。”
“傅老先生这样的人,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故岑也道,“皇上要给他官复原职吗?”
“我还在想,太师之位品阶虽高,却到底是个虚职,手中并无实权,行事太过麻烦。可满朝上下,我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位置来与丞相抗衡。”晏谙眉心沉了沉,他为这个烦恼了一段时日了,“六部皆在丞相之下,独立于六部的也只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难不成要将傅明海调去都察院做都长吗?”
故岑却道:“臣觉得不妥。”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说说看。”
故岑便坐起来认真道:“皇上既然是要架空丞相,那么这个位置不仅要独立于六部之外,还要高于相位——至少齐平,而且能够从丞相手中分权。”他仰起脸,“都察院与御史台职权交叠,分的是御史台的权,威胁不到孔令行。”
“一个,与丞相齐平的地方?”晏谙细细思索着,既要能在帝王的授意下掌握实权,又要防止出现像丞相那个位置一样独大的情况,所以内部制衡也显得尤为重要。
“皇上不妨想想历代帝王设置丞相的目的是什么,协助君王裁决政令、出谋划策、管理六部,否则千头万绪交由皇帝一人处置,太过庞杂了。”故岑顿了顿,“丞相从来都不是分权帝王,而是与所有的官员一样——辅佐帝王。能够揽权也不仅仅是因为职权之便,而是……”
眼神交流间,晏谙接过他的迟疑,“而是帝王默认。”
故岑点点头,“所以皇上需要一个忠心辅佐的位置。”
“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晏谙凑近了些,“你这么聪明,想要什么奖励?金银珠宝,还是官职侯爵?”
“唔……不用了吧。”故岑还在想这两样他都不需要,全然没注意晏谙此刻的眼神有多暧昧。
“也是,这些身外之物你什么时候开口都有,忒没诚意了些。”晏谙言笑晏晏,“得送你一个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只有你能得到别人想都不要想的。”
“嗯?”故岑疑惑地看过去,晏谙正好顺势就吻了过来。
一吻闭,故岑面红耳赤地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声音闷闷地从里头传出来:“皇上怎么这样……”不是正在谈正事吗!
晏谙笑着逗他:“朕怎样?”
“以后谁还敢给皇上出谋划策啊!”
“都说了只有你有的待遇,怎么,你还想让朕亲别人不成?”
故岑自知说不过他,干脆不争辩了。
晏谙隔着被子戳戳他:“出来再让我亲一口?”
“不要!”
“那……”晏谙笑出声,指尖悄悄探进被子的边缘,在猛然掀起被子的那一刻道:“那朕可就进去了!”
“唔!”故岑眼前一明一暗,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堵住了唇,随即好一通索吻。
蒙着被子本就气闷,又被晏谙这么一堵,故岑直接呼吸不畅,被憋得脸都红了,不用晏谙再动手自己就掀开了被子。
又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晏谙这才放他喘气,坏笑着说你看,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让他亲自出马。
真是坏透了,故岑盯着晏谙的脸心头愤恨,长得好看也不能消气!于是趁对方不注意一口啃上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这一次不忘将晏谙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
脸侧一疼,晏谙“嘶”了一声,就发现自己钻不进去了,只好一只手揉着脸侧的牙印,另一只手哄小孩似的拍拍被子隆起来的地方,“快出来,还有正事没说完呢。”
故岑于是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谨慎地盯着他,一副被骗多了不信任的模样。
“真的谈正事,”晏谙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我出宫不方便,你回头有空了替我去拜访一下傅明海。”
“哦。”
“哦是什么意思?”晏谙失笑,“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故岑在晏谙这里是不会存在不愿意这个选项的,但他“记仇”,又想到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别扭,于是问:“为什么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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