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落到次日凌晨,狼骑和救援小组把整艘巡游艇搜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尼禄和圣子的身影。
搜索范围进一步扩大。
到第二天日出时,手持生命探测仪的搜救人员,已经开始往奥林匹斯山脉上搜寻。
濒危状态的白狼骑,被急救小组带回医疗基地,同时被带回的,还有巡游艇内一些遭受撞击后、又被焚烧的焦黑尸块——
哪怕结论会极其残酷,但医疗人员仍需要排查,那些尸块中是否会有卡厄西斯的DNA,或者未收录在帝国档案库的陌生DNA:那意味着可能会是圣子。
阿撒迦却一直没有离开巡游艇。
他没跟任何搜救人员组队,也没有休息过一秒钟,只是赤红着眼,沉默地从日落找到日出。
巡游艇内的血腥味太重,他很难辨认那股极淡的蔷薇信息素,究竟去向何处。
但堪比猛犬的敏锐犁鼻器,却始终给他一种笃定的直觉:
尼禄的气息,就是在巡游艇内部消失的,并没有去往更远的地方。
阿撒迦挨个舱室闻闻嗅嗅,又蹲在一个舱室里,安静摸索半天。
不多时,他突然金眸一亮,猛地掀起一块舱室底板。
圣殿巡游艇体积惊人,这个舱室距离尼禄和白狼骑的落地点,足足有将近一千多米。
但在底板掀开后,他就闻到了一股混杂的味道:
有近似幻觉的蔷薇淡香。而盖过蔷薇信息素的,却是某种奇异的、令人微微眩晕的腥甜香气。
他钻进舱板下方,极力将生命探测仪和手电向前伸出。
探测仪的曲线始终平直不动,而灯光照耀下,阿撒迦发现,巡游艇如同巨墙般厚重的玄铁底壳,被撕开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洞。
洞口外侧,是奥林匹斯山茂密的丛林,丛林中是大大小小的石堆和洞窟,因为无人敢攀援圣山,所以千百年来,这些石堆和洞窟都无人问津,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和落叶。
阿撒迦循着幻觉般的蔷薇香味往前找。
然后,他在一个垂直向下、直通地底的洞窟前停留。
到这里时,他已经不能嗅到尼禄的信息素,但与蔷薇信息素交织的腥甜香气,却若有似无地从洞窟溢出。
他探身照明,却发现洞窟深不见底,连舰兵的强力手电,都只能触及底部一团淡淡黑雾,深度预估能与圣山媲美。
……若是人类不慎从这个洞窟坠落,必然会摔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
阿撒迦趴在洞窟边缘往里看,发颤的金眸深处,闪过一丝激痛。
他打开通讯器,唤来离自己最近的救援小组,表达了想下去探查的愿望。
“……什么?”
救援小组匆匆赶来,看到洞窟,却大吃一惊,“陛下怎么可能会掉在这里?离目击坠落点这么远,周围也没有任何血迹!”
尽管不敢置信,救援组还是匆匆扛来山体索降装置,就地在洞窟周围组装。
长长的钢索放了一圈又一圈,却完全触不着底。
索降装置“咔”地一声,吊着舰灯的钢索已经放尽,洞窟深处却始终黑沉一片,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太深了,超过帝国索降标准了……上校,如果您坚持想进入洞窟搜寻,我们需要调用山体挖掘机甲,把山挖开才行……但,但,奥林匹斯山是圣山,我不确定是否……”
救援成员话音未落,就见旁边的人,慢慢张大了嘴巴。
就见阿撒迦一言不发,站起身来。
他一手反握军刀,一手牢牢抓住索降环。
然后纵身跳入深不见底的洞窟中。
第123章
德尔斐封锁第三日, 提图斯·劳德正式发起第一波舆论攻势。
皇帝在德尔斐遇袭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就在帝国境内大面积传播开来。
叛党时期的卡厄西斯皇室, 曾遭遇过史无前例的打压和衰落, 此时贵族势力远大于皇室的弊端,便彻底展现出来。
王都虽然有把控星网的权限, 也有实力对劳德家族领星进行信息封锁, 但其余贵族家族在各自领星内,都有属于自己的通讯网络,领星要塞间的流通也全凭自由。
这样一桩爆炸性消息,即便无法在劳德家族领星内快速传播,但一旦被提图斯·劳德有意泄露给其他贵族领主,扩散速度便会立刻超出王都把控范围。
“……德尔斐星系被完全封锁, 竟然是为了隐瞒陛下受袭殒阵吗?!”
“住口!现在完全没有可靠消息确认陛下殒阵!你想现在反叛, 别拉着我们家族下水!万一陛下养好伤势秋后算账, 我们全家都要把头挂上审判庭!”
“……这个,我们家族可能还不够格挂审判庭的……”
“可、可, ”贵族子嗣看着那段爆炸影像, 半天合不上嘴巴, “在……在这种情况下——圣子在上,众神宽恕——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人类, 都应该没有可能……”
这个中层贵族家族的所有成员,都默默闭上嘴, 将目光移向泄露出的德尔斐影像。
他们清清楚楚看见, 猩红的驾驶舱内部发生爆炸, 而位于高空的蝎尾舰群, 又朝猩红方位补了一发对舰光束,威力之巨,甚至将圣山一侧削成峭壁。
圣山自古就是不容亵渎之地,蝎尾竟然敢堂而皇之对圣山开火,在只知道蝎尾是某个极端恐怖组织的情况下,顿时激起了帝国全体信徒的仇恨。
但对手握实权的帝国贵族而言,圣山损毁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
尼禄陛下是卡厄西斯最后的血脉,一旦确认死亡,卡厄西斯皇室的血统将会从此断绝。
“我们必须先往最坏的方向设想……万一、万一陛下真的殒阵,银河帝国……谁来接手?”
“……帝国史上根本没有先例可循……就算因为‘蔷薇诅咒’,历代总是有壮年病逝的先帝陛下,但他们也都给帝国留下了直系王储。尼禄陛下压根没来得及分化,就算狼骑现在抱回来一个婴儿,说是尼禄陛下流落民间的子嗣,也不会有人信服……”
“没有直系王储,若是论血缘关系远近呢?”
“……鲁铂特已经被杀,那就只剩……卡厄西斯皇室的外戚,劳德家族了……”
“……该死!我绝不会侍奉劳德家族!”
同样的对话,在无数贵族家族内部密谈中轮番上演。失去最后一个正统卡厄西斯皇帝,对银河帝国简直就是震天骇地的重大打击。
一时间,谁都顾不了什么税法令,或者还被软禁在王都的大贵族人质了,无论大贵族还是中小贵族,都在疾速往领星回收兵力,议事厅从早到晚灯火通明,都在商议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提图斯·劳德放完消息,预估王都方面也该军心大乱了,便迅速指挥,发动第三次大规模进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王都始终被守备舰群牢牢把守,别说是军心溃散,舰群愈发进退有序,反击力度比从前更加猛烈,甚至几次冲散了叛军的包围圈。
加上海德里希的领星——赫卡星系,仍在不断加派舰队支援。叛军第三次围攻王都,不但没能进入星系范围内,还反被打得大溃,并被追击了数百宙里。
但海德里希没有给提图斯·劳德切断战线的机会。
王都舰队追击到一半,就又光速返航,重新镇守在星系边缘。
“你们没有收到陛下受袭的消息吗?”
这种情形也太诡谲了,提图斯·劳德特意派细作假意被俘,好挑唆前线舰队的王都士官。
“海德里希向你们封锁如此重要的消息,就是为了让你们误以为在向陛下效忠,实际是继续为他卖命!”
“不,阁下。”
身姿挺拔的帝国士官,反背双手,面色冷冷道。
“上将并未向我们掩盖任何信息。但陛下归位前,我们只会死守王都。这就是王都当前的最高军令。”
“……万一陛下已经殒阵了呢?”
细作继续挑唆,“如果有陛下生还的消息,德尔斐星系早就该结束封锁,你们是否已经沦为海德里希野心的消耗品?”
“告知你的主人。在陛下归位前,我们只会死守王都。”
帝国士官无视任何假设,只笃定重复同一句军令,如同早已被精确校准的战争机器。
“……好样的。好样的,海德里希!”
提图斯·劳德得到消息,先是一愣,然后骤然大笑出声!
大笑过后,他又露出一丝感慨的表情,看向自己家族养出的驻兵和司令们。
吃了败仗,驻兵的前锋舰队连屁都不敢放,挤成一条长蛇灰溜溜往领星赶,只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回要塞。
“但凡我能有他手里一半精兵强将,我情愿拿十个星系去换。”
“但海德里希家族再厉害,不还是在鲁铂特手里没了吗?”
小辈们讷讷接话,“他们家族从小培养如何打仗才能无懈可击,其他方面……多多少少也该有及不上您的地方?”
提图斯·劳德抬起眼,眼中掠过一丝冷光。
……
德尔斐封锁第五日,流言开始在帝国境内肆虐不堪。
比王都预估中的情形严重得多——一看就知道有庞大的贵族势力在背后煽风点火。
各个宙域领星,无论任何贵族阶层,无论是否在税法令名单上,都在紧急清点星系驻兵。
无理由无节制的备战,导致领星间的气氛愈发紧张,一场足以分裂整个帝国的内战,似乎随时都会席卷而来。
“……狼骑和德尔斐舰队,已经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圣山周边和圣殿内部了,但还是一无所获……白狼骑大人被送到德尔斐急救基地后,目前也没能脱离危险期……”
副官在光屏里向海德里希报告。他显然也刚从搜寻中回来,头发和脸上全是汗水。
“长官,早知如此,我就该……就该按你说的准备!在任何人质有机会接近陛下前,我索性把他们全部……!”
海德里希神情倒是很平静,只是在翻看德尔斐星系的搜证报告。
据德尔斐舰队描述,蝎尾挟持人质事件后期,有打着蝎尾光帜的星舰前来进犯,海德里希一眼就知道那是提图斯·劳德的叛军舰队。
但提图斯·劳德把事情做得很干净,估计是用远程操纵星舰,并提前在星舰上装了中子震爆弹,导致这支舰队全军覆没,舰兵尸骨无存。
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只剩下在王都公馆抓获的那名试图暗杀哈里森大公的贴身佣人了。
但那名佣人仍未清醒,而在没有尼禄坐镇的境况下,帝国的局势将会一天比一天恶化。
在翻看进出报告时,他偶然注意到,原本在镜泉星系任职的老帝师——加涅大学士,今早申请乘坐速度最快的游翼艇,从王都直接跃迁到德尔斐的锚点。
加涅有尼禄赋予的最高行动权限,身边甚至有狼骑保护,因此当他出入王都和德尔斐,都未受到舰队阻拦。
“加涅大学士去德尔斐了?”他问。
“是、是的。”
副官一愣,“大学士今早就到了,抓着狼骑急问陛下下落……但现在应该在急救基地,我听人说,他好像一直呆在白狼骑大人的急救舱旁。”
海德里希抬眸:“……他在白狼骑身边?”
他想起此前尼禄说,给加涅寄去了自己亲笔撰写的“信”。他甚至无需转动脑筋,就能猜测到——
百分之百,是尼禄指定继承人的遗诏。
黑发将领垂下蓝眸,突然唇角微勾,淡淡地笑了起来。
“……长官,你怎么了?!”
副官常年看他一副装逼冰山脸,陡然见他勾唇微笑,被骇得神志不清,“我们不会放弃搜寻的!只要一天没找到陛下的……的……陛下就安然无恙!”
虽然语气确凿,但副官眼中也掠过了一丝阴霾。
这些天来,同样的阴霾,一直沉沉压在德尔斐每个人头顶。
光看白狼骑的伤势,就可以预估尼禄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这样严峻的伤情,还要在没吃没喝、没有急救舱的情况下度过多日……
副官不忍再想,只得逃避般关了光屏,继续投身搜寻工作。
……
阿撒迦在落地时,清晰听见了腿骨折断的脆响。
垂降钢索的长度,离洞窟最底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待钢索放尽,他悬吊在空中落不到地,便索性将军刀插进洞壁泥土,将自己全身重量固定在军刀上,然后放开钢索,直接垂降向洞窟底部。
纵使有动力护甲和军刀减速,但洞窟穹顶出乎意料地高,而且下落的洞壁是新鲜泥土,但地面和墙壁,居然全都是尤铁材质,导致他一落地,就挫断了腿骨,胫骨甚至从皮下戳了出来。
但阿撒迦没有在意,只是四处转着头,竭力捕捉主人的气息。
好在,当他落到洞窟底部时,那股淡得像幻觉般的蔷薇冷香,就又变得浓郁起来——说明他的搜寻方向没有出错。
就算有虫血,骨伤自愈也需要一些时间,可阿撒迦连一秒也等不了,干脆就用嘴咬着手电,用双臂往前飞快爬行。
从落进这个圣山深处的洞窟起,他就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不知道是磁场干扰还是什么缘故,他在这里有股很不适的黏浊感,仿佛在圣山内部,时间和维度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
他想起什么,掏出通讯器查看,发现信号已经丢失,时间光标却在高速往前推进,不知道是不是跌落时摔坏的缘故。
持续一段时间的爬行后,男人感觉腿骨慢慢长好,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又大步朝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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