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一如既往端坐在圣坛。
但这一次,他双目上的绷带已被摘下。
圣洛斐斯双眸紧闭,雪白睫羽温顺贴合眼睑,如同高岭积雪落在眼底。
只是当尼禄忍耐疼痛,缓步走向圣坛时,他的眉心也在轻轻蹙着。
认真听完皇帝的祷词后,圣子即刻起身开始工作。
他展臂启唇,古老而不似人声的空灵歌谣,再次传扬整个圣坛。
泉水震荡,鸟兽惊飞。无形的精神海席卷整个圣坛广场。
那些应召而来的精神力受损的帝国将士,分布在圣坛上方几百万眼石窟中。许多人身形剧震,甚至有人向后跌坐在地。
等他们再勉强站起时,损耗的精神力已被缓慢修复,遮蔽双目的阴霾散去,才看清圣坛中央正在引颈咏唱的美丽圣子,以及身披白袍、正在为他们虔诚祷告的银发皇帝。
“……圣子在上,银河之王在上……”
已被治愈的将士,立刻随皇帝跪立,右手按住心口,在圣歌中低声宣誓。
“蒙受德尔斐神恩与卡厄西斯荣光,吾等宣誓生生世世效忠吾之君父,守卫银河帝国极寒边疆。以鲜血为银河帝国之盾,以灵魂为银河帝国之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圣歌止,震荡的精神海也偃旗息鼓。
尼禄披着湿袍,静静维持闭目祷告的姿态,等候仪式结束。
他在疼痛的迷雾中,听见歌声已止,就垂手触地,准备撑起身离去。
只是他膝盖还未从石阶上抬起,突然感觉有人轻轻触上了他的肩膀。
尼禄抬头,只觉视野都被雪水般洁净的白色长发占满。
圣洛斐斯不知道何时已到他面前。
他正微微低着头颅,双眸依旧是闭合的。
一头及地雪发垂落向尼禄,连发梢都落在了皇帝的肩膀和白袍上。
长发如同软雪和冰丝组成的牢笼,将少年帝王彻底包裹其中。
尼禄皱眉。
他不能理解,这个在圣殿存活了上千年的神权象征,为何屡次三番在他面前作出有违仪式的举动。
他拂落圣子放在他肩上的手,趁负责摄影记录的机械眼还未飞至他们身边,低声警告道:“你最好不要……”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圣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只是一点金光,在雪白的睫羽间渗出。
却像是将周围景象都压暗了一个度,让人不能自制地将视线集中在那双眼。
随后,更多光辉自慢慢开启的睫羽中泄露,直至那双没有温度的金眸完全睁开,一股极剧烈的恍惚感袭击了尼禄——
他如同一瞬重回儿时,再一次在仰视诸神殿石柱上的神祇。
祂们俯瞰人间,不知其悲苦,也不知其喜乐。
战争繁荣,众生众灭,一眨眼就卷入快速流逝的时间长河,在祂们眼底淌过了。
然而下一秒,画面猛地一闪,变成了完全看不懂的幻象。
他看见一只幼嫩的小手,探进漆黑的铁笼。
那个笼子非常大,笼条长且粗,中间的缝隙很窄,只能让孩童勉强伸进一只手臂。
(……你为什么……)
他听见孩童稚嫩的声音,但听不清楚。
铁链声细碎地响起,有人在笼条后走近了。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
数具红袍如同鬼影,瞬间将孩童包围。
孩童开始惊惧尖叫。
(放开我——)
数肢莹白的触手,从笼条的缝隙中凶悍射出!
包装漂亮的糖果,哒地落在猩红的地板中。
溅起一圈小小的血花。
系统:【……呃???】
尼禄的san值突然一个大跳水,把系统吓得赛博手柄都掉了。
但正当它准备好捋脑波的时候,它却发现,尼禄这次并没有发病。
它赶紧丢掉赛博游戏机,探出头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却刚好看见圣子捧起少年暴君的脸,在他湿漉漉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系统头一次跟不上剧情了:【……呃?????】
愕然的并不止有它。
圣坛里还有已被治愈的帝国将士和他们的监护医官,亲眼看见圣子对他们的皇帝施以吻额礼,比第一次来圣坛接受治疗时更让他们惊奇。
圣子的祝祷吻礼,在德尔斐星系有一层不喻而明的宗教意义:
这意味着圣子确认被祝祷之人身心洁净,灵魂高尚,将会在此生中的所有时刻,都获得圣子和德尔斐势力的绝对庇佑。
从前被德尔斐圣子施以吻礼的,大多数是圣殿祭典中挑选出的无垢信徒,或是即将进入神职学院、身心虔诚的神职人员,在被施以吻礼后,他们也都成为了圣殿祭司中的高级神官,终生掌管德尔斐星系的各项关键职权。
但对统治银河帝国全境的世俗君主施以祝祷之吻,这是自德尔斐圣殿建立伊始,都从未发生过的事——
尤其是对一个来自卡厄西斯家族,靠血腥屠戮登上王座的暴君!
比起圣坛里呆滞的人们,皇帝显然更快想到了这个吻礼的政治意义。
他静静等圣子离开自己,当重新对上那双美丽的金眸时。
他仍有些恍惚,却听见圣子用掺着古语的帝国语言,笨拙地说了几个字:“你……不痛。”
圣子又轻轻指了指自己,悄声说:“不痛……我……帮你。”
尼禄刚想说什么,却只觉被吻过的部位,腾起轻微的迷幻感。
并不是令人不适的眩晕和恍惚。
而是像一股温暖的热潮,从额头汹涌进入身体,流贯四肢后,开始集中渗入尾椎处的植入点,和跟腱处断裂的足神经。
这种感觉舒适至极,就像久耐极寒之人,慢慢在温水中浸软四肢,连动一动指尖都觉得犯懒。
尼禄不由用指尖撑住地面,以免自己就在圣坛边软倒下去。
一双原本剔透警醒的红瞳,都渐渐染上一层晦暗不明的薄雾。
飘散在水底的圣袍下方,有诸多不可视的软滑触手,再次自袍底缓慢探入。
它们温柔卷绕少年雪白双腿而上,自头部又生出无数柔软的小小肉刺,轻轻在伤处按揉。
在一声舒适的喟叹即将溢出唇畔时,尼禄突然生生咬住了舌尖。
他猛一撑地,自水中“哗”地起身。
银发皇帝向后退下阶梯,再以手点额,说出仪式结束语:“愿帝国蒙受神恩,源远流长。”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重新浸入圣泉时,他只隐约听到身后,有一声极轻的锁链挣动声。
随后,身后再次归于虚无的寂静。
……
第57章
系统:【……所以为什么?他为什么亲你???】
系统代码崩溃:【说真的宿老师, 宝简直就是一整个震惊无语大动作!!你知道他作为小簧文主角,连吻都有把伤痛转化成杏玉的作用吗???书里说他就是自己隐隐知道这点,到完结都没主动给过谁一个吻, 包括正攻!!连早期圣殿搞那个什么祝祷仪式, 他都只会挑身体健康没啥疼痛的信徒施以祝祷吻的……!】
系统:【好吧我知道这个设定是很离谱,但没有那几十个战损啪名场面, 这本书也成不了出圈顶流就是说……宿老师所以你在听吗???】
尼禄右手撩着湿漉漉的圣袍, 沿着冗长的无人甬道往外走。
他的耳朵一路被系统吱吱哇哇侵扰,不由把烫而软的身体靠在墙壁上,沙哑道:【系统,去休眠。】
系统:【嘎!】
他扶着墙,越走越缓,最后几乎是用肩慢慢顶开圣坛大门, 这才出现在正焦急等候的骑士面前。
“小殿下, 还好吗?”
白狼骑心急如焚。光是想象小主人的双腿, 此时正承受怎样可怕的折磨,都让他觉得如被摧心剖肝。
骑士迅速用斗篷把小皇帝从头顶裹到足尖, 再一把将人抱起, 大步朝圣殿净室的方向赶去。
他赶得太急, 等把尼禄放在净室的木椅上时,白狼骑才觉察出尼禄有些不对劲。
“小殿下?”
他低声唤着,后者明显花了一点时间, 才将目光焦距集中在白狼骑脸上。
与从前任何一次从圣坛出来时都不同,此时那张裹在斗篷里的小脸上, 有瑰丽的晚霞正在燃烧, 眼尾和脸颊全都染上了玫瑰色。
皇帝一贯冷戾警醒的红瞳, 也在这时前所未有地显出了一点呆滞。
里面浸着一层懵懂的湿意, 呆呆俯视跪在面前的白狼骑。
白狼骑微微皱眉。
他一边把指尖往斗篷下的植入点探,一边轻声问他:“圣坛里发生什么了吗,陛下?”
尼禄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下头。
他微微张开糜红欲滴的唇瓣,潮湿的热气随微哑的嗓音呼出:“阿列克谢,我有点奇怪……”
白狼骑怔住:“奇怪?”
他担心尼禄像加冕典礼前那样发烧,一只手的臂铠哗哗褪去,取出随身携带的测温仪。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触到了圣袍下微微鼓起的植入点。
在受损状态下被植入,还被圣泉浸泡了将近一个钟头,他根本不敢想象小皇帝的尾椎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陛下,我先给您取出外神经机甲,再给您测量体温。”
白狼骑怕尼禄会咬碎测温仪,在低声征求过小皇帝同意后,就猛一狠心,按下了卸除按钮。
“唔……!”
少年玫瑰色的脸猛地向后仰起,发出的声音却不像痛呼,更像一声炽热的急喘。
白狼骑早已紧紧箍住他的腰,随时准备压制尼禄因剧痛痉挛的身体。
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骑士箍在臂弯里的细韧腰身,并未像往常一样骤然紧绷,反而因潮热而柔软不堪,几乎要绵软流淌到地上去。
白狼骑没料到他会往后仰倒,一时没扶住陈旧的木椅,两个人连人带椅摔翻在地上。
他抢先护住尼禄的后脑和腰,将双肘重重砸在地上。原本包裹尼禄的宽大斗篷,也随着两人仰翻的动作,彻底在地面抖落展开。
隔着薄薄一层湿透的圣袍,小皇帝的身体轮廓几乎一览无遗。
白狼骑根本不用刻意俯视,就看见了真正的问题所在。
他反应过来后,双肘双膝同时后撤,眨眼间就贴到了净室墙根。
骑士单膝跪着,连头都不敢抬起:“陛、陛下,很抱歉……!”
“……抱歉?”
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点微妙的困惑。
一只淡粉的足尖,在骑士不住颤抖的余光里,慢慢收进雪白的圣袍。
“什么抱歉?”
白狼骑放在左膝上的金属指尖,不断攥紧又松开。
是的,他不无慌乱地想,在兵荒马乱的逃亡生涯中,他们的确从来没有教过尼禄这个——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
在他和所有狼骑的潜意识里,尼禄始终是流淌着王室血脉的卡厄西斯皇子,而对王储的一切教育,本应该由帝国最深明睿智的帝师进行。
作为守护卡厄西斯家族的骑士,他们的本职是为小主人登锋陷阵、血战沙场,任何未经皇帝亲准的教授行为,都被他们视作是对尼禄皇子身份的一种僭越。
尤其尼禄10岁被俘的事件过后,狼骑对尼禄的保护近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每当不得不带着小尼禄进入星盗领地,穿过不堪入目的红灯区时,狼骑们甚至会把尼禄的眼睛蒙住,让他用小手紧紧捂住耳朵,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小主人通行。
净室木门上小心翼翼的叩击声,打破了室内的无言寂静。
“敬禀陛下,巡游马上就要开始了……”
圣殿祭司在门外小声道。
“主教们想要知道,陛下是否御体不适,需要将巡游推迟或取消。”
尼禄泛潮的双眸清醒了些。
他滚动喉结,压抑住嗓音里的晦暗哑意,冷声朝门外道:“回禀你的主人,巡游将如期进行。”
“遵命,陛下。”
把圣殿祭司打发走后,尼禄歪头盯着自己圣袍下的形状,表情像在看一桩难缠的议案。
区区几秒后,他就像做出了什么决定,眼神一狠,指尖攥了上去。
白狼骑太熟悉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在小皇帝攥住的那一刹那,骑士就扑了上去,一把捉紧他的手腕。
尼禄皱眉:“阿列克谢?”
“不……不对,小殿下。”
白狼骑紧张得脊背绷紧,尽可能温言哄劝,“不管您想做什么……我想那应该都是不对的。您先松手,请松手,陛下……”
尼禄听话地把手松开了。
他眼尾和鼻尖还是潮红的,唇舌间都是急促喘息带出的热气。
但在仰视自己的骑士时,那双红眸里,永远只有信任和毫无防备。
——神啊。如果你能听见,最好现在就来惩罚我。
白狼骑褪去冰冷的手甲和臂铠,因常年握枪而带着厚茧的手掌,掀起了那层圣洁的白袍。
银发少年像碰到痒处的猫,骤然弓起腰背——
他本能想要蹬地退后,却因残足无力,只能将双膝向内并紧。
他的骑士迅速抽出一只手,握住一只柔软的脚掌,然后向一侧拉开。
“敬禀陛下……”
不知死活的圣殿祭司又来敲门。
没人知道一门之隔,浮动着圣油暗香的净室内,帝国的至高统治者无声颤栗片刻,朝后倒在瑰丽到妖异的玫瑰地砖上。
纯洁的银发肆意铺洒,像地砖中唯一一朵盛开的白色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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