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先出去。”白狼骑对闯进来的狼骑命令,“关门。”
书房门被关上了。
“小殿下。”
白狼骑从座椅后方绕向前方。在此期间,他一直紧紧抓着尼禄的手。
“小殿下,您能听到吗?”
他双膝触地,跪在尼禄身前。呼唤尼禄的声线很轻,姿态已经近乎像在乞求。
“小殿下……”
尼禄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时糜红的唇瓣,此刻也褪去了全部血色。
他的红瞳涣散着,神情阴晴不定,只有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白狼骑的右臂。
“……绑……”
尼禄从疯狂颤栗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绑住我的手,堵紧我的嘴……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任何,任何指令……都……都不……”
“好,陛下。我抓住你了。”
白狼骑也在发抖。
但他还是褪去手掌冰冷的盔甲,将尼禄的一对细腕牢牢攥住。
另一只手掌,则捂紧了尼禄还在颤抖的唇。
少年皇帝的脸这样小,他一只手就盖去了大半,骑士不得不随时注意力度,避免让尼禄窒息。
尼禄紧紧靠在椅背上喘息,双眸紧闭,眉心蹙得很紧,湿透的雪睫微微颤着。
被自己的骑士完全禁锢以后,他的神情,反而莫名松缓了一些。
只是期间偶一次睁眸,那双盯住白狼骑的红瞳,显得凶戾异常。
再不像是那个跟他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小皇子,完全就是一头打量猎物的陌生野兽。
“小殿下?”
这种眼神,把白狼骑看得心脏激痛,又感觉手掌里的人有挣扎迹象,甚至要发狠蹬他。
他迅速倾身向前,将少年整个人都压进椅垫里,两只细腕高高按在头顶。
这样一来,尼禄那双不能承力的残足,就没办法真正踢在他的盔甲上,只能徒劳在骑士腰后乱踢乱晃。
短暂而沉默的僵持过后,尼禄身体一软,慢慢瘫在椅垫上。
系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刺耳的杂音中时隐时现:【……老师?宿老师?我、我统宝啊宿老师!你感觉怎么样啊还行吗?】
系统明显也慌了:【怎么回事啊?这次发病怎么这么急,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啊……不是分化后才完全发病吗?】
系统:【宿老师,缓过来了吗?宝差不多捋完了,等着……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躁乱的脑波趋于平定时,尼禄骤然倒在椅垫里,没出声,也没有动作。
衣衫和额发全部湿透,像小死一回似的。
尼禄休息了很久,才慢慢扶着白狼骑的手臂,坐直身体。
只是在起身这一瞬,他已经做好了抉择。
白狼骑压根没确认他神智是否恢复,几乎是立刻就把他放开。
两只还在轻微发抖的大手,捉住尼禄被钳制出红痕的手腕,很小心地揉搓着。
尼禄垂眸看着他揉。
“陛下,我们去医学院做例行体检,好吗?”
白狼骑轻声问,嗓音还是微微发颤的。
他跟随尼禄流亡多年,战场上是杀人如麻的顶级战士,从未在尼禄面前展露过这种模样。
“我为您挑选口风最严的医官。如果,他胆敢泄露任何关于陛下的健康状况,我就把他——”
“可以体检。尤其是要检查近段时间,我是否摄入过异常食品,或者是否有未知的刺激过敏原。”
尼禄开口了。
比起冷汗浸湿的衣衫和银发,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异常平静,以至于到了冷酷的地步。
“但精神检测环节,已经没有必要了。去掉吧。”
白狼骑一愣,但立即应道:“好,陛下。都听您的。”
“都听我的……”
尼禄轻轻笑了。
他摇着头,抬手捉住白狼骑的一只狼耳朵。
白狼骑赶忙把脑袋往他手心里贴,两手揉完尼禄的手腕,又去摸尼禄脸颊两侧的指痕。
他捂住尼禄嘴唇时稍用了点力,这会儿尼禄雪白的下颌处,就已经有清晰可见的鲜红指印了。
白狼骑用发颤的指尖一点点摸,心口疼得突突直跳。
“海德里希看见了,是吗?”尼禄侧开脸,平静道,“他现在在哪?”
“还在书房门口留候,陛下。”
“让他进来见我。”
见白狼骑立刻就要起身,他又补充一句,“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白狼骑愣住。
“陛下!”他急急道,“安全起见,我不能……!”
“我交代完,会再让你进来的。”
尼禄捉着白狼骑一只狼耳朵,俯身靠近他。
看着自己的骑士时,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只是一瞬,便将所有情绪收敛下去。
“整个帝国,我唯独不会强迫你。”
他轻声说,“永远要记住这一点,你这头笨狼。”
说罢,他松开狼耳朵,让白狼骑到门外去。
尼禄透过书房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深夜中的蔷薇庭院。
他没有等候多久,就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
海德里希沉默地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眸底也是黑沉的。
他总是死抠着装细节,领针与袖扣的位置,每回精确到不差毫厘。
但是此刻,男人的军装领带有些松散,领口的扣子也被解开,应该是刚刚在房外用力扯松过领带,好让自己透气所致。
海德里希的家族,就葬送在疯症发作的卡拉古先帝手上。
因此尼禄明白,在疯症这件事情上,海德里希必定拥有极高的敏锐度——哪怕他再不愿意,也不会对这种敏锐度,产生任何影响。
“你知道吗,上将?”
尼禄指尖在桌上相搭。
尽管银发还湿漉漉贴在额角,他的语气和眼神,却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剧烈发病的人。
“出发前往德塔要塞的前夜,我看过你的策论。”
海德里希喉结微滚。
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就像注视着一根可以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他却无处逃避的淬毒银针。
他声音极轻地开口接话:“是哪一篇呢,陛下?”
“我都看了。”
尼禄说,“印象最深刻的,是你说‘不论情愿与否,皇帝永远不是帝国高贵的主人,而是帝国唯一的奴隶。’”
海德里希慢慢低下头去。
他这时反倒比尼禄更像一个病患,一个因为强烈的情感冲击,连肢体已变得木僵的人。
“只是,年少轻狂的,幼稚产物罢了。”
他低低地垂着头,极缓慢地往外说,“请陛下恕罪。”
“不,我觉得挺好的。”
尼禄微微一笑,“因为只有做过这样的思想准备,才会诞生你那独特的侍君之道。是不是?”
海德里希张张嘴,又无声地闭合。
就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痛恨他与尼禄之间的独特默契。
因为他甚至知道,尼禄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倘若我的君主,一朝背离他的道路——’”
尼禄敛起笑意,神情淡淡地背出,“‘我必将毫不留情踏过他,为帝国迎回真正忠诚于它的奴隶。’”
海德里希看着他。
他此刻的眼神,已经根本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常胜将军,只像个即将要被溺死的人。
难以想象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还心潮澎湃地跪在他的皇帝面前,看那柔软的蔷薇软唇开开合合,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情动不堪,让自己更深地陷进蔷薇与烈火的陷阱里。
不过几十分钟而已,天差地别。
尼禄见他不说话,眼神逐渐发狠:“所以,你会记得这句话的,上将?”
“……”
“回答。”
“……”
“赫尔曼·海德里希,你的皇帝在向你问话。你会记得吗?”
“……我,”海德里希冷淡的蓝瞳在颤动,脸色愈发苍白了,“我会记得,陛下。”
说罢,他那从不随意屈折的笔直双腿,就像突然卸了力一般,颓然向书桌后的银发皇帝屈膝跪下。
“好。”
尼禄看着自己亲手选择的帝王执剑人,发狠的眼神终于柔软下来。
“重复一遍,然后向我发誓。”
“……陛下。我请求您。”
“向我发誓。”
系统刚刚给尼禄捋完脑波,现在也抱着仇恨值面板,默默注视书房里的一切。
大概是海德里希此时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它犹豫再三,才小小声对尼禄汇报:
【六边形的仇恨值刚刚慢慢升到98了。话说宝怎么觉得,主系统对“仇恨值”的定义,会不会有点太偏颇了啊?宝总觉得叫“负面情绪值”“痛苦值”什么的,应该才更贴切吧……】
尼禄打断它:【兑换健康值。】
系统:【哦……】
它操作片刻,又小小声汇报:【宿老师当前腿部健康值:-19400/100】
尼禄将目光转回书桌前的男人。
等待片刻,听见黑发将领用一种接近非人的嘶哑嗓音,低声说出:
“……我向您发誓,陛下。
“倘若我的君主,一朝背离道路,我必将……必将毫不留情踏过他,为帝国迎回真正忠诚于它的奴隶。”
尼禄点头,重新捡起书桌上的政务报告:“你可以告退了,上将。出发前记得补足休息,王都距离赫卡星系,路程还是相对遥远的。等人才征募计划结束,我也会前往赫卡跟你汇合。”
海德里希单膝在书桌前跪着。
他试图撑着膝盖站起来,但不知道怎么的,第一次尝试居然失败了。
第二次撑住膝盖,他才很缓慢地站起身来。
男人转身往书房外走。
他还没碰到门把手,听到门内脚步声接近的白狼骑,就已经迅速推门进来。
骑士急急地跟他擦肩而过,走到尼禄身旁去。
在确定小皇帝没有什么异状后,他才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海德里希看着他们。
他的手还握着门把手,眸光微微散着。
看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接近自语的声音,很轻地朝尼禄说:
“……您总会对我更残忍一些,陛下。
“而我,也早该对此习以为常了。”
第70章
第二天一早, 白狼骑侍奉尼禄穿衣洗漱后,便匆匆把他抱进了皇家医学院。
如果还是从前,按惯例, 皇室成员的健康维系, 只会由从小培养的皇家医官负责。
皇家医官遵循与狼骑一样严苛的守则,任何情况下, 都不能将皇室成员的健康状况外泄。
鲁铂特上位后, 审判并处决了所有皇家医官,但卡厄西斯家族遗传疯症的秘密,至今未遭到泄露。
尼禄归位后,接手的是被血洗过的太阳宫。
皇家医学院的建筑固然还留存着,但里面的医官,只剩一批从医学院考上来的顶级医师, 以及各大贵族集团加塞进来的家族成员。
尼禄和狼骑需要他们提供基础医疗辅助, 但尼禄从未打算将疯症暴露给这批医官。
“陛下, 血检结果将在一小时后得出。”
小机器人抱着纳米针筒,骨碌碌驶向检验室, 医官则点向光屏上的下一项例检项目, “如果您、您认为有必要……可以再、再做一次脚部伤残状况复查。”
尼禄只有在加冕前的高烧中, 曾在皇家医学院做过伤情检测,后来只得到一份永久致残的医学报告。
医官们低着头,胆战心惊地在旁等候尼禄回应, 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中皇帝最大的雷点。
“可以。”尼禄却平和地说,“做吧。”
白狼骑将尼禄的靴袜脱去, 又将包裹腕部的绷带小心解开, 露出惨不忍睹的残废双足。
尼禄被抱到一台扫描仪器内部, X光和组织射线一寸寸扫过他的足部, 并且在观察区生成完整的全息透视图。
从透视图看,极深的刀痕,依然横断了最关键的胫骨,并完全割裂跟腱,让踝骨变成一堆碎裂的骨片。
在逃亡中,由于确实剧痛难忍,尼禄曾几次让黑市医生把骨片取出。
但由于手术者本身技艺不精,术后预后环境过于糟糕,又在旧伤基础上造成新的伤损。
总而言之,跟第一次伤情检测的结果相差不大——
“……呃?”
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官,推推老花镜,以为自己看错了。
片刻后,他又调出尼禄第一次伤情检测的全息图,两张图叠起来对比。
“陛下,您在王都期间,是否曾接受过其他治疗手术——呃,但这也不像帝国目前任何已知手术手段的结果……或者是定期接受治疗射线照射?——呃,但治疗射线应该是无法、无法做到这个程度的……”
“直接说结论吧,医官。”尼禄说,“是否有所好转?”
旁边的白狼骑猛地支起耳朵。
“好转?”老医官两眼瞪直,把两张全息图极细微的区别之处放大,“这已经是特异功能的范围了,陛下!在10到20年的射线疗程中,断裂的跟腱和胫骨有过重新生长的案例,但那必须要在受伤后立即介入治疗,但陛下的情况,并没有这种先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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