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历史的问题,在这里我不妨借用邓广铭先生的一句话,邓先生说,学习历史有四把钥匙,分别是职官制度、历史地理、年代学和目录学。”
“所以,我在接下来的讨论之中,也会用到这四把钥匙,希望我说的是准确的、不经修师的,当然,我知道观众们卧虎藏龙,所以如果我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在弹幕中指出来,我一定不会装作没看到。”
楚孑说的谦逊而又不卑不亢,褚旭东听完心中一紧。
虽然没提我,但真是句句话都在点我啊。
“其实我想了很久该如何开启这一话题,但想来想去,都绕不开一句话。”
“何为华国?”
“很多人可能说,华国是位于亚洲东部,紧邻太平洋的一个拥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家,她拥有5000年文明等等。”
“这些话对,但又不准确,或者说,从历史学和考古学的角度上来说不准确。因为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区,甚至是有争议的地区,都可以用同样的话术来描述。”
“华国到底是什么?她的存在是合理合法的吗?边界又是哪?如果不先弄清这些问题,就很难谈论别国的侵犯到底是不是侵略,我想大家也应该听过诸多基于这个问题的模糊地带所提出的错误言论了,我就不再一一提出来。”
“而从历史学和考古学角度论述华国,其实离不开要借用日方的一些研究文献、成果,为什么呢?”
“因为从晚晴时期,他们对我们的研究,比我们自己多太多了。”
“所谓侵略有功论的原型,也正是基于彼时日方提出的观念,即以亚洲或者东亚为一个整体来论述历史。”
“为什么他们在研究华国的时候非常喜欢把华国放在亚洲的大环境之下呢?”
“这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希望削弱华国的同一性,也就是说,想要淡化华国的边界。”
“比如日方著名的的‘满蒙回藏鲜之学’。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这种说法盛行一时。”
“只是可惜,当时我国还处于动荡之中,尽管,无论是康有为、梁启超还是章太炎、王国维等学者都注意到了我国国土的问题,但国家太乱,太飘摇,让他们没有像霓虹国学者那样从政治到学术去重构华国合法性的机会。”
“当然,当时不仅仅是学者界,政界的分歧也颇多,比如李鸿章希望专注海防,放弃边塞,而左宗棠极力反对等等,每天都吵的不可开交。”
“也是因为他们的分歧,晚晴学界也分成了这样两派,一派就是我上面提到的那些学者,认为大清国的疆域即应该是现代华国,而另一派则同意了日方的观点,认为只有长城以南的汉族地区才是现代华国。”
“后者就是影响至今的‘日亲满疏’论的拥趸者。”
“当然,这种乱象在之后的民国,终于被大批学者注意到了。不论是没出国留洋的陈垣,还是受过西洋学术教育的陈寅恪、傅斯年和胡适,都开始潜下心来研究有关问题。”
“这就不得不提那战乱的开始了,九一八事变。”
“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方不仅用士兵与铁骑侵略、践踏我国领土,学术界的入侵也同样可怕。他们开始疯狂研究满洲,试图找到占领此地的合理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傅斯年的著作《东北史纲》问世,他在书中专门驳斥了霓虹国学者的‘满蒙非华国论’,并率先提出了‘满洲’一词是日方为了侵略而制造出的名词,不论是在民族、地理、政治和经济方面都毫无依据。”
“傅斯年深刻强调‘史料即史学’这一现代学术观念,但也兼顾了日方学者常用的‘虏学’,即即突厥学、蒙古学、藏学、印度学、伊朗学、佛教学等学问,他承认满洲确实是历史存在的观念,但日方用此来论证自身侵略行为的正当性,则是完全的曲解与谬改。”
“这一切的根据,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华国首先是文化的而非种族的’,钱穆先生在《华国文化导论》中就提到过,在古代观念中,所谓的文化,其实只是一种生活习惯与政治方式,不论在彼时存在的何种民族,都是以农耕生活为基础建造的城市,凡非农耕社会,又非城市国家,则不为诸夏而为夷狄。”
“这便是从古至今,华国之所以同一存在的合理性。”
“正如我之前在讲述先秦的时候所提出的,从秦汉时期开始,我们‘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不论是从语言、风俗还是政治制度,其实就已经把整个文化范围确定下来了。因此,欧洲那一套理论并不适合我们。”
“事实上,历史本就是一个因地而异的学科,用别的国家和地区的理论,又怎么能概括另一个国家的情况呢?”
“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日方用来攻击我国历史、文明和同一性的论点并不合理。”
“所以,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侵略战争。”
“从宋朝开始,我们就是一个非常稳固的民族国家了。”
“当然,这方面我并不是专家,只是简单谈谈。”
“自宋代开始,在越来越庞大的四夷压迫之下,华国作为一个集体其实就一直在面对外界的侵略挑战,从宋到清,再到之后的民国,华国在东方世界的国际关系就已经形成了。”
“事实上,在这样巨大的外力之下,大家也可以见到宋、明、清,我国的国力在不断地进步,但这绝不是‘侵略有功论’能用来援引的例证。”
“华国的崛起从来都是自发的、由内而外的、由一些率先觉醒的有志之士所带领的。而古往今来的侵略者,都没有为这片土地带来多大的进步。”
“我想,我们都没法否认,从七八十年代开始,华国已经走向了一个重理轻文的大环境,但也希望,大家能认识这些历史,不要被坏人借机挑唆,至少拥有这份自信,华国的存在是合理且必须的,我们要去维护她。”
“尽管直到现在,在国际范围内,汉学的中心其实仍然不在我国,而是在霓虹国。但我想,这也给了大家去学习历史的动力,如何将汉学的中心拿回我国大陆,则是需要从长计议,不断摸索、努力,在这一点上,我与大家共勉。”
此番话说完,弹幕再次陷入安静之中。
就连那些被褚旭东请来的黑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就连褚旭东自己,也被镇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是的,我承认这是侵略,也承认带给了我们这么多伤痛。但是,我们一直记得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他所有备稿的最后一句。
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同时,这也是现在很多人的想法——一直记着那些屈辱与伤痛,又有什么用呢?
楚孑想了片刻,一边说着一边思考:“想让大家记得这些,了解这些,绝不是希望大家一直带着仇恨。”
“现在国际间的合作共赢才是发展的大势所趋,不说远的,就说永录一号坑的发掘工作,也少不了霓虹国NHK的帮助与投资,如果不是他们的话,也很难发现一号坑上还叠加存在着一个宋代的灰窑。”
正当楚孑在整理思绪,想要接着讲的时候,只见屠銮教授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他拿起一张卡纸,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也是这行字,让楚孑如此淡定的性格都受到了不小的震惊。
他整理了片刻情绪,才对着镜头继续说道。
“我想,大家为何要记住这些事的答案光用我的嘴来讲述未免显得太过轻飘飘,也有些冠冕堂皇,不如请大家看看吧。”
“就在今天的同一时刻,在璞兰市城东的一块建筑用地中,发现了一个距今年代非常近的遗址,在这片遗址之中,就像永录一号尸骨坑一样,也有着上百具、甚至上千具骸骨。”
“根据专家初步推测,那里是一处万人坑。”
“年代正是抗日战争时期。”
第131章 向死而生【文科篇·完】
虽然楚孑说完这个消息以后, 很快就下播了。
但是在璞兰市发现万人坑的新闻很快便登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榜首,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类自媒体的报道。
很多璞兰市民,甚至是从远处而来的热心群众, 都赶到了城东这一块小小的遗址前面,各类现场的视频和图像资料也传了出来。
虽然也有不少跳梁小丑试图从中牟利, 以“我是第一个发现万人坑”、“夜游万人坑”等等吸睛标题作乱, 但这次官方的反应极快, 几乎是在他们出现的第一时刻就全网封杀, 以正视听。
而这次, 对于现场的真实的视频和录像, 官方并没有采取封锁下架的态度,而是由着大家传播。
很难想象这些社交媒体的公司到底为了这个消息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在资料的审查上。
更何况,大家都对万人坑这一近代史著名事件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也不会被这些内容扰乱心态。群众们虽然心急,但也都知道严肃的新闻需要时间来考证与探查, 于是也并不心急。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不时有相关新闻传出, 向社会通报此万人坑遗址的相关情况, 直到半年后, 官方才给出了这次事件的盖棺定论,这的确是一处于1939年所挖建的万人坑,里面有骸骨数量1700多具,其中包含妇女、儿童800多具。
此消息一出,立马引发了全国各界的讨论。
不少历史科普账号也详细讲述了这个万人坑的来历。
根据年代推算,这应该是来自于那场并不算很出名, 但足以让所有人伤痛的璞兰大屠杀。
在1937年,日军开始了对璞兰这一西南城市的轰炸, 在一年后的一次出动了18架重型轰炸机的狂轰滥炸时,密集投弹300余枚,炸死市民200余人,房屋损毁500余栋。成功占领了此地。
随后,就像他们在我们祖国大地的其他地区所做的一样,开始了步兵的推进与屠杀,毒气战、细菌战等等极其恶劣的手段。
根据《岁月峥嵘成古今》记载,破城当日,在璞兰市著名的章江门、广润门、今八一大桥等地到处是残骸和尸体,最骇人听闻的是,在高桥一处破腹拽肠的尸首达600余具。
在潮王洲一代,日方将2000多名男子驱逐围堵在空地上,之后进行了数十挺机枪扫射,又对未完全死亡的受害者进行了补刀补枪、最后用柴油和机油将他们点燃焚化。
同一时间,西南省的抢救抗战史料组的采访到了260余位三亲老人(亲历抗战、亲见日军暴行、亲闻抗战经历),其中不少人都讲述了很多关于彼时的所见所闻。
璞兰大学传媒学院的学生全程跟采,讲这些采访资料整理成了一部长达约三小时的影片,在全网免费播出。
其中,在莲塘岗前,日军将一百多位群众绑到大粪坑旁杀害、逼迫众人跳井、活活烧死50余位村民的事都激起了如今群众极大地愤慨。
更遑论,除了杀害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强x事件。
日军在屠戮璞兰市百姓的同时,还在强x妇女达两万人以上,其中奸后惨遭杀害的17000多人,伤害的2700多人。
这些受害者妇女,年龄最大的高达72岁,最小的则只有7岁。根据三亲老人周连仲回忆,在1939年3月29日,一队日军闯进了他的家里,对他72岁的母亲、39岁的妻子、16岁大的女儿和11岁大的小女儿进行了轮x,11岁的小女儿当场死亡。
广润门外的关帝庙则见证了更多暴行。
那里曾经关押了600多名妇女,白天她们要为日军洗衣做饭,晚上则要承受非人的待遇,昼夜不停。这些妇女吃不上饭甚至喝不上水,待她们奄奄一息之后,日军将关帝庙用木板与砖块封死,付之一炬。600多位妇女全部遇难。
如此种种……实在是太多了。
在看完这些纪录片之后,很多观众都极难抽离。
只要一想到那时候同胞们所受到的困难,就不禁悄然泪下,满腔郁结。
在1939年3月到1945年9月的六年时间里,这座城市的罹难同胞达64420人,9700余人被伤害致残,132000余栋房屋被炸毁或烧毁,造成财产损失超过了3200亿元。
而这并非一过性的伤害,那些三亲老人至今仍在饱受当时留下的疾病困扰,生活质量大大降低。
幸好有了这些科普的大号与各类自媒体,不仅让群众了解到了这一并不十分出名的事件,也掀起了大家对于历史学习的热情。
官媒也都在转发此类科普视频与文章,以及那个关于三亲老人的纪录片。
此刻,那个关于“为何要记住历史”的问题已经不用回答了,也不需要回答。
要怎么能忘?怎么才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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