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明见他与自己拉开距离,一开始反应顿了下,随后自顾自地笑了声:“看来你还是对我心怀芥蒂。我知道,你从缅边回来后就对我有所怀疑。你不信我,我不怪你。”
“怀疑你什么?”林知节开口。
“我临时换了接头的地点,害你们在雨林寻找了三个小时。如果,陈正能早点出来与我们接头,那他也不会落到高辉的手里了,坤帕也不会趁乱逃走。”
“即使你不换地点,他也没办法逃出来。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出来。”林知节冷声说,“你们抓高家两兄弟的时候,故意把高辉放走,想顺藤摸瓜,放长线钓大鱼。可是,你知道为了获取高家兄弟的信任,陈正都做了什么吗?”
林知节眉间笼上一层阴云,剑眉压低,声线清冷,那语气冰凉,似乎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又字字句句透出着替陈正的愤慨。
“你知道警察这辈子最怕什么吗?”他锐利的目光射向张方明。“——犯罪。身为一名警察,他的职责,预防,制止和侦查一切违法犯罪行为。那样的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公安大学,背着理想和信念走上了人生的道路。而你们,你们却在他这条光明的道路上铺满了荆棘!犯罪分子的信任是他拿命换的!他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的!”
“小序,你冷静点。那件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组织有组织的考量,难道大家会看着自己人见死不救吗?放走高辉,才能引出坤帕。你知道桂西警方找他找了多少年吗?那些失踪的人,被拐走到妇女儿童,我们要考量的东西,实在是太沉重。”张方明蹙紧眉头,“我理解你,也理解陈正。但是,你们能不能也理解理解我们?这是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从他穿上那一身制服开始,他的人生,只属于人民。”
林知节双拳攥得死死的,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偶尔低飞几只鸥鸟,白色的残影落在细软的沙滩上,地上的人影晃动,鸥鸟被几声撞击拍打的巨响惊飞。
张方明闷哼一声,翻到在碎石上。倏地,他感觉眼前一黑,画面被切割成好几片,林知节咬着牙红了眼眶,他一拳又一拳狠狠地朝他砸下。
他双手摊开,上衣凌乱,被他拎起来又按在地上一通暴揍。
“他是个人!他是个人!在成为一名警察前,他是个人!即使他身为一名警察,他的命他的人生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林知节嘶声,落下的拳头砸得自己都疼了。他无数遍重复着,嘶吼着,好像要把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
“你永远都不知道黑暗有多么可怕,因为你切身感受不到!你也永远不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只会为了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好,却字字句句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我们!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林知节松开张方明的衣领,大喘着粗气精疲力尽地站起身来。身后霞光万丈,他在逆光中看见了张方明青肿的脸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的鼻孔和嘴角鲜血直流,与原先精英领导干部的模样全然不同,此刻,他更像一个被弟弟教训的哥哥,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眼巴巴看着林知节。
“小序,你长大了。力气……也比以前更大了。”
林知节垂下视线,胸口不断起伏。
张方明用手背拭去血迹,随后又哐地一下倒在地上,长叹一声:“——呵!我要是不做警察,大概会平凡的过一辈子吧。你心里的痛,我又怎么会不懂呢?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就算你恨我,我还是会对你重复刚才的话。林序,跟我回去吧,我们真的需要你。”
浪花拍打在岩石上,林知节转过身,远处海平线朦胧,他有些看不清,胡乱地将手上的血迹嫌恶地擦去,伫立良久。
原来,潮汐这么美。
原来,没有人真正的在乎陈正,也没有问过他的意愿。
林知节自嘲一笑,他早就猜到了,看什么海,欣赏什么风景,都是张方明为了让自己跟他回桂西。
“要我做什么?”林知节凉薄的声音和着海浪声响起。
张方明踉跄着爬起来,理了理衣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狼狈。
他凝望着林知节的背影,说:“坤帕想见你,我们需要你套出他的话,寻找玛拉的下落。并且……希望你讲出实情,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流云淡去,夜幕即将降临。
林知节抬脚转过身,耳边回荡着陈正的笑声。
——这里面装了样宝贝,你一定要拿回家供起来。
——玛拉的交易,录音和磁带都在里面,这就是他犯罪的证据。
还有,那只“鬼”。
“箱子里的东西,是陈正偷回来的……我身体的一部分,被他们拿走的器官。”
话音刚落,张方明蓦地一怔。他一手捏着自己的肩,刹那间停下了动作。
海风吹乱了头发,林知节的白衬衣破了一角,他低头捂着衣摆神情复杂。
这件衬衣,是裴也买给他的。
家里给他备了几十套,全放在他房间的衣柜里。
突然好想回去,好想见他。
张方明喉咙干涩,啧了声:“要不,你再揍我一拳吧?”
在他打开箱子之前,林知节根本不知道自己狂奔几十里提着的箱子里,竟然有他的器官。
陈正说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
他说要林知节完整的来,也要他完整的回到家。
林知节抱着箱子号啕大哭,他跪在岸边看着河面上倒映着的蓝天白云,明明自由了,却感到那么的哀伤。
林知节从前问他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陈正想也没想就答——做个好人。
为什么?
为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做个好人?
——因为我,杀了人。
重叠的浪迹消失殆尽,林知节与来时的神情变得不一样了。他现在终于明白,陈正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了。
他和陈正同时被怀疑是警方卧底,坤帕逼迫陈正开枪射杀马仔,不然就要挖掉林知节的肾脏,直到他死亡,直到他取不出身上有价值的器官。
林知节被人用铁链捆绑在他第一次见到的分离人体器官的暗室里,两张木桌拼接起来的床成了案板,开胸时人还是活着的。头顶挂着一排铁钩,那是用来挂人皮的。
木桌已经被染成暗黑色,常年没有清扫积累了许多油脂污垢,有时候血块会堵住污水管道,他们便会用水枪冲刷地面。
他躺在上面时,突然想起菜市场卖鱼的,也是在这种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的血腥味儿,把鱼敲晕了刮鳞片。
到头来,他连一条鱼都不如,好歹卖鱼老板杀鱼的时候先把脑袋给敲晕。
而这帮人取他的内脏,是活活伸手进去抢的。
陈正开枪射杀了马仔,赶来抱着林知节痛哭。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知道让一个警察杀人意味着什么吗?
即使是线人,即使情况特殊,就算是案子破了,把犯人都缉拿归案,他再也不能做警察了。
这就跟缉毒警为了卧底却被强迫X了毒一样,回来后的他再也不能重回岗位,戒毒所将会是他的余生。
他都想好了自己死后埋在哪儿,就去能看得见光的地方。
林知节曾开玩笑说要是俩人都英勇牺牲,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和陈正的遗体葬在烈|士陵园。
陈正忽地正经起来。
——这里没有我的位置,我没有资格跟他们葬在一起。
环海公路,高架桥上。
裴也心底越发感到焦虑,他知道张方明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跑来,肯定不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也要把林知节带走。
他此刻好害怕,如果林知节就这么跟他走了,他要再次回到那个梦魇一样的地方,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
他不是归来的英雄吗?
他不是光荣结束了卧底的任务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要不是找池洵帮忙,定位到了警局的车辆信息位置,他真的以为张方明就要带走林知节了。
结果那辆车停在了海边,可他怕林知节重蹈覆辙,张方明会不会对他做出过分的事情,一想到这个他就冷静不下来。
裴也重重踩下油门,疯了一样驶向海路仄。
海边,浪声此起彼伏。
林知节拉开车门,最后望了一眼大海,潮汐结束,月亮升起,海面风平浪静。
他就像沧海一鳞,回头时念念不舍,携着未能平息的思念和愧疚上了车。
张方明捂着眼睛,带着嘶哑的嗓音笑着说:“你下手可真重,这回我得编个什么理由来说服他们我是摔倒的?再说,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还让我开车,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知节漠然别开头,望向窗外。
“落水那年,谢谢你把我救起来,我把当年未能来得及对你说的谢谢,今日补上。以后我们之间,没有谁欠谁,你也不用再对我做出亏欠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恶心。”
张方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心脏猛地卡顿,扭头看向林知节,哑声说:“小序……”他鼻头一吸,刺疼感传来,被打的骨头隐隐作痛。最后低头插进车钥匙,说:“对不起,我以为这样会让你心情好点。”
正欲按下门锁走的时候,一道身影闪了过来,副驾驶的门被人用力拉开。
林知节骤然顿住,眼尾微红。他看见了裴也一脸严肃地朝他压来,一把扯开安全带,解开后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紧接着他还没站稳,就听见裴也对着驾驶座上的张方明说:“不好意思张警官,林队跟我还有事情要说,请您先行开车回去吧。”说罢,门被他哐地关上。
他抓着自己的手劲儿特别重,生怕人要丢了似的。
走得急,拉着人就往自己车里塞。
张方明傻愣地顿了会,随后摸摸嘴角,吸了口冷气,气道:“长得漂亮了不起啊!长得漂亮就瞪人啊?这么凶!跟他妈抢了他的东西似的,至于吗?操——”
另一边,林知节被甩进车内,裴也跟着上了车,他盯了两眼,将安全带给他系上才说:“你下回要是再这么一声不响地跟人走了,我就买一百个定位追踪器装在你身上!”
这话听着耳熟。
林知节神色微颤,没声儿。
裴也伸手向后一掏,摸到个银色的手铐,将林知节的手腕锁紧拷在车把手上。
片刻,林知节眨了眨眼:“……小也。”
车内有些黑,看得不是很清楚。裴也将车顶的灯打开,见他白衬衣沾了血,脸色瞬间变得僵硬,二话不说就开始解人扣子看他伤哪儿了。
林知节终于吱声:“这血不是我的。”
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秒,裴也紧绷的神经忽地放下,他停下手,瞧着眼眶微红的林知节猛地将人抱紧。
“林知节,你可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第四十一章 逮捕
林知节张开双臂, 重量一下子朝他压了上来,裴也像有荡海拔山之势,把人箍得死死的。
华灯初上, 夜幕高高挂起,海边路灯明亮,海风变得温柔起来。
林知节左手拍拍他的背, 说:“我跑不了。”
裴也抬起头:“你还想跑?”
他眼神飘向右手:“给我解开吧。”
把人再搂紧, 裴也说:“不放。”
彼此之间紧贴着,双方心脏跳动速度加快, 林知节手一动, 手铐哐地撞击在玻璃窗上。
纳加尔廓的雪山我们要一起去看, 安纳普纳,达拉吉瑞, 鱼尾峰的日出我们也要一起去看。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藏在心里不能对别人诉说的秘密,那些东西对于你来说太沉重,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你要做雪山, 我就做那永远对你升起的太阳。无论你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每一寸土地,一分一秒, 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
在这密闭的空间里, 那些话在脑子里浮现又沉下, 他见过林知节笑, 可没见过林知节红了眼睛。
默了会,裴也将林知节的脸掰正, 眼神幽幽地向他望去,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抬手扫过林知节的眼尾,摸着眉骨停在了额间。
好像这一相望,有了一辈子那么久。裴也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那只浅瞳映照出林知节呆愣的模样,他双眼一闭,仰着头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上去。
温热的唇瓣贴在脸上,然后落向眼尾,裴也尝到了咸咸的眼泪。
终于,林知节眉间的阴云消散不见,只剩下被安慰后的不知所措的模样。
裴也手指摩擦着他的耳垂,见他撇头朝向车窗避开自己的视线,耳朵渐渐染上红色。
他忽地一嗔,笑着问:“你害羞啊?”
林知节眼珠轱辘一转,点头。
“不是教你了吗?亲的时候,要闭上眼睛,谁让你睁那么大的眼睛盯着看。”
林知节口水咽下:“你只亲了脸。”又没说亲别的地方也要闭着眼睛。
“……”裴也抿笑,“那你要我亲哪里?”林知节一手被高高挂在车扶手上,一手捏紧拳头,白衬衣脏兮兮的沾染了些血渍。被铐着的那只手背红了一大片,裴也伸手去摸,问:“这是怎么弄的?你们打架了?”
他默不作声。
“行吧,林队长现在不顾自己身份,居然会揍人了,要是楚局和段局知道,你要怎么办?”
林知节:“停职,接受调查。”
裴也抓起他的手:“他们心疼你,不会的。所以,你赢了吗?”
“他没还手。”
“为什么?”
“觉得亏欠。”
裴也捧住他的脸:“林知节,跟我谈恋爱吧。”“我条件不差,房子车子什么都有。”“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虽然我比你大两岁,明年就三十了,占了你的便宜,但是我看起来不显老,你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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