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新城主府时,四更刚过,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云城的清晨寒凉,心魔除下外袍披在云灼然肩上,云灼然欣慰之余哭笑不得,他体内有灵力运转,并不觉得冷,但在心魔‘我觉得你冷’的注视下,他默默地承受了这份好意。
二人在满院护卫的眼皮下,悄无声息回到房间后,心魔按着云灼然在床沿坐下,默不作声搓热了双手,便握住云灼然泛凉的双手。
感觉到手背的温度时,云灼然是有些惊奇的,却见心魔还绷着一张脸,回来的一路上都没变过。
“蔚然不高兴?”
心魔神色苦恼地看向云灼然,“哥哥真的很想知道当年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些被哥哥遗忘掉的记忆若是会让哥哥很不开心的事情,哥哥也会想记起来吗?蔚然觉得,能被遗忘的事,便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云灼然笑道:“蔚然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想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心魔认真地说:“我不要哥哥不开心,不要哥哥头疼难受,我要哥哥每天高高兴兴,我也就开心了。”
云灼然顿了顿,“我想找到云沛然。”
心魔认真点头,“我陪哥哥。”
云灼然笑了笑,“但是云城当年的事,我也想知道。”
心魔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云灼然以为心魔是害怕自己又头疼,遂道:“不会再头疼了。我只是想通过当年的事推断出云沛然如今的下落。蔚然,不管当年发生过什么,我想要记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何况蔚然莫要忘了,我可是云灼然。”
心魔似有感悟,“哥哥要小心。”
云灼然颔首,“陪我忙了一夜累不累,躺下睡一阵?”
心魔很快摇头,闷闷垂下眼将脸贴进云灼然温热的掌心里。
“哥哥不怕,我会保护你。”
云灼然挑了挑眉,他怎么感觉不是他害怕,是心魔在害怕。自打入了云城,心魔是不是有些过于小心了?胆子好像也变小了。也可能是他最近时而会忽略心魔,便叫人不安。
云灼然反思了下,抽出一手轻轻揉了揉心魔后脑勺,见少年枕在膝上,睁着漆黑的明眸直勾勾望着他,云灼然轻笑道:“那就一起睡?”
心魔眸光明亮,“好!”
二人挤在床上睡了半个白日后,云管事为云灼然布置的接风宴终于要开席了。云灼然看着天快黑的时候叫醒心魔,云管事后脚便紧跟着过来请他们过去,叫云灼然有些意外的是姬若居然也带姬无妄过来找他。
姬若嘴上说是过来陪他们二人一块去接风宴的,这显然只是他的借口,他一直警惕地盯着云灼然和心魔,生怕他们会在云城作乱似的。
姬无妄笑问:“岛主昨夜睡得可好?”
云灼然都要怀疑姬无妄知道了他和心魔昨夜出去过,心魔不客气地说:“哥哥睡得好不好关你何事?”
姬无妄好脾气地笑叹一声,“小岛主还是这么活泼。”
姬若看云灼然和心魔的眼神也很奇怪,他几度欲言又止,而后问前头带路的云管事,“表哥最近心情好像很差,他为何会被关禁闭?”
听到姬若打听云少微的事,云灼然和心魔也齐齐看来。
昨夜云少微对云灼然的态度也很差,成功地让心魔记下了他的名字,并且准备何时再找他晦气。
云管事似乎也没想到姬若会问他,便反问姬若道:“姬少主昨日不是一直跟少城主在一起?”
“表哥没告诉我。”而且半夜还偷偷出了门,姬若狐疑的眼神略过云灼然和心魔,又马上别开脸跟云管事说:“你肯定是知情的吧。”
云管事看了看几人,微微笑道:“我确实是知道一二。自少城主寻药回来后,就常与城主有争执,许是因为城主怕他再受伤,禁止少城主再出外寻药吧。城主的一片苦心,少城主也不知是懂还是不懂。直到七日前,少城主出城散心,说是遇上妖兽突袭,带回来一个恩人,近来城中又出了一些事,城主下令不让外人进城,为此,少城主与城主吵了一架,又提出要外出寻药,便气得城主关了他半月禁闭。”
“这样啊。”姬若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摸了摸下巴,又说:“表哥的那个恩人还在云城吗?”
“就在府中。”云管事和蔼地说:“城主只是担忧少城主离开云城,并未为难那位恩人。不过那位恩人修为不高,说是救少城主时伤得十分严重,在府中养了几日后,这两天才勉强能下地,少城主许是在担忧恩人吧。”
姬若点头,“那等宴会结束,你带我去看看表哥那位恩人。”
云管事只得应下,便引着众人到了宴客厅中。宴席早已布置完毕,只待云灼然等人入席,云灼然原本是客,却被云管事引到主人席上,他在来云城时也没想到会成为云城的主人之一,对云管事的热情仍是受宠若惊。
云灼然和心魔正要坐下,门外便有人禀报少城主来了。
进来通报下人刚说完,云少微已然带人进了大厅,还未靠近,冰冷的语调已在厅中响起,“听闻今夜是九叔的接风宴,小侄特来见见。”
云管事笑着迎上,“少城主来的正好,宴席还未开始。”
“是吗?”
云少微稍显冷淡的目光越过云管事,望向他身后的云灼然和心魔,忽而冷笑一声,“父亲还在病中,府中为多年未归的九叔接风,他不能来也罢,怎么也无人来请我这个少城主。我当是云管事忘了,原来云管事是迫不及待要将九叔送上主人席,嫌我碍事。毕竟我如今还担着少城主的名头。”
云灼然静静听着,不动声色按下正欲开嘲讽的心魔。心魔满脸不解,却也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云管事满面错愕,忙道:“少城主说的哪里话?这接风宴是城主吩咐属下办的,如何安排也是城主亲眼过目过的,少城主可冤枉属下了!这新云城已不复旧云城,九爷是旧云城的人,也只是城主的一位兄弟啊。”
云少微却意有所指看向云灼然,“云管事说真的?九叔可在这里听着,如今的云城是新的云城,旧云城的人当真不能撼动城主之位?”
这话一出,姬若都觉得很奇怪,他看了看云灼然,觉得云灼然有了蓬莱仙岛和浮空城,不可能来夺这在魔道名声不显的云城啊。可再看云少微,见他神色笃定,姬若不免动摇了,出言道:“表哥,是不是误……”
“小若有什么话,待我得了空再说。”云少微冷淡地摆了摆手,仍定定望着首席上的云灼然和心魔,“云管事,是或不是,你说句话。”
云管事带着歉意朝云灼然二人笑了笑,转过身,一脸无奈地说:“少城主,城主早就说过,这云城早晚是交给你的,确实是你多虑了。”
云少微便向云灼然抬了抬下巴,“九叔也听到了?”
云灼然面不改色,只反问云少微,“少城主不欢迎我?”
云少微微红的面上神色很冷,“九叔也有自知之明。”
云管事忙道:“少城主误会了,九爷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云少微冷冷打断了云管事的话,回身望向他身后的人,对方裹着一身宽松黑袍,连一张脸也被垂落的兜帽遮掩,仅露出几缕长长的乌发。而云少微与他说话时,语气异常温和。“恩人,云灼然已经找来了,你也该露脸了。”
姬若看不出来这黑袍人是谁,他只知道云少微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虽说他不喜欢云灼然,可他也知道云灼然应该不会跟云少微结仇,更不可能同他争抢这小小的云城,他便要上前解释,却让姬无妄伸手拦了下来。
“那人有些眼熟。”
姬若皱眉,“什么人?”
姬无妄看着云少微身后的黑袍人,却也慢慢地摇了头。
与此同时,云灼然和心魔也察觉了那黑袍人确实有几分眼熟,可对方浑身上下都牢牢裹在黑斗篷里,他们甚至看不清这到底是男是女。云灼然只能确定,这是个修士,修士的呼吸与常人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个黑袍修士的修为不高,顶多只有筑基。
那黑袍修士似乎是在犹豫,片刻后,才伸手摘下兜帽,一张稍显苍白的俊俏脸庞缓缓显露人前,看清楚这张脸,姬若甚至惊叫出声——
“沈灵枢!”
同样惊愕的云灼然、心魔还有姬无妄三人不约而同地心道难怪觉得眼熟,这就是从沈家逃脱的沈灵枢,据闻现在天道宗还在派人找他。
云灼然不由暗暗摇头,秦筝恐怕是低估了沈灵枢,他只在正道、在盛京附近找人,是因为沈灵枢的修为不高以及他是正道修士。倘若让秦筝知道不过短短半月功夫,沈灵枢就跑到了魔道的云城,秦筝就该头疼了。
不过这些都是天道宗的事,害死顾神枢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云灼然看沈灵枢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连沈灵枢体内的仙骨也未能让他多看一眼。他更不会无聊到特意给秦筝传信,告知秦筝沈灵枢的去向。
在众人的惊讶之下,云少微一双冰冷眸子凝望着云灼然,冷声道:“不错。沈道友便是我的恩人,而九叔,你突然回到云城,想必是追着我的恩人来的,九叔要抓走恩人,就先过我这一关。当然,若九叔要对我的恩人动手,那云城也就不欢迎你了。”
云管事大惊道:“少城主!您又何苦为了这么一个人跟天道宗、跟蓬莱作对!您快跟九爷道歉,您说的都是胡话,是被此人蛊惑的!”
云少微冷斥道:“到底是我是云城的主人,还是云管事是云城的主人!云管事莫要忘了,九叔到底是旧云城的人,我这里,不欢迎。”
沈灵枢静静看着站在他面前为他说话的云少微,唇瓣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不知是感动还是如何,他自露面后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此时此刻,云灼然也算是明白了云少微的意思了,从昨夜起,云少微就暗示他离开云城,而现在,他直接说出了口。云少微的目的也很明确,破坏今夜的接风宴,赶他出去。
云灼然神色依旧平静,牵着心魔走下台阶,直到快要走到云少微面前时,他才停下脚步,见云管事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他道:“无需多言。我已经明白云少城主的意思。既然城主府不欢迎我,我不留也罢。”
云管事瞪大双眼,似是震惊。
云少微如覆冰霜的面上有过错愕,似是没想到这么容易。
云灼然并未多言,便牵着心魔的手与云少微擦肩而过。
“小心!”
忽地,云少微伸出手拦在沈灵枢面前,似是不放心云灼然会对沈灵枢动手,隐约碰到了云灼然的手。云灼然顿了顿,倒没有跟他计较。
“云……”
沈灵枢忽然张了张口,却在发出这一个字时猛地顿住。
云灼然这一次破天荒地为他停了下来,静静回首望他。
沈灵枢愣了愣,苦笑道:“抱歉,我欠你的太多了。”
云灼然听懂了言下之意,沈灵枢的道歉不仅是为了他曾在多年前对云灼然做的小动作,还为了他的父亲,也在提醒云灼然,云灼然不再欠他当年维护过他的情分,这一切,本就是沈灵枢的父亲与他人一手策划的。
云灼然还以为沈灵枢会做出是不是他撺掇云少微将他们赶出城主府的解释,闻言眸光微微闪烁,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心魔离开了宴客厅。
走出宴客厅大门时,云灼然悄然偏头望了一眼,将云少微终于放开紧捏的拳头的小动作与他从头到尾都染着奇怪微红的耳尖尽收眼底。
二人走在云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时,憋了一肚子气的心魔脸都红了,看着云灼然想说什么,在云灼然平静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泄气了。
“哥哥,我好气。”
云灼然轻笑一声,当着心魔的面,掌心滑出一张小纸条,二指轻轻展开,上面是清隽的二字。
——快走。
心魔惊道:“哪里来的?”
云灼然指尖微动,纸条便被碾成粉末,顺着指缝落地。
“云少微给的。”
第一百零四章
云少微的纸条语焉不详,叫人摸不着头脑,让人怀疑他或许不是表面那样为了云城城主之位或沈灵枢赶云灼然走的,而是被人逼迫。
可是云少微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用意。
离开城主府后,云灼然就带心魔去了他们昨夜曾停留过的那一方城南小院。如今的云城不比二十多年前繁华,但二人相貌皆这般出色,走在街上,一路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他们,城主府的人要知道他们的去处不难。
云灼然没有做什么遮掩,若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的是办法消失在众人眼前,这是他刻意为之。他也知道刚出城主府时尾随着他们的那些眼睛在他们进入小院时就停在了数百丈外,想来是怕他不悦,没敢靠近。
进入小院后,云灼然看着满院疯长的荒草,二话不说便亲自着手收拾起来。心魔一看就知道云灼然是想要在这里住下来,只是不知他为什么没有用法术。心魔也跟在他身后,扶起了倒在地上满是灰尘的小板凳。
云灼然这才道:“住在这里如何?”
心魔脆声应道:“听哥哥的!”
云灼然这才掐诀扫去小板凳上的灰尘,法术顺便将院中的荒草、屋中的灰尘与蜘蛛网也都清理了,叫心魔坐下歇着,便走进堂屋中。心魔亦步亦趋跟上,看着云灼然亲手整理屋中的桌椅摆设,脸上神色满是纠结。
“哥哥,云少微的纸条……”
“云城恐怕出了什么事。”云灼然自顾自捡起角落里的二尺小木剑,心头那种熟悉感又涌了上来,见小木剑略显粗糙,剑柄却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他说话的语气似乎轻了不少,“这木剑,像是我小时候用过的。”
心魔好奇地接过他手里的小木剑,似模似样地挽了个剑花。
“好短啊。”心魔感慨一声,又问:“我们不管吗?”
“小孩子的玩具。”云灼然没找到他玩过这小木剑的记忆,但他很笃定这就是他小时候的玩具。他走向右侧的房间,轻轻推开那道细小的门缝,不甚在意地说:“既然是城主府的事,我们这些外人自然不必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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