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道:“可是我好生气。”
云灼然颔首,“我知道了。”
心魔皱眉,知道了什么?
心魔跟云灼然走进那扇小门里,里面是个房间,内外隔开,窗户洞开,外面便是清风朗月。
不大的空间里挤着书案和一方小榻,角落的书架上摆着书籍,多半经过岁月腐蚀已泛黄破烂,还摆了好几排的小木雕,各种活灵活现的小动物都有,还有一个没有雕完的木雕被摆放在摆满了笔墨纸砚的书案上。
云灼然拿起书案上那个半成品的桃木木雕,木雕已有了兔子的雏形,边上就放着一套雕刻工具。心魔凑过来一看,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兔子?”
云灼然问:“喜欢?”
心魔眨巴眼睛说:“这小兔子也是哥哥小时候雕的吗?”
“我不知道。”
云灼然听到他这样问,也觉得有些好笑,“我不记得了。”
见心魔确实喜欢,云灼然便将小兔子给了心魔玩,转而拨开镇纸,拿起下面整齐叠在一起的陈旧纸张。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些纸张还能保存下来已经是十分难得,泛黄的纸页上的字也变得模糊不清,云灼然翻开好几页,便确认这里没有太多的信息。
这些该是小孩子练字时写的大字,还算得上工整,却少了点力道,跟心魔往常写的大字差不多。
云灼然放下纸张,忽然福至心灵,看向窗台下的小榻。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泄进房中,给这个房间添上几分朦胧,叫人一时竟难以辨认这是幻是真,恍惚间,云沛然的身影仿佛也出现窗前。
身量高瘦的黑衣少年挤在小榻上,他盘膝而坐,手上是半成品的兔子木雕与一把小刀,他的神情异常专注,眼底笑意十分温暖,似察觉到什么,抬眼望向云灼然所在的方向。
云灼然迅速回神,便偏过脸看向把玩兔子木雕的心魔,黑白分明的眼底慢慢染上几分柔和之色,比起回忆,还是眼前的人更加重要。
二人收拾好小院,在几个房间和厨房都找了个遍,这里处处都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尤其是在房间里,没有半点仓皇狼藉。被云灼然掐诀除去这里的灰尘后,整个院子焕然一新,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连前日写好的大字、未雕刻好的兔子木雕与院子里晾晒的衣服都没有收。
在云灼然的印象中,云沛然不是这样的人,去蓬莱之后,他便越发爱财,何况若他当年身为城主的孙儿却要和弟弟挤在这一方狭小的院子里看来,他们那时的条件并不好,不带走弟弟的玩具也就罢了,可是从这院子看来他们什么也没带,这就有些不对劲。这说明云沛然当年带他离开云城时很着急,甚至急得连家都没空回去。
除去这些杂物,云灼然在这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收拾完院子后,云灼然原本是想再探探那旧城主府,可见心魔已是哈欠连天,想起昨夜刚去过,他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换上新的被褥便让心魔睡觉,他则照常在守着心魔打坐。许是因为回到小时候的住处让他感到安心,云灼然也放下了心里的许多困惑,很快便静下心来专注修炼,体内灵力运转了两个大周天后,天便也亮了。
心魔今日醒来的早,二人便趁着白日又进了旧城主府。
白日里的旧城主府仍旧十分寒凉,但阴气较之晚上要薄弱许多,穿过瘴气林后,云灼然直奔旧城主府大门对面的那个广场,广场中心有个高高的平台,四周按照某种规则摆放着八个石像镇兽。白日里光线充沛,云灼然走近后便看清楚了中央平台上那一截断裂的石柱上方刻着许多诡异的图腾,似兽非兽,透出一股阴冷的邪气。若是修为低的人见了恐怕会乱了心神,也因此,云灼然确定这里是个祭坛。
祭坛的地面上全是规律地刻着的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黑红色的血液填满这些浅沟,即便早已凝固,这里的血腥气仍是极其浓郁。
云灼然从未见过这种大型的邪阵,他并不精通阵符一道,看不出什么来,遂沿着祭坛走了一圈,用玉符将这邪阵残留的痕迹刻录下来,打算回去后查阅古籍或是向前辈打听。
看着这祭坛的时间越长,云灼然心中的一种直觉就越发浓郁——这旧城主府中经久不散的漫天阴气还有桐叶口中二十八年前险些毁灭云城的那一场神异之火都跟这邪阵有关。
刻录完这大型残阵的雏形,即便是云灼然也是废了不少心力,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便要带心魔离开,可这一回头他才发现心魔不见了。
方才刻录残阵时,云灼然让闲着的心魔在旁边等着,然而现在心魔却没在原先坐着的位置上。
云灼然眉心一紧,但还没等他放开神识查看,对面城主府门前便出现一道红影,熟悉的红衣少年远远朝他招手,欢快地飞奔过来。
“哥哥!”
云灼然暗松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你进去做什么?”
前天夜里他们进旧城主府时,心魔就爱到处乱跑,还偏巧找到了不少旧城主府中藏着的宝物,虽说没有带走,但他似乎很喜欢找宝贝。
云灼然见心魔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就猜测他是不是又偷偷回去挖旧城主府的夜明珠或是翻找宝物了,无奈道:“找到了什么宝贝。”
心魔嘿嘿一笑,将怀里厚厚的书本取出来,拍去封皮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灰尘,便双手递给云灼然,“哥哥快看,这是云家的族谱。”
云灼然顿了一下,“族谱?”
云灼然起初不理解这本云家族谱有什么用,却下意识接过这本族谱,一边狐疑地看着心魔,一边翻开查看,这本族谱是心魔从旧城主府找到的,只能是出自云家嫡系一脉,因纸质特殊,时隔二十多年仍是崭新的。
心魔眼巴巴看着云灼然,像在邀功,“我在祠堂的神像后找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哥哥想知道当年的事,我就把这族谱找来了。”
云灼然一目十行地快速翻看着,抽空问道:“你看过了?”
心魔笑容一顿,“哥哥,这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云灼然动作一顿,抬起双眼深深地望了心魔一眼,似是无奈,又带了几分认真,“先前偷偷找宋韶给话本看时,不是认得很多字吗?”
心魔脸上闪过明显的惊慌之色,摆手道:“是他念的!”
云灼然轻轻一笑,没揭穿心魔拙劣的谎言。他早就知道心魔在他面前总说不识字不想看书,但私下偷看宋韶解闷的话本却看得津津有味,分明就是想偷懒。云灼然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直接从族谱后面翻起。
二十八年前,旧城主府嫡系一脉除了云沛然兄弟二人全都死在了异火当中,这本族谱这些年都不可能会再更新。照云沛然的年纪,若这族谱有他的名字,应该是在三十多年前添上的,在二十年前算是年份比较近的。
果然,倒着翻了几页,云灼然就找到了云沛然的名字。
云城是一个全员修炼的大家族,家中族谱也会有云家女子的名字。云灼然在云城嫡系一脉中找到了云沛然的名字,往上是两个并排的云姓名字,桐叶曾提醒过,他们的父亲是云城城主的义子,母亲则是云城城主的女儿,二人结合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云灼然默念这两个名字,心中却毫无波澜,指尖顺着云沛然的名字再往下,看清楚后面的名字后心头猛地一顿,在云沛然左侧有两个名字,都在他们父母的名下,从右往左,分别是——云沛然、云朵、云蔚然。
唯独没有云灼然。
云灼然抬头望向心魔,向来冷静的他此刻竟是满脸无措。
云家族谱上没有他云灼然的名字,偏偏有心魔的名字……
那,他到底是谁?
云灼然的眼神太过复杂,心魔便迷茫地问:“哥哥怎么了?”他伸出手,也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可在他的指尖快碰到族谱时,云灼然突然合上族谱,便飞快地收进了储物戒中,眼神闪躲间,竟有几分逃避的姿态。
心魔条件反射地缩了手,很快又伸出手握住了云灼然的手,漆黑的双眸清晰地倒映着云灼然的脸。
“哥哥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哥哥不要怕,没关系的,蔚然在呢。”心魔说着歪了歪头,笑道:“我跟哥哥本就是一体啊。”
听到心魔的话,云灼然充满惊惶无措的心头一顿,便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看着心魔隐约泛着血光的黑眸,他一时间还是不知该说什么。险些忘了,他和心魔是一体的,心魔源于他,而心魔的名字也是他亲口起的,至于这族谱上面为何有心魔的名字……他定了定心神,握紧心魔手腕问:“这本族谱,真的是在城主府里找到的?”
心魔点头,“是啊。”
云灼然不再说话。
心魔见云灼然心情似乎是不好了,便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云灼然的小指,小声问道:“哥哥,你忙完了吗?累不累,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云灼然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心魔眼神满是担忧,主动牵着云灼然往瘴气林外走去。
回到小院后,云灼然慢慢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从容,趁心魔午睡的空闲,他悄悄出门,就坐在堂屋门前的门槛上,再次翻看起那本族谱。
无论看多少遍,族谱还是没有云灼然的名字,云沛然和云灼然完全没有印象的云朵的名字后缀都有年份记载,云蔚然的名字下面也有,若这年份就是出生年月的话,这族谱上的云蔚然与云灼然便是同一年出生。
那么,这族谱上的云蔚然,会不会其实就是他云灼然?
串联桐叶说过的话,他曾在一个旧城主府的幸存者口中听到过云蔚然的名字,同时云沛然仓促带弟弟离开云城,并称不知云蔚然是何人……云灼然隐约猜到了什么,二十八年前,云城那场神异之火恐怕与他有关。
云灼然不自觉攥紧手上的族谱,连纸页被抓皱了也没发现,等他收回心神时,有着云沛然名字的那一页已经快被他抓破了,云灼然匆忙抚平这些褶皱,指腹轻轻地擦过纸页,而后停顿在一个名字上——云天青。
是如今的云城城主。
云天青并非云城嫡系一脉,而是出自旧云城城主云天风的偏房叔父一脉,与云沛然才是同辈,他妹妹云浮霜也在族谱上,便是如今的魔宫宫主最宠爱的云夫人,姬若的生母。
云灼然看着云天青兄妹这两个名字,竟也感到几分熟悉。
想来是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忽地,身后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云灼然下意识收好族谱,刚刚站起来,就见心魔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睡眼惺忪,抱怨也是软绵绵的。
“哥哥怎么不在房间里。”
云灼然正要回答心魔,院子外忽然就传来了姬若的声音。
“云灼然,你真住在这里。”
姬若跟姬无妄正走进院门,唇红齿白的黑衣少年一边嫌弃地打量着这个破落的小院,一边咬牙切齿地抱怨道:“也不知道云表哥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听信沈灵枢的胡言乱语,要赶你们出去!沈灵枢那张脸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居然也能成为祸水!”
心魔一见到姬若就马上想起云少微对云灼然两次无礼,他垮下脸,上前挡在云灼然面前,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们也被赶出来了?”
这话听得姬若当场就黑了脸,可是他居然也没有反驳。
姬无妄便摊手道:“差不多。”
第一百零五章
听说姬若也被赶出了城主府,心魔的心理平衡了,“怎么说,你们也得罪姓沈的了?莫非是你跟你表哥抢姓沈的,你表哥醋性大发?”
姬若惊悚道:“谁要抢那玩意儿!”
心魔笑而不语,在他拿到的那本话本上,姬若跟云少微不就是共享一个男人吗?沈灵枢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居然还能提前跟云少微相遇,照样成为云少微的恩人,说不定姬若总有一日也会跟话本上一样痴迷沈灵枢。
而想到自己被跟沈灵枢扯上关系,姬若脸都绿了,啐道:“我好心跟表哥说了沈家人干的恶心事,谁知他非但不听,还跟我吵了起来,非要相信他的恩人,我呸!沈灵枢算个屁恩人,他的修为比我表哥低那么多,怎么救我表哥?我看表哥八成是被他下蛊了,否则怎会为了他宁愿得罪天道宗跟蓬莱,他都不知道你们有多可怕吗?”
心魔觉着不对,“我们可怕?”
姬若眼珠一转,下意识看向云灼然,见云灼然的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只是安静地在看着他,他心下一个咯噔,脸上怒火骤然消散。
姬无妄轻咳一声,微笑道:“云少城主为了沈灵枢与少主吵了一架,还提醒少主近来云城与魔宫因为生意上的不和,关系逐渐僵硬,为了避嫌,请少主尽快回魔宫。少主气不过,便出了城主府。以我之所见,云少城主对沈灵枢的维护确实有点过分。”
“何止是有点?”姬若小声嘟囔,“是非常过分!我怀疑他已经不是我表哥了,他会不会真的被沈灵枢蛊惑了心神?或者是被人夺舍!”
姬无妄摇头,“少城主还是少城主,跟上回见时无甚区别。”
“我没问你。”姬若带着浓浓的暗示看向云灼然,然而等了片刻,见云灼然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便红着耳尖问:“你能看出来吗?”
心魔道:“你的表哥,你都看不出来,问我们怎么知道?”
云灼然颔首赞同。
他和心魔对云少微都不熟悉,不知是有意无意在瘴气林外等待他们的云少微、在接风宴上为维护恩人冷言冷语赶他们出城主府的云少微、还有偷偷将纸条塞给云灼然的云少微,云灼然所见到的云少微都很片面。但从姬若也差不多被赶出云城这点足以看出来,云少微是有意赶他们离开的。
“真的没有?姬若不死心地盯着云灼然,“你会把消息传给天道宗吗?可是天道宗离云城那么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沈灵枢,知道沈灵枢在云城的话,他们会派人过来吗?”
“会。”
云灼然回答得很快。
若只是沈灵枢,在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云城,天道宗可以无视他,但沈灵枢还身负着顾神枢的仙骨。
唯有在对顾神枢的崇敬之上,天道宗是上下一心的,他们绝对不会容忍沈灵枢带着顾神枢的仙骨潜逃,哪怕路途再远,也会拼命追回。
从云灼然这里知道答案后,姬若相当忧愁,“云表哥看上谁不好,为何要看上沈灵枢这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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