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架上装有矿石和植物标本的瓶瓶罐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像是在林林总总的化学药剂里头混了点别的什么,许多书籍或摊开、或倒扣着扔在桌上,随处可见的草稿纸记录着一行又一行稀奇古怪的符号。
月白拿起桌上的烧瓶晃了晃,瓶体是暖的,甚至连酒精灯的灯芯也还有温度,像是忙碌的主人离开片刻,稍后就会回来。
水寒四处打量:“天花上好像有出口,翻盖式的,你能跳上去吗?”
“不行,腰不酸的时候也做不到,这有十几米高呢。”月白在周围随手翻了下,“不过人类更不善跳跃,这里应该有梯子才对。”
水寒生怕他身体不适还硬抗,又担心他触碰到什么,会像先前那样失控发狂,赶紧说:“我去找,你坐着休息休息,这里的东西最好别动。”
虽然有过交代,可考究迷月白哪里闲得住,动动这个、摸摸那个,直到水寒第三次回头,他才收手说:“呃,我可没有乱动,看完都放回原位了的。”
他理直气壮,水寒就只好吃瘪,走过来帮他揉揉腰,软声细语地问:“那你看出些什么没有?”
“这张元素周期表的符号是反的,本子上的炼金术公式也是反的。哦对了你再看看这个。”月白说着,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因夹了太多东西而变形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好多好多秘宝,其中就有顶级的夙夜璜、魁札尔铃,还有假鹿王那个太阳花吊坠。”
“!!!”水寒脸色一变,接过笔记摊开,结果里头一堆看不懂的古文字,卡特林的注译又颠来倒去乱七八糟,看得十分吃力。
月白:“?”
水寒:“这是古代语。”
“什么,我能看得懂古代语!?”月白自己也震惊了,随后又想起泽挞语、艾利曼莎堡语自己都能无缝切换,猜测是秘典附带的功能。
他指着文字,一行一行翻译给水寒听。
居首位的,就是梦里龙女手持的那柄带环状护手的刺剑,笔记上将其标注为“意志剑”,功能一项写得特别笼统,称“以意志为剑,可令天下归心”,但未标示有元素所属。
水寒额上沁着汗,在这一页停留了很久,久到月白觉出不妥,问他:“你说梦魔将你囚在梦中,所以你梦到了什么?”
“那些梦……三言两语说不清。”
他用了“些”这个量词,可见梦境不止一个。
月白狐疑未决,还想仔细问清楚,那一页就被水寒翻了过去。
排第二的是他们的老熟人,可以穿梭过去未来的光系秘宝,夙夜璜。
土元素秘宝“世界盾”位列第三,看图样,应该就是假鹿王带在身上的那枚“太阳花吊坠”。
它的作用与两人先前推测的相差无几,是在不回溯时间的前提下,让术力范围内的每个个体恢复到预先埋设的起始点,而且不分敌我,简而言之就是“有限倒带”。
第四则是风元素魁札尔铃,除去已知的祭祀功能外,它还能唤醒、安抚情绪,以及释放各种频段的声波攻击。
水寒根据这思路扬手试了试,单薄铃声变得浑厚的同时,门外的冰被震裂,发出“咔咔”声响,然而密室内的陈设和老旧结构也一并震动,为防止坍塌被埋,他只好作罢。
月白看到他腕上雄鸡样式的徽记金光闪烁,再想起空空如也的盒子,才知道除秘典以外,盒子最后的封禁也解开了,哈恩终于将挤占多年的宝物归还。
可为什么是在做过以后才还?
而且自己是公猫。
一只公猫,怎么会三番四次诱导另一只公猫发情,然后一步一步,将人勾到床上吃干抹净。
一定是哈恩的阴谋,唯有这种说法才解释得通。
但那家伙设下一道又一道的坎,绝对不会只为了撮合他月白和水寒。
所以目的是什么?
自己和哈恩,真的只是共用同一副身体那么简单吗?
啧,哈恩跟猫长老的赌约究竟是关于什么的……
月白甩甩脑袋,想不起来,又抬手敲敲敲。
敲到第三下,水寒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了,头疼?”
“呃,不是。”月白胡扯说,“耳朵抽筋了,一直抖抖。”
水寒放下笔记,两手搓热,在月白耳尖上轻捻摩挲,打着圈逐步向下,然后停留在耳朵后面的凹陷处缓缓揉按,同时替他按摩太阳穴。
月白爽得耳朵平折、两眼上翻,尾巴高高翘起不停抖动,脑子里充斥着数不尽的黄色废料。他赶在情绪失控前堪堪刹住,大声说:“好,好多了!继续看书吧!”
水寒被他喊得一愣,又不敢多问,只得重新将笔记捡起来。
再后面的,依次为没有任何注释的水系易魂链、被月白搞丢了的火系归元戒,以及……
“这一页被撕掉了。”
“秘典?”
“按理说,剩下的这个应该是暗元素秘宝,而秘典用的是以太力,不太像。”
“被人专门毁尸灭迹,会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它排在归元戒的后面……”
两人对视一眼。
魁札尔铃傻不列跌还爱掉链子;夙夜璜不仅反应迟钝,还能被卡特林的破酒瓶砸停;归元戒更是除了发热烫手外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那么最后的这一个,多半也不是什么厉害玩意。
月白伸了个懒腰,捶捶背,将笔记塞进包里,继续密室内的翻找。
他们找了一圈又一圈,没看到梯子,却在地板上发现一个拳头大的方孔,里头特别深,凭猫族超群的夜视能力也看不出什么。
月白随手取来一团纸,用秘典点燃,水寒召风咒托举着,使其一截一截慢慢往下放。
火光摇曳,穿过了长长的砖道,照出一片不小的空间,而后“呼”的熄灭,月白捂着鼻子,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底下似乎还有一层,中间隔了3米深的垂直窄道,但是空气稀薄,有一定风险。”
“我去吧,你留守。”水寒说着,摇身变成兔狲的模样,像狐狸跳雪坑般高高跃起,月白那句“超帅”还没说出口,它就毫不意外扎到一半卡住了。
“……”
月白看着它扑腾挣扎着的下半身,以及尾巴下面晃来晃去的巨大蛋蛋,刚忘掉的黄色废料“砰”地在脑中散开,如纸片般漫天飞舞。
啊啊啊啊啊!
月白狂甩脑袋,阻止自己“变成猫来一次”的疯狂想法,红着脸将兔狲拔了出来:“你个假猫啥都不懂,还是我来吧。”
他变成黑猫的样子,将头靠近洞口,认真示范如何用“胡须测量”,然后说:“喵嗯。”说完才想起作弊的猫变身后无法交流。
兔狲瞪着大大的眼睛、歪着脑袋,满头都是问号。
呜……简直萌到犯规。
黑猫差点就这么扑上去,摁住兔狲一通乱舔,但是正事要紧,它只好挥挥爪子,灵巧地钻进洞中。
稍逊,不远处轰隆一声,角落的某快地砖朝上翻起,伸出一截梯状物,黑猫灵巧地跳了出来,从头到尾甩过毛发,抬着下巴朝梯子示意。
“将梯子拔上来?”才穿好衣服的水寒问。
黑猫摇摇头,蹦来蹦去用身体语言说了半天。
“让我下去?”水寒往洞内瞧了瞧,又看向黑猫,“你没事吧?”
黑猫点头又摇头,跑到自己那堆衣服前,用后脚使劲挠脖子上的毛。
水寒不太放心,将黑猫翻过来露出肚皮,边摸边说:“你先变回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黑猫卡壳了不到一秒,张嘴啃在水寒虎口上,又是哈气又是呜呜呜的威胁,十分凶猛。
猫化的月白杀伤力巨大,水寒不敢造次,只得顺着爬梯下到底层。
底层是个规整的方形石室,占地非常小,一只雕刻精美的木棺放置在中央,棺盖移开了一道缝,根据重量分析,不像是猫化的月白能搬动的。
木棺的四周,则分门别类搁着金银器具和珠宝饰物。
没过多久,月白也跟着跳了下来。
水寒见他动作利索,不像负伤,只是脸上有一抹不太自然的红,另外身上的扣子忙乱间扣错了不少,歪歪扭扭的莫名可爱,于是弯腰给他整理。
月白舔舔嘴,越看自家兔狲越喜欢,无奈这环境实在不适合谈情,便揪了揪水寒的大圆耳:“里头看过了吗?”
“看过了。”水寒小声说,“头带金冠的女性枯骨,冠下颅骨处有深可致命的穿刺伤,双手持剑。”
月白:“剑身无锋,是柄仪式剑,上面刻着加西亚字样。”
水寒听到“加西亚”这三个字,眉头一皱,重新回到棺前,眯着眼打量那柄剑,手指微微颤动。
月白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再联想起先前手持冰锥虐待哈恩的女人,脱口而出说:“她是哈恩的母亲,她没有抛下儿子离家出走,而是秘密死在了乐园镇中。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第58章 莉莉(下)
水寒:“什么?哈恩的母亲?不,她不是,这人她吧……”
月白挑眉:“尾巴整体比较稳定,只有后三分之一快速左右摆动,这是努力想借口又想不出来,非常忐忑的表现,你在撒谎哦。”
“……”
“没关系,咱们还没立誓呢,撒谎我就跟你分手。”
“!!!”水寒晴天霹雳,“你不是说,做过了,就等于猫族的立誓吗?”
“哦,那个啊,其实我是骗你的。”
“……”
水寒被吃得死死的,离开石室以后,讲述了一些月白完全不知道的事。
就像曾在书上看到过的那样,库姆以北的这片区域土地贫瘠,且冬季十分漫长,不具备大多数物种生存的条件,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人迹罕至,不属于任何国家,也没有细致划分出地区和城市,只被世人笼统称为积雪平原。
大约在500年前,以流放替代处决的风气逐渐兴起,它最先形成于已然消亡的古国卡多利斯,后经达尔达诺发扬光大,紧接着,格雷斯、库姆、甚至连吉特和加珊这种弹丸小国也不甘人后地争相跟风,美其名曰让犯人们在纯净天地中反思己过,实际打的是开疆辟土的主意。
于是脚下的这片无主之地热闹起来,成为各国流放犯人的首选。
然则决策者们似乎有意无意忽略了一点,实际上,流放者几乎到不了积雪平原,就因饥饿和寒冷,死在了行进的漫漫长路中。
直到有一年,达尔达诺年幼的大领主被离奇杀害,所有的证据均指向第二大领主的长子,也是死者的唯一竞争对手,加西亚公爵之子,莱恩。
加西亚公爵不忍独子无辜丧命,在几番周旋之下,莱恩未被处死,而是判处终生流放,加西亚公爵又买通了沿途的守卫和官员,让莱恩成了历史上第一个准许携带家属仆人,搭乘马车流放的贵族。
“乐园镇”一名,是经卡特林改造过后,对外开放经营时的称谓,它最早的名字已无从稽考,但莱恩当时的落脚点就在这里。
有广阔无垠的土地,有粮食、种物、家畜,还有急需劳动力,愿意养活大伙的人,在积雪平原其他地区活得生不如死的幸存者开始朝乐园城聚了过来,而后又有不少逃亡者和因战祸流离失所的人加入,让这万年不变的苦寒之地逐渐有了生的气息。
与各国当初设想的不一样,这些流放犯并未为祖国争得领土,而是在莱恩的带领下,诞生了一个新的国家,以艾利曼莎堡命名,意即达尔达诺语的“回家”。
可以说,古时候的乐园镇就是艾利曼莎堡的发源地,而莱恩延用了达尔达诺的领主制,使他的家族成了这里的一方霸主。
再后来科技发展使得人们不惧寒冷,为抵御外敌,中心城市进一步北移至现在的首都古拉等等,那些都是题外话。
“现在困住我们的这座古堡,前身是莱恩和妻眷们的住所,而加西亚家的后代也多数居住于此,包括莉莉。”水寒说。
“加西亚家。”念出这个名字时,月白隐隐感到头疼。他捏紧袖口上的那个名字,朝水寒说,“你继续。”
哈恩的母亲全名是莉莉·冯·加西亚,哈恩中名的“冯”字,正是来源于她。
历经好几个世纪,来自各国的流放者拉帮结派纷争不断,加西亚家逐渐式微,到了莉莉这代就只剩她一个了。
加上父母早逝、信息闭塞,她并不知道达尔达诺远在百多年前已然灭亡,她也没有任何能力组建军队,只终日将自己锁在古堡里,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祖辈们口提面命,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那个使命——重回故乡。
当时城里有个浪漫比天大的小木匠,听说了这个童话般的故事后,决定按着莱恩带来的古老图纸,在现有基础上,为心慕的女神改造出一座故城。
这异想天开的壮举促成了两人的姻缘,至于后来为什么变成对游人开放的游乐园,原因众说纷纭。
但不可否认的是,卡特林说服了城里的绝大多数人参与其中,发明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乐园镇由此声名鹊起,世界各国的人慕名而来,间接为艾利曼莎堡的壮大提供了不少资本。
月白怎么也无法将家暴狂卡特林和那个浪漫小木匠联系在一起,只反复说:“是卡特林骗了哈恩,是他……”
水寒握着月白冰凉的手,捂在掌心轻抚搓揉:“结合这间密室的陈设,我猜,莉莉死后,卡特林研究炼金术和各式秘宝,重金购得夙夜璜,就是希望复活莉莉。”
月白颤抖着,嗓音压抑之中带着愤怒:“但莉莉并没有活过来,反而害哈恩白白痛苦了那么多年,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跟哈恩坦白呢!”
“因为莉莉的致命伤在前额。”水寒用食指指了指眉心偏右的地方,“这种位置,一般不会是偷袭,而是与人起争执后,对方从正面袭击所致,那人多半是熟人,而且能一击打穿结实的颅骨,力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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