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概12岁吧,比其他人要晚一些,诅咒还是起效了。
我不再长高,身体也越来越差,最严重的时候,连上台演出都有困难,现实告诉我,无论选择随波逐流还是据理力争,都无法改变安比已经属于吉特的事实。
当时的我跟自己说,就这样吧,快活一天算一天。
可是,跟着马戏团四处流浪,渐渐听说了同是达尔达诺领土的科罗旺,跟安比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科罗旺曾是达尔达诺首都,那里的人不仅有权有钱,还有资格参与朝拜,能嘱托泽挞的司祭为他们向龙神辩解,还通过加入格雷斯、与吉特划清界限的方式,获得宽恕。
至少在这件事上,龙神,没有做到绝对的公平。
那时我就想,为什么我不能是科罗旺人呢?
所以当巴尔说,可以帮我入籍格雷斯,我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虽然还是只能活到28,还是病痛缠身,但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特别好。
巴尔给了我很多很多钱。
我都汇到马戏团的账户里,以为这样,大伙就不用为一日三餐东奔西跑,结果团长一直不收,回马戏团看望大家,也被堵在门外,他们说讨厌我卖国求荣的样子。
无论身为安比人、吉特人还是变成格雷斯人,我都不受欢迎,“国家”是个什么东西,到现在我也没有概念。
我只希望亲戚朋友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不再有长久的病痛缠绵,不用总是被死亡气息旋绕,偶尔也可以幻想一下很远很远的未来……
这些话显然已藏在子祈心里很久很久了,他这样不顾一切说出来,让月白感到震惊的同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果然,子祈紧接着说:“伊让告诉我,只要帮你度过这个难关,你就能重整世界秩序,让每个人都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从前我是不介意搏一搏的,毕竟生命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但如今,我想听到肯定的答复,你愿意赦免安比人,收回他们身上的诅咒吗?”
红龙呼出一股滚烫的鼻息,沉着声音说:“若确有此事,我定会修正过失。”
子祈:“你不骗我?”
红龙:“龙族从不轻言许诺。”
常年的酸楚化作泪水,弄花了妆容,露出脸上原本的肤色,子祈不再犹豫,高声咏唱咒文,蚕丝状的光自手上的易魂链抽出,延绵不断飘向红龙,没入它体内,又从另一个角度释出,重新钻回子祈皮肤中游走。
子祈疼得浑身抽搐,却咬着牙不肯作罢,还低语鼓励自己说:“再坚持一下,我就能受到夸赞,成为大伙口中有出息的人了。”
随着光丝渐多,一人一龙被包裹在畸形光茧之中,灵光穿透茧壁,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月白看见有什么朝子祈走去,而后过了没多久,光茧片片剥离消散。
红龙灰败的瞳孔失去最后一缕光,死亡气息从那里发散,席卷它的全身,将它由头至尾硅化成粗粝岩石的模样。
而目睹这一切的“子祈”无动于衷。
他脸上不再挂着笑容,海蓝深邃的双眸变成了冷金色,直立呈长橄榄形的瞳孔昭示着他的新身份,是龙。
夺走了子祈身体的枒桫抬眼扫视四周,用无悲无喜的冷冽声线说:“人类的司祭,为何躲在暗处偷窥,不现身前来拜谒?”
水寒眯着眼,用力摁了摁月白的肩,示意他别轻举妄动,自己则从破损的墙面处现身,单手覆在胸前,躯体微向前屈,毕恭毕敬地说:“好久不见,龙神大人。”
“普通人也就算了,你我皆为神仆,当知道’龙神’这个称谓,我族承受不起。”枒桫不留情面地训责,又问,“月白呢?你扔下他,自己一个人跟过来的?”
水寒:“你居然有子祈的记忆。”
枒桫:“否则那孩子引你过来,岂不是毫无意义?”
“这点是我疏忽了。不过既然我的立场你已知晓,其余的,再说也无益。”话音落,水寒长发翻飞,从发尾幻化出来的灰白浓烟如万千利箭袭向枒桫。
几乎是同一时间,枒桫捏诀,易魂链生出一股水流,打着旋破开烟霭,直取水寒心脏。
叮——
魁札尔铃响,狂风瞬时筑成防护墙,挡下了那一击。
强大的术力交锋产生出火花,与水元素碰撞过后“滋啦”一声,屋内顿时蒸汽漫天。
里头一阵一声响,又是蒸又是炸,月白紧张地竖起耳朵,只听枒桫说:“司祭,可否告知我,是什么人蛊惑了你,让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水寒没有回答,继续狂轰乱炸。
顶级神器斗法的动静极大,吊脚楼承受不住频繁的攻击,“哗”地坍塌,构成墙梁地板的碎木片四溅乱飞。
月白按照约定,抱着头闪身躲到树丛里,透过繁茂的枝丫,看到枒桫身后浮现出龙影,极具压迫力的爪子朝水寒狠狠拍了过去。
水寒就地翻滚避开攻击,且战且退,退到山下的河床之中。
那地方砂石松散,就算经验老道的猫都难以站稳,更别说水寒临时练就的拳脚功夫。相反,空旷环境却对枒桫那种能飞的庞大种族特别有利。
月白的心揪了起来,想上前帮忙,又觉得水寒不至于那么笨,多半另有安排。
枒桫的判断显然跟月白相当,一轮猛攻后,她忽然抬手,易魂链强光闪烁,召出滔天洪水淹没了身在低洼处的水寒。
月白乱了章法,飞身扑出去,却被梦魔恩住。
梦魔:“别动,时机未到。”
月白:“这么下去水寒会死的!”
梦魔:“相信他吧,如果他只有这种程度,也不值得你托付不是?”
月白:“什么值不值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拿来掂斤论两的东西!”
月白绕开梦魔。
梦魔撇了撇嘴,拉着他说:“我去救总行了吧,你给我乖乖呆着,如果连你都被发现,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月白:“你说什么?”
梦魔狡黠笑道:“呀,嘴太快说漏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河道中,水寒潜入水底深处,借着早已观察好的地形闭气默念咒文。
等了一阵不见动静的枒桫降低高度,贴近水面飞行,似乎在搜寻水寒,好取回他身上的秘宝,却忘了正午日照猛烈,背光躯体投下的阴影在水中看来,活脱脱一个绝佳的靶子。
五米,两米,一米……
当枒桫巡至水寒正上方,一股狂风骤然冲出,卷着她往吊脚楼群的方向猛的一甩,数百根圆木柱被拦腰撞断,木楼垮塌,枒桫背后的龙魂闪烁几下,猝然消散。
轰隆响声过后,漫天尘埃之中,浑身湿漉漉的水寒如恶鬼般抬脚踩住枒桫的胸廓,弯腰去摘易魂链。
他差一点就得手了,可惜枒桫先一步将神器隐去,水寒盯着她手背的半月牙徽记思索片刻,从腰间抽出祭祀匕首,二话不说捅向枒桫。
“司祭!”枒桫双目怒瞪,缝状竖瞳里散发着奇异的光。
月白吃痛,背手往后摸,尾巴根上的禁咒纹样阵阵释放高热,四肢像过电般酸麻难受。
水寒那边的情况看上去还要糟糕一些,只见他捂着心脏单膝跪下:“原来在20年前,你就留了一手。”
“那是因为你身上沾染了不该存在的以太力,非常可疑。”枒桫卸去水寒小指上的归元戒,同时增加了惩戒强度,“交代吧,是什么人引诱你?”
水寒咬着牙拒绝回答。
“顽抗么?”枒桫的表情十分不悦,“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我们的世界就往无可挽回的局面多倾斜一度。想想泽挞,想想你的族人,想想他们看到你变成现在的样子,得有多痛心!”
“我为什么要顾念根本不在乎我的人!”
水寒高声厉吼,埋藏在心底的不忿和怨念随之暴涨,浑浊漆黑的烟卷着燃烧的星火直冲天际,阴云被邪气吸引,聚拢过来,凛风萧萧,从他眼角处一直延伸到下颌的两道条纹深如泣血,泽挞毁灭时的那一幕眼看着就要重现。
梦魔瞧准机会,趁乱潜至枒桫身后,五指成爪拢着对方的后脑勺一推:“给我睡!”
然而枒桫并未入梦,还回过头去幽幽地说:“衍化出自我意识的蝶梦觞?真是新奇。不过子祈没有告诉你们,吉特人诅咒的其中一项,就是难以入眠吗?”
她徒手握住梦魔的关节用力一拧,梦魔惨叫着,木偶躯体破碎散开,露出胸腔中的本体。
月白实在无法再等下去,正打算上前肉搏,卖萌企鹅斜斜飞过来,抖了抖头上的黄色冠羽,抛来它从前使用的法杖。
“这什么?”月白下意识接住。
刹那间,霜霰碰撞、万里冰封,以太力冲开了月白左眼的禁锢,攫取了水元素的控制权。
薄雾自河床中升起,与水寒身上的怨念缠绕共鸣,截断了惩戒,又在梦魔与枒桫之间筑起坚如金石的以太冰墙。
企鹅飞扑到空中,抢先叼走了被打回原形的蝶梦觞。
枒桫并未追赶,只偏头睨着月白,无情的嘴唇上下翕动:“灭世书居然在你的身上?”
第86章 阿波菲斯之书(上)
灭世书?
巴尔不是说,那玩意在很多年以前,被格雷斯送给吉特了么?
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月白双手紧握法杖,否认道:“我不知道什么灭世书,但如果你继续伤害水寒,我就跟你血拼到底!”
像是为了印证没有夸大其词,杖头闪烁,风暴携河水攀涌到岸上,夹着尖锐碎冰,如千军万马般朝枒桫卷去。
枒桫腾地张开龙力,硕大双翼层层伸展,挡下了攻击。
“啊啊啊啊!”月白不懂念咒也不懂捏决画阵,输出全靠吼,可惜法杖离了企鹅后继无力,以太力在各种元素间胡乱切换,大幅震荡着,有了失控的苗头。
水寒见状长手一伸,将月白揽入怀中,驭咒引导乱窜的以太力朝天释放。
“轰”的一声,天空被生生撕扯出一道缝隙,四周景物开始摇曳,枒桫的目光在月白和水寒之间倒了个来回,冷冷地说:“看来今天确实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这样吧,我在东港等你们。”
她说罢,振翅穿过缝隙飞走,强大气流掀得月白差点站不稳脚跟。
“东港是什么地方?”月白恍惚地问。
水寒紧了紧搂住月白的手:“别管,我们也不去。”
“对了,那个灭世书……”
话没来得及细说,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月白发现两人又回到那间本应碎了的木屋中。水寒感觉有什么正在逼近,拉着月白闪身躲入隔间,不多时,一群人闹哄哄推开门进来。
“各位同学!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达尔达诺时期遗留下来的传统建筑!”有人扯开嗓门说,“这种建筑在咱们科罗旺就只剩下这一处了,但在隔壁贫穷的吉属安比,至今仍在使用。”
咱们科罗旺?
难道这村子已越过安比边界,延伸到了科罗旺境内?
月白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龙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大嗓门像个导游,身材高大,鼻长、人中长,眼睛还长在脑门上。她涨红着脸,指手画脚介绍屋内的结构,像只下锅后还拼命挣扎的螃蟹,跟在她身后的小孩拿着纸笔,正刷刷刷地埋头记录。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月白用口型朝水寒说。
水寒摇摇头,显然也搞不清楚状况。
大嗓门介绍完一段,迈开步伐右转,冷不丁跟月白二人打了个照面。
“你们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大嗓门当场想喊保卫,又在看到月白鼻梁上的油彩时改变了态度,“哦,是刚聘用的新人啊。”
月白:“???”
孩子们歪着脑袋,伸长脖子好奇打量。
大嗓门察觉到自己失态,握拳搁在嘴边咳咳两声,继续她的工作说:“同学们来看这里,这位工作人员脸上的油彩,有谁知道它的用处?”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白净小孩立马举手,天真无邪地说,“这曾是达尔达诺人相互祝福的形式,后来安比人作恶多端,神明就将他们的福泽收回,现如今只有我们善良的科罗旺人才能使用!”
“回答得非常好。”大嗓门说。
听到这,月白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学生送走一批迎来一批,临近日落大嗓门才忙完,跟同事清点好锁上门,见月白还站在身后,便问:“下班了,你们愣着干嘛,不回家?”
月白紧张地搓了搓手:“老师,关于达尔达诺的事,你可以再详细跟我讲讲吗?”
他这举动明显思虑不周。
幸而大嗓门没有怀疑,且讲授欲旺盛,月白由此听到了那段各执一词的历史中,属于科罗旺人的版本。
230年前,造成达尔达诺与吉特开战的导火索有两个,一是与格雷斯的联姻,二是灭世书。
当时,格雷斯刚刚结束内战,社会动荡、物资匮乏,其他国家更是虎视眈眈,这种时候,急需一个大国施以援手,助它渡过难关。
而达尔达诺在当时,无论是国力还是地理环境,都非常合适。
于是为表诚意,格雷斯国王决定将王妹嫁给年迈的达尔达诺大领主。
那女孩是骑着马独自离开的,没有陪侍和嫁妆,连马车都不曾配备,可野史说,她怀里揣着的灭世书,影响了三个国家几百年的命数。
她最终没有抵达对岸的达尔达诺,而是去了吉特,至于是格雷斯故意为之,还是吉特劫道截留,无人知晓。
战争由此触发。
吉特凭借灭世书的超凡之力所向披靡,在短短半个月内大获全胜,占领了达尔达诺几乎所有的领土。其时,临近端月,即将迎来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祭祀,逃难的达尔达诺贵族赶到泽挞,向大司祭告状,差点跟吉特的特使当场打了起来。
兹事体大,大司祭不敢怠慢,立马禀告龙族,龙族听完后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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