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后山空荡荡,只留下了傅九寒和残魂。
今日那雷劫接连地落下,傅九寒实在怕又生出什么变故,便请求前辈让他们在剑阵之中过完这一夜。
傅九寒低头煎药,残魂便自顾自地朝秋似弈走去。
他醒来的时刻,恰好看到秋似弈徒手握住雷劫,烧去了掌心的铜钱印记。之后,秋似弈在天穹中持笔而舞,生生抗住了雷劫晋级为金丹境界。
真是……狂得很,确实与他的脾性相合。
残魂收回视线,又朝傅九寒看去。
秋似弈渡劫时,他发现傅九寒竟也悟出了剑域,拼劲一切要保护他。
分明白日初见时,傅九寒对剑域还一知半解。
傅九寒煎好了药,却并未立即唤醒秋似弈起来喝。
他隐隐存了私心,想让秋似弈好好睡会儿。
和那日装睡不同,今日晋级金丹,秋似弈似乎也卸下了一些心上的负担,整个人沉沉睡去,连眉眼中那股睥睨骄傲之色都淡去很多,透出一股乖觉来。
“怎么不喊他起来喝?”残魂靠近傅九寒,问道。
傅九寒垂眸,压下心中想法,说道:“这药有些烫嘴,晚些吧。”秋似弈本就不爱喝药,喝完怕是不想再睡了。
残魂轻笑了一声,说道:“药烫不烫嘴我是不知道,但有三个字倒是很烫嘴。”
傅九寒心中差异,抬头问道:“前辈是指?”
“我道侣。”
傅九寒心头一跳。
残魂颇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那日我问你可有婚配,你说有。但提起他时,却说什么‘我认识一人’,可不是‘我道侣’三个字烫嘴吗?”
傅九寒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紧。
他确实,从未在旁人面前主动提起秋似弈是自己的道侣。
只因他很清楚,二人之间只是冲喜的关系,并非真正的道侣。
残魂见傅九寒神情微滞,便又继续说道:“今日他渡劫,那可真是空前绝后的场面。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年少别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
傅九寒怎会不懂。
迟早有一天,秋似弈会锋芒毕露,让无数人都看见。
残魂顿了顿,接着说道:“否则,会耽误练剑。”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忽悠他和你一起练,这样你就不会练剑的时候想起他。”残魂看向傅九寒,指了指石碑:“日后想来学剑,就敲三下。记得上午别来,我要睡觉。”
傅九寒放下药碗,心弦微微一动,看向残魂道:“多谢前辈指点。”
残魂摆摆手,朝石碑走去。
他再继续留下来未免太过碍眼了。
说起来,他虽是剑修,却洞察情爱之事,一生不知让多少锯嘴葫芦长出了嘴。
最后,残魂自我总结道:“毕竟,每多一个陷入爱河的剑修,就少了一位竞争对手。”
残魂抬手摸了下石碑,脑中浮起秋似弈渡劫时的情景。
这恐怕是他生平所遇,最难开导情爱之事的人。
别的不说,秋似弈迎着雷劫而上时,丝毫没有任何迟疑,说明他心中没有深深眷顾、在意的人。
情爱这东西,一旦有了,多少会生出一些软肋。
但同样的,也会让人更强大。
……
不过,这是傅九寒需要去想的事情了。
人生漫漫,剑修就是要征服最难驯的剑。
第29章
秋似弈并没有睡太久。
距离审判大会只剩下十日,建宗门要徐徐图之,但招人却要马上开始。
世家的审判大会为了显示公平,是允许被审判者的亲族入场的。
他和傅九寒虽已退出家族,秋家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还会以他的血脉亲人自居,要求进入审判大会。
毕竟,表面上这审判大会审的是傅九寒杀洛南一事,实则大家心心念念的都是鲛人皇的机缘。
当日在秘境中,最后一个带走鲛人皇的是洛南。此后秘境坍塌,洛南也死了,一切的谜团都只有杀了洛南的傅九寒才会知晓。
秋似弈可不会给秋家人这个机会。
他要带进去的,必定是能在关键时刻帮他的人。
是他未来宗门里的中坚力量。
秋似弈睁开眼睛,余光看到傅九寒正在煎药。
他正想将眼睛闭回去继续装睡,想起自己的誓言,还是将手懒洋洋地伸了过去。
“喝,喝大碗的。”
听着秋似弈不情不愿的语气,傅九寒有些好笑。他略略一顿,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盆。
秋似弈:“……”他并不是真的要喝大碗的。
“你刚晋级,需要稳固境界。这药方已经换了,一点也不苦。”傅九寒低声道。
秋似弈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盆,只见汤药中影影绰绰映出一张脸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面具又掉了。
不,不是掉,是彻底毁在雷劫中了。
这个世界的面具也太不牢固了,该换个质量好点的。
秋似弈一边喝药,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白色面具。
这面具是玲珑阁内的宝物之一,通体莹白如玉——那圣人果然格外偏爱白色。
秋似弈本有些嫌弃,但戴上后却发现这面具果然是个宝贝。
和先前的狰狞面具不同,这白色面具轻如鸿毛,又十分透气,几乎跟没戴的感觉一模一样。
戴好面具,他才接着喝药。
这一喝,秋似弈心中很是惊诧。傅九寒竟然没骗他,这药确实不苦,反而有股甘甜的味道。
他喝的速度顿时快了一些。
傅九寒静静地看着秋似弈,见他又戴了面具,不由微微怔住。
这面具比先前的狰狞面具好看了许多,很衬秋似弈。即便有人看不清秋似弈的容貌,也能透过面具感知到他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
昨夜残魂所说的话,傅九寒想了一夜,终于彻彻底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秋似弈这个人,他不会让给别人。
自然,觊觎他的人越少越好。但若真有一日秋似弈决定摘了面具,那也无妨。他已经比所有人站到了离秋似弈更近的地方。
他和秋似弈已经是道侣了。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秋似弈看向傅九寒,语气稍微郑重了一些说道:“我打算建一个宗门。”
傅九寒眸光微起波澜。
他先前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独自逃命,浪迹于天涯之间。
然后默默地修炼,等到时机成熟之时,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鲛人一族,向来是无声的猎手。
可秋似弈似乎并不打算藏,他就是要这样明明白白地和世家对着干。
就像他今日义无反顾冲向雷劫一样。
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轰轰烈烈。
傅九寒没有多想,便接受了这个决定。他回忆起自己进入山河宗时的经历,说道:“建宗门需要三样东西。弟子、传承、还要有一块宝地作为宗门根基。”
秋似弈点点头:“传承和宝地暂时不急,先将人招够了,到时候审判大会时让他们同去,你和我就不至于势单力孤了。”
傅九寒瞬间明白了过来。
能为他们提供助力的,那至少要是金丹修士才行。难怪秋似弈这几日一直多方打探散修的消息,还亲自与顾剑尘交手……想来,他是打算捡这股现成的势力为己所用。
“你是打算招散修进入宗门?”傅九寒问道。
秋似弈点点头道:“对。暂时只招金丹以上的散修。我打算明日就让谢玉通过谢家的商铺、茶肆、酒楼张贴告示。只要有金丹修为,愿意入我宗门者,能和我过十招以上,就直接给五品法器。过二十招以上,给四品。”
傅九寒听到“直接”二字,神情有些错愕。
四品法器可不是普通的东西,就算是山河宗的长老,也最多只有两件而已。
且绝不是白得的,必须通过各种比试、试炼,或是对宗门做出了重大贡献才行。
秋似弈居然要直接给?
傅九寒看向秋似弈,知道他是为了审判大会操碎了心,这才想着直接用琉璃阁宝贝去换取支援他们的力量。
他压住心头的酸涩,说道:“如此巨大的诱惑,恐怕会招来心怀不轨之人。”
秋似弈看向傅九寒,不以为意地说道:“在我看来,什么血缘羁绊、宗门传承,都不如利益关系来得稳固。”
“秋家那群人你也看到了,为了一个家主之位,就可以联手将我逼出家族。至于山河宗,为了一把稀世之剑,竟干出毁灭器灵之事。你师弟孙安,甚至只是出于嫉妒,就要杀你。”
秋似弈说着便摇摇头道:“我不赌人心,因为人本就受不了诱惑。说得再冠冕堂皇,不也一样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不如,就把利益放在明面上。”
“承认自己的欲望并不可耻,用道义、用血缘这些来约束才是欲盖弥彰。”
傅九寒没有再出声,他隐约感觉到,秋似弈想要建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秩序。
狂风呼啸而过,吹拂起秋似弈的衣衫,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
秋似弈像是一棵枯朽的树,表面坚不可摧,实际随时都可能倒下。但他要走的路,看向的地方,都让人心魂悸动。
傅九寒垂眸看向空荡荡的药碗,暗自捏紧了手。
他和秋似弈,必须也一定会有很多的时间。
傅九寒看向秋似弈,问道:“宗门的名字你起好了吗?”
秋似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这还真没有。
他的弱点不多,起名算是一个。若是让他来起,估计会是什么狂血宗这种名字。
秋似弈看向傅九寒,摇头道:“没有,你起一个吧。”
被秋似弈饱含期待的目光盯着,傅九寒的心微微一颤,又想起了他替秋似弈占卜的卦象。
许久,傅九寒才低声说道:“那就叫……”
“长生宗。”
“好。”秋似弈觉得这名字挺有气势,寻仙问道自然要求长生,当即就同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起了作用,他有些累,当即决定再睡片刻。
大晚上的谢玉肯定睡了,他就算想要立即找他讨论招人一事也不现实,因此没必要强撑。
但秋似弈没想到的是,谢玉一夜没睡。
别院主卧。
谢玉拿起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而是神思不属地看向窗外。
他脑子里浮出无数的画面,一会儿是秋似弈在秘境里抬手逆转暗器救他的模样,一会儿是秋似弈伸手握住雷劫的画面。
那时候他还没见过秋似弈的脸,已经为他的一言一行感到心悸。
谢玉自幼乖顺,少有挫折,从未见过如此桀骜不驯的人。都说修道之人需心胸开阔,要向天地问道。
可秋似弈……他似乎不需要问,山河天地就在他的心中。
让人,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乾坤万象。
如今,那些画面又多了一些东西。
谢玉想起面具炸裂的刹那,那张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脸。他见过许多容貌出众的人,或是艳丽无双、或是清隽秀雅,又或是仙逸出尘。
但都抵不上那日惊鸿的一瞥。
那时候,秋似弈的发带被惊雷劈断,乌发如同绸缎般铺开。他眉眼间尽是肆意轻狂,却无损五官的精致绝伦。
二者是如此的相洽,以至于谢玉翻遍记忆,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谢玉放下书,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家世代经商,自幼就要学习商道。小时候谢玉的叔叔曾带他上街游玩,他一眼就看上了一个小木人。
可是叔叔却说,今日的钱没带够,只能改日再买。
谁知第二日他再上街,那木人却卖掉了。
从那以后,谢玉日日想着小木人,暗道若再见到,出双倍钱也要买。
果然,一月后他又在摊子上见到了那个小木人,当即出了高价去买。这事被叔叔知道后,将他抱了起来,说道:“阿玉,为商之道,便是心中有一杆秤。一样东西是什么价值,你就只能放上对应的金钱。不能因为心中好恶而失去判断。”
谢玉收回思绪,他极力去稳住心中那杆秤,可天平依旧渐渐地倾斜。
罢了,只要不动用谢家的钱财,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为何不能顺从心意呢。
一夜过去。
秋似弈早早起来,便要去找谢玉。
见主角如此沉迷于修炼,秋似弈顿时放心了很多。
可古怪的是,这一路走来谢家下人都在原地呆愣愣地站着,竟没有如往常一样,问他有什么需要。
秋似弈伸手准备朝他们打个招呼,却见下人一个个扭转身体避开了。
想来……这谢家以遁逃术闻名,如今时辰尚早,他们应该是在练习遁逃术吧。
秋似弈看向傅九寒道:“他们应该是在练习遁逃术,罢了不用麻烦他们,我们先去前院等吧。我记得,谢玉早上都要外出巡视商铺。”
傅九寒心底有些无奈。
他一眼就看出,那些人根本不是在练习遁逃术,而是因为羞涩才躲开。
昨日那一场雷劫声势浩大,只怕谢家别院的人都看到了秋似弈渡劫以及面具掉落的场景。
秋似弈的容貌本就逆天,再加上他徒手抓雷的逆天气势,足以让任何一个实力强悍的修士目眩神迷。更别提这些修为低微的下人了。
傅九寒收回思绪,看向秋似弈。当日在秘境之中,傅九寒曾问过秋似弈为何不愿意摘下面具。
秋似弈说是懒得靠容貌博得旁人好感,因为单纯看脸识人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由此可见,秋似弈并非对自己超凡脱俗的容貌一无所知。
只是,他自幼就没动用过容貌这柄“利器”。
所以,即便秋似弈隐约知道旁人会给美貌的人一些优待,却没有真正地享受过,也不清楚这优待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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