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体温很低,像冰块一样。
他用自己尚且还有一丝余温的身体紧紧护住简桉,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冷到极致的脸庞,想替这人缓解一丝痛苦。
“别害怕,靠在我怀里就好,那些恐惧和寒冷我替你挡着。”
少年的声音很温柔,也带着一丝宠溺和疼惜,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轻轻地拍打着他瘦弱而单薄的肩膀。
简桉听话地靠在了他的胸口上,身体还是瑟缩的颤抖,但却没有再哭出来,只是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已经被冻麻的嗅觉忽然间闻见了一股温润的香气,掺杂着清新凛冽的松木香,这味道让人感到无比的舒服和安全。
他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双眸凝视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内心无法消除的恐惧竟然在那人的安抚下渐渐消退。
这种被在意和呵护的感觉,他渴望从母亲那里得到,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一个陌生人给的,像是黑暗中唯一一道照进来的光,让他恍如梦寐,极不真实。
“好困啊……好想睡觉……”
简桉轻声呢喃着,他的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意,像是孩子般纯粹而美好的笑意,他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小刷子似的在眼睑下方投下了阴影。
整张脸看上去都很安静、柔和,似乎是在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即使自己很冷很冷,少年依然强撑着精神不敢闭眼,随后立马用力摇醒他,颤抖着嘴唇在简桉的耳边喊道:
“喂,别睡,坚持住,睡过去就永远醒不来了!你快醒醒!我在这,再坚持一下就能出去了,你听见了吗?!”
被这么拼命摇着,简桉紧绷的神经猛然惊醒,沉重的眼皮也缓缓掀起,却控制不住地想要闭上,喉咙开始发紧:
“我怎么感觉我快要死了……我怕,好怕啊……这里都是黑的,好冷,我……我是不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对方又将他搂紧了一点,唇瓣贴在他的耳畔,轻轻呼出温热的气体,说:
“不会的,我抱着你,你睁着眼睛不要闭上,看着我就好,黑暗算什么?有我在,鬼不敢靠近你的。”
简桉的身体僵直着,听从他的话抬起头,却不敢乱动,因为他怕一动,那股熟悉的气息就会离他远去。
少年的眼眸很黑,漆黑得像是一口古井,他的唇色很淡很白,被寒气包裹着,但那双眼睛却很明亮,仿佛天上的星子。
第89章 回忆(三)
简桉努力将少年的模样和深邃的眼睛记在脑海里,肆意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仿佛只要能拥有他一秒钟,就会让自己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是自己这辈子最想要抓住却又不敢触碰的东西,温暖又遥远,可是这份美好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
想到这,简桉眼眶里的泪水不由地又滚落,随后伸出双手,指尖轻轻抚摸过少年白皙如玉般的脸,轻声地呢喃道:
“谢谢你,松亭……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了,就算让我现在死了,也没有遗憾……”
看着怀里的人居然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少年有些吃惊,心里忽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像是觉得这男孩可怜。
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怀抱就能让这人感动成这样,如果此刻换作是别人生死攸关,他或许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那人的感动,也应该是这样吧?
任何人都可以代替彼此的位置,只要有人在关键时刻拉一把,简桉也一样会感激涕零,只不过这个人刚好是他了。
少年皱起的眉宇似是有些无奈,又像是认命,手背忽然感觉到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下来,明明砸在手背上是冰冷刺骨的,却莫名泛着灼热的刺痛感。
他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有些心疼,接着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简桉脸颊上的眼泪,嘴角微弯,耐心地安慰道:
“别瞎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想要更多人对你好,就好好活着,不要睡着。”
“不会有人对我好的,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爱我的亲人,什么也没有。”
一种难言的痛苦在简桉的眸中闪烁,他的眼神像是倍受煎熬变得麻木,缓缓将压抑在心里太久的丧气话说了出来:
“而且死在这里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被人抓去抵债,他们比死亡更可怕,我会被那些人活生生折磨到死的……”
闻言,少年沉默不语,微微垂眸看着瑟瑟发抖的人,无意间看见他胳膊上大片大片的淤青,眼球被狠狠刺痛了下。
一个仅仅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却要经历这种生不如死的事情,实在不公平,和他奢侈的生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眼里泛起冷光,眸色极深极沉,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此刻变得低沉:
“谁敢动你,我让他们的人和赌场在姚城里没有立足之地,彻底消失,我说到做到,你不用担心,好好活着就行。”
这句话从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嘴里说出来,简桉怔忪,先是被那语气给惊讶到,明明刚才还算轻柔的声音,为什么突然间听起来就冷漠阴沉了?
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不敢置信,内心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以为对方是为了自己能支撑住而随口开的玩笑。
但这个玩笑确实真真切切地安慰到他了,简桉那时候怎么也猜不到,曾经误以为玩笑的话,却在十年后成了噩梦。
他仰头靠着少年坚实的胸膛,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人,总觉得很有安全感,有气无力道:
“真的吗?你是谁啊?有这么大本事吗?那些人都是这里的大哥大,背后有黑.帮撑腰呢,你看起来应该也就比我大一两岁吧?怎么能斗得过他们?”
少年挑了挑眉,随即歪着脑袋冷笑一声,像是早就对这种事司空见惯,语气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地开口道:
“呵,黑.帮算什么?季氏虽然比不过简氏在姚城的至高地位,但也是有话语权的,我爸还是商界的顶尖人物之一,在黑白两道有不少人脉,让他们放过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你不用担心。”
简桉木愣地将目光下移,死死盯着他的手背,却始终不敢看向别处,眼里的情绪也显得不知所措和极度震惊。
原来……他是季氏集团的小少爷,才有底气和权势和那些大人物叫板,开金口就能做到自己这辈子无可奈何的事情。
而自己这个简寒天私生子的身份,看起来多么可笑,如同一只过街老鼠。
巨大的落差感猝不及防袭来,简桉涣散的眼眸一黯,紧紧咬着嘴唇,颤抖的双肩,像是拼命抑制着内心深处的痛苦。
他紧紧靠着少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近距离接触到对方的体温和气息,微微笑起来,强撑精神的样子格外招人怜惜:
“好厉害……这样真好……谢谢你,这样……我就不怕他们抓我了。”
少年心里忽而产生了一丝微乎其微的保护欲,下颌紧贴着简桉冷汗涔涔的额头,声音轻柔,语气决然地嘱咐道:
“那你一定要坚持住,知道了吗?”
“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简桉点了点头,刚说完,身体下一秒居然感到无比的燥热,整个人仿佛是在火中燃烧一把,口齿不清地说道:
“松亭哥哥,可是我怎么突然感觉好热好热?我想把衣服脱掉……”
说着说着,他就伸出手去扯动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件衣服,想要把它脱下来,但刚扯动一下就被少年阻止了:
“不能脱掉,这是因为寒极生热,假热现象,你会这样会彻底冻死的!”
简桉的意识已经完全变得迷糊不清了,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剩下手还在本能的扒拉衣服,虚弱地喘着气:
“我好热……松亭哥哥,我好像看见太阳了,是不是出去了?我们快走……”
他企图想站起来,但双腿因为寒气入侵地太重变得麻木了,一阵阵的刺痛从双腿蔓延到全身,疼的他浑身颤抖。
少年紧紧钳制住他的双手双脚不让他乱动,用力揉搓着他的手臂,想要增加热度,而自己明显也已经体力耗尽了,但却不敢松懈分毫,一直不停地说道:
“快清醒一点!都是假的,我给你搓一搓就暖和了,你把眼睛睁开!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喂,快说句话啊!”
“嗯……”
简桉终于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缓慢而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一脸焦急的少年,有些虚弱无力地问道:
“你热不热啊?我为什么感觉要蒸发了……?我好难受啊……”
“不,这根本不是热!醒醒!”
话音刚落,简桉就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彻彻底底昏迷过去,前面还紧紧抓着少年衣角不放的手忽而垂落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少年怀里,四肢百骸萦绕着冷气,像一座被冻死的冰雕。
虽然失去意识,但他的身体却还在不断地颤抖着,像是受到巨大惊吓,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中。
少年瞬间不知所措,无论怎么拼尽全力去摇晃他,甚至将手指放在他的鼻息中试探他是否还活着,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呼吸渐弱,身体逐渐冰冷。
他拼命地给简桉搓着手臂和脸颊,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挡在前面,而那人依然没有一点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不能睡……醒醒……!”
少年竭尽全力喊了最后一句,声音已经沙哑到不行,连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开始逐渐走向麻痹。
可他依旧极力撑着最后的意识,费劲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自己的状况,但意识越来越模糊,视野越来越暗,眼皮重得根本掀不开,周围全是漆黑一片。
“不行!我绝对不能睡……”
少年咬紧牙关撑着身子坐起来,双臂死命摇晃着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可眼皮就像粘在了一起似的怎么都睁不开。
在自己快要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抱住了直挺挺躺在地上的简桉,用已经算不上有一点温度的身体护着他。
最终,少年的意识终于被彻底吞噬,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嘴唇和脸色冻得青紫,身上也全都覆盖着一层冰霜。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货车突然停了,随着一声开锁的声音,紧闭的车门终于在外面被人缓缓打开。
一丝亮光出现,少年的眼睛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生疼。
他下意识微微闭了闭眼,视线朦胧,但还是看见了两个耸动的黑影在外面。
其中有一个人惊吓地尖叫:
“我靠!这……这好端端的,车厢里怎么会有两个小屁孩?!完了完了,里面那么冷,他们不会死了吧?!”
另一个司机直接跳上了车里:“别废话,赶紧上来看看,应该还有气!”
“有救了……你不会死了……”
少年近乎无声地轻喃着,嘴角略带着喜悦,紧接着松开护住简桉的手臂,将他艰难地往前推了推:“先救他……”
司机面露欣喜,连忙把人都抱起来,“快!这里还有一个会说话,送医院!”
少年感觉身体忽而悬空,被人抱起,但半睁半闭的眼睛却依然紧紧盯着前面被抱着的、昏迷不醒的简桉。
简桉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少年早就走了,他问了好几个护士,追出去好远,也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而且追债的人,也没有来抓他了。
原来少年真的没有骗他。
起码,他知道了少年的身份和名字。
季松亭,季家少爷。
第90章 过往(一)
再后来,简桉几次三番去打听过季松亭的住处,但对方早就已经离开了姚城,去国外留学了,只剩下季氏夫妇。
他很想很想去敲响那扇门,去道谢救命之恩,但以他现在见不得人的身份,自然不敢多加打扰,只是默默躲在不远处的地方偷偷看着那栋很高很高的别墅。
喜悦和羡慕在他的脸上洋溢着,他的嘴唇轻扬,笑容温暖,心里想着少年在这里应该过得很好,很幸福吧。
他会一直等着,等着季松亭留学回来,然后好好请那人吃一顿,当面感谢,就是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上……
毕竟,那人应该吃过很多山珍海味吧,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想到这里,简桉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唇角微微下垂,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只有无尽的失落。
但落寞不到几秒,他又抬起头来,整个人此刻充满了朝气与活力,心里想着一定不会的,那么温柔的人,在车厢里的时候紧紧保护着他,像个大哥哥一样。
只要想着那人,简桉觉得自己破烂不堪的生活似乎有了新的寄托,足够让他在阴暗的世界里重拾信心,好好活着。
……
六年后。
“小桉啊,随便坐坐,就当自己家哦,你今天的艺术演讲各方面都不错,对艺术和作品的剖析也很深入,非常棒!”
林秋婉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刚满二十岁的青年,接着抬起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教授!如果不是您资助我上大学,悉心教导,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教授才好。”
简桉的脸颊有些害羞地泛红,挠了挠头,眼睛明亮而清澈。
他感激地对着面前的女人鞠躬致意,这位教授是他最尊敬的人。
“谢什么,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艺术最天赋异禀的人,这些年你的刻苦和努力我都知道,是你自己比较厉害。”
林秋婉眼里闪过赞赏之色,脸上莞尔一笑,清丽的笑容里,充满了浅夏的清风凉意般的舒适感,令人倍感亲切。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简桉,她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留学在外的儿子。
那小子,自从十六岁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季骁强行送去国外之后,到现在已经整整有六年没见了,如果季松亭还在这里的话,应该这么大了吧,甚至个子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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