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吉哈根难得有此高光时刻,这消息又不是什么保密的,昂着脖子略带点自得地说了出来,“子爵大人全力推广新字和算术,不但开了培训班,还开了‘扫盲班’‘夜学班’,免费提供识字的课本,只要能过学考,识字课本就送你了……”
“那倒是好!在哪儿有这个‘扫盲班’?”
几人七嘴八舌地问着,周围乡农也围着闹哄哄,倒是一团快活景象。
苦修士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们,听清了自己想要消息,又悄然离去。
望着眼前光彩照人,鲜艳夺目,如开屏火鸡般的优雅贵族,甩着他那头银闪闪的卷发,做了一个“标准”的见礼,新上任的托恩子爵眨了眨眼,嘴角一阵抽抽。
“日安,劳伦斯爵士。”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如此辣双眼。
明明当初刚见到这位派恩基商会的代表时,他还是一派低调谨慎的作风,一身黑沉沉的暗色,连发带都是黑色的!
如今派恩基家族支持的国王终于上位,这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约翰劳伦斯姿势优美地站直了身体,似笑非笑地弯着嘴角,啧啧轻叹:“真是没想到啊!您让我如此出乎意料,想想却又似乎理所当然。”
谁又能想到,一个乡下男爵竟然会混成个神的宠儿,不但摇身一变成了教士救了国王陛下,甚至还在成年礼上使出传说中的“神术”,力挽乾坤,扶着国王上位却又悄然离去。
有些事情大多数人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们这些国王的心腹知道一星半点,或是半知半解,但更多的事情却是不能为人知,不能大白于天下。
国王陛下那些黑暗的过往,尘封才是最好的结局。
好在贵族最大的本事就是睁眼说瞎话,瞪眼装瞎,该知道的门清,不该知道的闭眼就忘。
劳伦斯含糊不清地赞叹了声,精神头十足地开始奉承起子爵大人一如既往的“朴素”作风,勤恳奋发,顺便问候一声威兰“农具”深加工业的产量和销售……
“没了,真没了!你就算把葛利和史密斯捆一块打死,我也拿不出一把长镰刀了!”
站在一旁的葛利管家眼神幽怨,怎么就又挨着他的事了?
陶舒阳说起这事就怒火中烧。
这位是给国王办事的,给的价钱又相当“合适”,他本来也很愿意支持下国王陛下的军队建设。
但是没想到啊!趁着他去圣殿山“进修”,这家伙居然能把威兰领的农具一扫而空,连把锉脚刀都没给他留下!
这是人干事吗?
要不是史密斯带领着铁匠们“996”“007”地拼命,怕是领地秋收要靠手薅麦子!
“……要不怎么说您领地上的农具物美价廉,又一专多用呢!”
劳伦斯笑嘻嘻地岔开话头,装着若无介事地凑过头来,用蚊蚋般的声音悄然道:
“和您说个秘密消息,您可千万别外传。”
子爵大人斜眼瞄他,撇撇嘴,不置可否,到底还是挥挥手,让管家退开。
“您知道吗?国王陛下的‘新军’要移防了……”
陶舒阳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劳伦斯盯着他的眼睛,缓声道:“因为塞尔丁人疯了,他们用万人血祭,‘血圈’一路向南。”
“新军将要移防……诺伊郡。”
第95章
巨大的橡木桌子被刷上了如镜的棕色木漆,平整的桌面如同婴儿的肌肤一般光滑,透过半透明的漆料还能清晰地看出木头原本致密而美丽的花纹,桌角优美的弧线如同天边飘过的云朵般柔和,便是再不识货的乡下人看到了,也要惊叹着赞美这家具的奢华美丽。
这样漂亮的桌子是托恩子爵领最新最热的顶尖货色,别看只是一张桌子,却凝结了无数子爵大人启发下的精妙技术,比如生漆采集制造、漆艺涂刷、木材解剖车床、水力动力、榫卯结构、铁钉制造……
然而,被郡县里无数贵族管家们哄抬拼抢,千金都难抢到一张的奢华“大板桌”——谁也不知道托恩阁下为啥要取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名称,如今却被堆满了陈旧的羊皮卷和羊皮书,屋里忙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将目光留驻在桌上片刻。
初秋时分,威兰领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史提夫教士却把袖子撸得老高,露出他那双松树根般粗壮得能跑马的结实胳膊,满是浓密金毛的粗大手指战战兢兢地翻着教会里传存下来的脆弱“娇嫩”的古羊皮卷,大脑袋上热汗蒸腾,连地中海式的卷毛都打湿了,一缕缕滑稽地贴在脑门上。
他也顾不得什么教士形象了,大眼珠子瞪着古卷,试图从上面找到一星半点有关的资料,能为领主老爷解疑,也为自己和这片领地上的人解难。
但是有关塞尔丁人“血圈”的恐怖记载虽然不少,有用的却实在太少了。
绝大部分的记载里都是用恐惧与绝望的口吻描述着“血圈”的可怕、塞尔丁人的残暴野蛮,或是记述下传说中幸存者的惨状,以及他们口中流传的恶魔祭祀。
配着血淋淋的残肢断躯、群魔乱舞的插图,让人几乎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地狱的景像。
“血圈”究竟是什么?有何目的?是否有既定的目标?祭祀的是什么神明或恶魔?
……一概不知。
“……目前来看,虽然不知道‘血圈’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它带来的绝对是可怕的灾难。”
史提夫教士脸色难看地指着羊皮书中的某一页,画上的人物和场景比例扭曲,色彩更是刺目——羊皮纸被涂成了黑色,陈旧斑驳的黑底上一片片残破的肢体组成一个巨大的腥红圆圈,画面中央是无数惊恐哭泣的人类。
代表着地狱与恶魔的黑色,与腥红的“血圈”交织,形成了古怪而诡秘的纹路,哪怕是看着让人胃中翻涌不适,目光却也很难挣脱这幅恐惧的画面。
葛利管家使劲闭了闭眼,把自己的目光从羊皮书上移开,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回想起以前隐约听过的传说。
“老男爵当年还在的时候,他曾经跟随着当时还只是王子的前国王路德恩二世陛下征战……”
所谓的“征战”当然只是美丽的修饰词汇,塞尔丁人入寇,当时还是王子的前国王征召了几支军队出征。
老洛恩特男爵那时还只是个没有封地的流浪骑士,听到这个消息后,赌上一辈子的运气,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把好剑,又让铁匠修补了自己那套祖传的破烂骑士盔甲,跟上了王子的队伍。
老洛恩特男爵赌赢了,虽然出征的队伍赢得惨烈,活着回到圣恩的流浪骑士十不存一,但是他们毕竟胜利了,靠着这一次的战功,活下来的战士骑士都获得了重重的封赏,威兰领就是那时候被封赐给老洛恩特男爵的。
老洛恩特男爵对于自己的赌命成功十分得意,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时不时吹嘘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战绩,但却非常奇怪地,从未提过那一场惨烈战事的一星半点细节。
直至有一次,他在酒宴之后酩酊大醉,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老洛恩特男爵拎着他的长剑冲进了大雨之中,用尽力气地挥剑砍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声嘶力竭地大喊:
“滚开!黑暗地狱的走狗!滚开,你们这些被魔鬼玷污的污秽之人!”
“我,我有光明神的庇佑,神佑!啊啊啊!滚开,我杀了你们!”
“血圈,血圈!那是地狱之门!”
他喊着,黑暗的魔鬼杀人无数,用人的血绘成巨大的血圈,打开了地狱之门。
地狱的污秽污染了碰触它的人,除了杀戮,别无它法。
他在雨中狂呼着挥剑乱砍,直到筋疲力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葛利管家才敢让人把老男爵抬了回去。
事后,老洛恩特男爵下了封口令,对于他酒后所说的那些狂悖可怕的言语,不许有只字片言流露出去。
如果不是今天托恩老爷提起,葛利早已经把这件可怕的事埋在了心底最深的记忆角落里。
如今么,事关领地和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当然要事无不言地向子爵大人禀告。
至于封口令……愿光明神保佑已经神国去见他老人家的老洛恩特男爵。
“你是说后来在圣恩王国四处传播的瘟疫,也许和老洛恩特男爵征战时遭遇的‘血圈’有关?”
从葛利转述的老洛恩特男爵口中的只言词组,结合羊皮书上的图绘和描述,子爵大人越来越觉得“血圈”这玩意相当的恐怖。
听上去似乎是用大量的人类的血液和性命为交换,打开了“地狱之门”,“污染”让塞尔丁人的敌人们自相残杀,而后散布出无数致死的瘟疫。
艹!这是物理屠杀加生化战吗?再加上这个世界上似是而非地存在着的“神明”……
陶舒阳光是想象下那个“血圈”就头皮发麻,更不要说如今这帮塞尔丁人似乎就是冲着自己这个方向画着血红的圈圈就来了。
再联想起在国王成年礼上那诡异的一幕,还有自己失踪的“系统”,要说这“血圈”和自己一点不相干,他自己都不信!
“老爷!有位远到而来的贵人前来拜访您。”
葛利管家的儿子,新任书记员兼管家助理杜克林轻轻敲了敲门,在门口禀告。
贵人?什么贵人深更半夜不睡觉,也不打个招呼就上门拜访?
“是派驻诺伊郡的新军的军团长,和先遣队一起刚到地方,连夜前来拜访老爷您。”
杜克林赶紧回复,他长着毛茸茸嫩胡子的年轻脸庞上,也是神色迷惘。
就算自家的子爵老爷现在是一郡最大的领主,也管不上隔壁诺伊郡的事吧?更何况那还是国都来的,据说是国王陛下亲自组建并且任命的新军军团长……给养多半是国王拨给的,哪怕要征税,也不该来找他们格莱郡的子爵老爷吧?
难道是看自家老爷得到国王陛下的赏识,来烧热灶?说实话,子爵这种中等爵位圣恩国内一捞一大把,好歹是有个实领领地才多少让贵族们看得过眼,国都来的老爷们多半还不惜得多搭理自家老爷呢。
要说这个军团长身份是冒充的?那位军团长虽然看上去极为年轻,可那一身低调又华贵的装扮和浑身高贵冷漠的气质,绝对不是什么人能胡乱冒充的,更何况还有盖了国王印章的制式文书……
杜克林脑海里念头百出,正天马行空地揣测来人。
身后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没等他惊愕地转身询问,来人就挥手一拨,把他顺势拨到了旁边。
“您……”这也太不讲规矩了!
杜克林憋着气,还想拦一拦,一边转头向子爵老爷通禀,只听几声惊呼,屋里的人眼光齐刷刷地瞪向来人。
来客只有一人,没有带着任何随从闯入托恩子爵大人的密议会室。
穿着精致华贵的深灰色连帽长袍的不速之客,缓缓抬起手,默默将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的兜帽向后推去,银灰色的长发瞬间露了出来,在一室的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年轻而又让大伙熟悉的脸庞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深深凝视着这里的主人,渴切地凝望着那因他出现而显得有些呆楞的子爵大人。
“艾瑞?!”
“小艾瑞?”
“哦!光明神在上,怎么会是你?”
“你不是在给国王陛下当替……唔唔!”
托德的惊呼还没喊出半句,已经被纳顿骑士死死捂住了嘴。
子爵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他是怎么带着艾瑞掺和到国王陛下成年礼的惊天大事中的,但是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替身不替身的,王家的隐密哪件不是随随便便就要人命的?多吃可以,多嘴那就绝对不行。
纳顿不动声色地瞅瞅左右,这屋里能参与讨论的都是已经被子爵大人归入到心腹的自己人,也就托德一个参与的事情既多又嘴大。
“大人,您和这位……贵人有要事要商谈,我们?”纳顿勒着托德,转头低声询问子爵老爷。
不管这位艾瑞现在是什么身份,都不是他们随便可以探听的,少知道些更安全。
陶舒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了这话左右一看,两位骑士和史提夫是随着他们一路上国都的,他们一起经历了从圣殿山到王都的惊心之旅,但并不知道艾瑞其实就是国王,也是被自己再三叮嘱要保密所有相关的事情。
帕西和老管家等几位倒是见过当时在威兰领当自己小跟班的艾瑞,但从艾瑞离开城堡后,他们对惊心动魄的后续是一无所知的。
除了自己,应该再没有知道艾瑞就等于国王陛下。
托恩子爵定了定神,按住自己被惊得扑扑乱跳的小心肝,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今天的事回头再议。”
等神色各异的众人转身离开,子爵大人深吸一口气,一把拉过所谓的新军团团长大人,顺手拽进了屋里,砰地紧紧关上了门。
第96章
“你……我是说,您怎么突然来了?”
陶舒阳神情复杂地望着已有些陌生的年轻脸庞。
居移气,养移体。
年轻就是好,短短几个月,当初在地下墓穴里魔化得不成人形,神智不清地逮着大黑耗子咬的“异端”,在恢复了身份和记忆,又荣登圣恩至高宝座之后,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君王。
——起码在外表看起来,这已经是一位威严而贵气的王者了。
“艾瑞。叫我艾瑞。”
年轻的国王陛下看上去不是很愉快,眉头轻蹙,抿着薄唇低声道,“你永远不必对我用……那样的敬语。”
就仿佛我们之间的亲密和过往如晨露般,悄然消逝,杳无踪影,只在于幻想之中。
“啊!那也太,嗯,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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