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一秒,方才话题的主人公——宁策宁大导,今日穿了件灰黑色的大衣,带着助理大步走进来。
在席间一片各怀心思的沉寂中,他在桌前站定,目光逐一扫过房间里的众人,眼神在秦奂身上停顿片刻,又不带任何感情地掠过了。
随后,他挑了下眉毛,要笑不笑问:“都坐得这么齐了,看来是我来晚了?”
第44章 我们结束吧
席上坐着的都是在圈子里混了十几年的人精,气氛只冷落了一瞬,很快就有人接过了话头,笑着把场子圆回去了。
赵屏冷着脸不发话,副导却很有眼力见,当即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让这对多年未见的师兄弟坐在一起。
“不用这么麻烦。”
宁策摆了下手,侍应生替他拉开了一把空椅子,他就顺势坐下了。
他应当是最熟悉这种场面的人,段承则借口他迟到,开玩笑叫他自罚三杯的酒,他也没有推辞,而是轻笑了声,道:“是该喝。”
旁边的人听了都笑起来,纷纷称赞“宁导爽快”,秦奂蹙起眉,刚要说什么,就看宁策招手叫来了侍应生,示意对方倒了满杯。
“不过,不是敬段总,也不是敬各位。而是借着这个场合,先跟我师兄道个歉。”
说着,他站起身,没有看众人,只向赵屏的方向遥遥一举。
看到这一场景,其他人都识趣地缄默下来。
“去年过年没去看您和谢老师。”宁策道,“是我不懂礼数。”
说着,他一仰头,脖颈弯出一道曲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过了片刻,又道:“《危楼》能拿银像奖提名,大部分是您的功劳。”
又是一杯。
到最后一杯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垂眼道:“还有一件事。我写《锦堂春》的时候,从来没打算过让它面世。”
“是您给了它一个机会,让它脱离我手上,成为一部作品。”
而不是一项附属于对赌协议的,毫无人情味的筹码。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感谢,师兄。”
……
从始至终,赵屏都坐在桌面的另一端,神色复杂难辨,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
直到三杯酒饮下,宁策还要去拿第四杯时,旁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赵屏也忍不住开口:“行了。”
对这个唯一的师弟,他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既恨他不成器,又忍不住心疼他,即使硬下心肠和他断了两年来往,但这不代表他不关心宁策。
顿了一顿,又有些生硬地教训道:“来吃饭就吃饭,外人面前搞这些,像什么话。”
“……”
宁策低头,瞥了眼腕上握紧的手,神色有些不明。
直到在一片静默中,秦奂慢慢松开了指节,他才应道:“好吧,听您的。”
—
除去了最开始的隔阂,桌上的氛围逐渐变得活络起来。
段承则本来就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该装傻的时候装傻,但只要他有心,场面怎么都不会冷了去。
过了没多久,其他人就忘记了先前的小插曲,转而谈起另外的话题来。
没有人注意,桌面的这一角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中。
从进来开始,像为了证实两人只是平常导演和演员的关系一样,宁策没有跟他搭过一句话。
秦奂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冷淡俊秀的侧脸,稍微有点失神。
大半个月不见,宁策好像瘦了一点,脱下大衣之后的腰单薄得一只手臂都能围过来。
但那副冷漠倨傲的样子又没有变,他光是坐在那里,周围一平米的空气就开始降温结冰,旁人想跟他搭话,都要下意识觑他脸色。
他们曾是师生,是情人,曾经在一张床上做尽了天底下最亲密之事。此刻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无形的沟堑,漫长无法跨越。
秦奂心底在叹息,却清楚两人的性格和经历使然,勉强磨合的一个多月改变不了什么,这次的事只是把矛盾提前激化了,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谁也怪不了。
—
酒过三巡的时候,宁策借口出门透气,去露台上抽了支烟。
迎着初冬带着寒意的晚风,他点了一星火,拿掌心半拢着,颜色偏淡的两片薄唇吐出一口模糊的烟雾。
没过多久,他听见了背后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了。
段承则挑的会所位置很好,周围都是树木繁荫,从露台上远望,正好能看见城区整片不夜的灯火。
宁策没回头,远眺着市区繁华的夜色,淡淡道:“我以为你有话对我说?”
“有点长。”秦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问我吧。”
宁策没有拒绝,他垂着眼,定定地看了会儿指尖飘散的灰雾,然后问:“你选了哪个角色?”
秦奂怔忪了一下,没想到他最先问的会是这个。
“程凤春。”他答,话音飘散在晚风里,“这也是你最满意的角色吧。”
宁策轻轻哼了声,似乎在对他的话表示嗤之以鼻,心底却浮现一种“果然如此”的慨然之感。
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淡淡地讽道:“赵屏从来没用过新人当男主,你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秦奂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谦逊地回:“没有,老师教得好。”
宁策嗤道:“别,我不敢跟你攀关系。”
话音落下,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
露台安静无人,烟灰在宁策指尖凝结了灰白的一串,细簌地飘下来一点。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秦奂听懂了他的意思。
“机会难得,就想着试一试。”他说。
宁策沉声道:“这是你认为的难得。”
“《锦堂春》不是一部适合大众的片子,对新人积攒名气助益不大。同等级别,更适合你角色定位的资源有很多……为什么不问我?”
秦奂看着他的背影,平静道:“可是,我觉得它是最适合的了。”
“如果告诉您的话,您一定不会让我去吧。”
宁策的神色有点不悦:“你……”
秦奂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道:“您不希望我演《锦堂春》,到底是因为剧本和角色的问题。”
“还是因为发现所有物脱离了掌控,您觉得不高兴了?”
这话的措辞已经超过了直白的限度,甚至有些尖锐了。
“……”
宁策没想到他瞒着自己干了这么大一件事,现在还敢反过来顶嘴,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现出了端倪。
他狠狠地蹙起眉,将烟头摁熄在了露台的烟灰缸里,回过头喊了他的名字:“秦奂。”
又冷声问:“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你都敢拿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了?”
即使在愠怒的状态下,他那张脸仍是艳的,唇角抿紧了,一双眼睛明亮得慑人。
但秦奂并不为所动,平铺直叙道:“从M市离开到现在,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对您来说,我是什么人?”
“是学生,下属,情人,空闲时间讨你喜欢的小玩意,还是……”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了宁策的眼睛,语气冷漠地问: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经历之后,用来弥补和自我代偿的工具?”
他太了解宁策了,尤其是读懂了《危楼》和《锦堂春》两部作品的深层意义之后。他清楚地知道,该怎样用一句话激怒对方。
闻言,宁策的神情果然变了,显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含义。
他咬牙问:“你调查我?”
秦奂无波澜地看着他,声线沉沉:“我曾经等你自己告诉我,但是我没有等到。”
“我以前以为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和你匹配的地位和能力,不能让你信任,所以你不愿意对我坦诚。”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自嘲。
“后来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宁策望着那双眼睛,底下涌动的情绪一如初见的时候,满溢着执着、冷漠与野望。
他曾亲手将对方从淤泥里拽出来,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纵容他蓬勃疯长的野心。
但是在同样一个夜晚,同样面对面的场景,他却开始发现,他已经读不懂对方眼里那些复杂的东西了。
迎着露台上幽冷的晚风,宁策的心跳莫名加快起来,忽然生出一种即将失去某种东西的恐慌。
这种恐慌在顷刻间攫取了他的全部思绪,甚至叫他出现了一些胸口滞涩、呼吸不畅的错觉。
过了一分钟,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平静道:“老师,我们结束吧。”
“……”
秦奂的情绪极其冷静,像是早已经过深思熟虑,一字一句又清晰地道:
“你从来没有准备过建立一段关系。”
“但是,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
在今晚来赴宴以前,宁策仔细看了这段时间里秦奂的全部行程。
起初他知道秦奂瞒着他,一意孤行去了S市试戏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反倒有一种天意如此的感慨意味,同时又浮现几分隐隐的骄傲。
看,这就是他的学生。他想。旁人争破头都抢不到的角色,对方不用依靠任何关系,就能让大导临场拍板换人。
周翊问他要不要跟段承则交涉,换掉《锦堂春》的主演的时候,他沉吟了一下,最后说:“随他去吧。”
他足够了解秦奂,就像秦奂了解他本人,知道对方一直以来深藏其下的野心和欲求,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天赋和才华。
他像草原上一点微末的火星,只需一阵不知名的风,自己就能化作燎原的火。
从始至终,宁策就没想过自己能困住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快到翻过试戏那一页,底下就静静躺着寰宇的影视合同,甚至甲方签字那一栏已经盖好章。
晚风兀自萧瑟地穿过露台,宁策没有给出答复,秦奂也不急着催促,两人就在夜色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半晌,宁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尽可能冷静地问:“你打算去寰宇?”
“大概吧。”秦奂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只是初步接洽,具体等新戏开机再说。”
宁策停顿了很久,才问:“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秦奂似乎短促地笑了声。
“老师。”他说,“等价才能交换,这是你教会我的东西。”
“可是你现在给不了我想要的了。”
宁策看着他身后的走廊,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你想要什么。”
大约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某个瞬间,他竟然也有一种冲动,想把对方留下来,无论他想要的对价是什么。
秦奂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念头,最后还是没有回答。
“虽然很荣幸你有这个想法。”他说,“但是我希望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谨慎一点。”
他盯着宁策的唇角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兀自笑起来。
“你暂时不会想知道我要什么的,阿策。”
第45章 杀青(修)
两人在露台吹了很久的风。宁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掐灭了烟,淡淡地提醒他,不要耽误《围城》的拍摄进度。
秦奂沉默片刻,配合地应下了。
陈三剪在B市的戏还剩下没几场,压一压很快就能拍完。在拍戏这件事上,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第二天宁策就通知了场务,把陈三剪的戏往前排。
宋瑶俨然已经把秦奂当成了革命战友,盼了半个月才把他盼回来,攒着一堆片场的八卦等着跟他分享。结果没过两天,就敏锐地发现了他和宁策之间的不对。
“你和宁导怎么回事。”她纳闷道,“吵架闹别扭了吗?我看他这两天正眼都不往你身上瞟。”
“谭俊都还挨两声骂呢,现在他骂的你次数还没骂岑影帝的多。”
B市场地的条件比M市好了很多,主演都有单人的休息间。
秦奂正倚靠在沙发上刷微博,闻言,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他骂岑景池是私人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瑶拖长了调子,语气了然:“哦,那就是闹别扭了。”
过了一会儿,又拿胳膊肘拐他,好奇问:“这回又是怎么了。”
“不是我说,你没事招惹他干什么,他不高兴了,你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啊。”
“我没招惹他。”秦奂让她念得不行,无奈举起了手机,到另一边看去了,“就是分了。”
宋瑶振振有词道:“那分了也不能……啊?”
等话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秦奂的意思,呆滞了好几秒之后,惊得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磕巴道:“分、分了是什么意思?”
秦奂耐心地为她解答:“就是好聚好散的意思。”
宋瑶:“……”
“谁问你这个了!”她无语道。
顿了一顿,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震惊,问:“你不是才请了半个月假吗,异地也没有分这么快的吧。”
“而且你之前不是要签宁导工作室吗,现在这、这怎么处理啊?”
“不是异地的问题。”秦奂没打算跟她多说,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签工作室的事情我跟他商量了,觉得还是不太合适,就没往下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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