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奂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她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
他面上没说什么,心底却在无声地询问。
其实,早在拍《锦堂春》之前,他就有所猜测,这个本子或许是宁策在写他自己。
但是拍摄的整整一年里,每一次对角色的代入,都在帮他触目惊心地确定自己的猜测。
是的,触目惊心。
如果说《危楼》是宁策对于过去经历的抽象和复写,那《锦堂春》就是他对自我的一次血淋淋的剖析。
宁皎和盛如昆给他带来的影响其实从未消失过,而是以另一种形諵凨式出现在了他笔下的角色上。程凤春的压抑、凉薄和自负,乃至最后悲剧性的结局,何尝不是他对本我下的一种嘲讽味十足的定义。
他从始至终都在分裂和厌恶自己,只是时间久了,就在反复地自我苛责和伤害当中达成了一种表面和平的状态,但其下流的血、烂的肉是否真正痊愈了,尚且无人可知。
可这些林林总总的事,秦奂不敢问,也没有立场问。
不管真实的原因如何,毕竟是他亲手把宁策推远的,如今终于有了不依靠对方就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资格——也要看人家是否还愿意接受。
一言以蔽之,无论宁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那都是他活该受着的。
“……”
因此,秦奂垂在身侧的手只略微僵硬了一瞬,未等握拳就松松放开了。
随后,他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他说,神情认真又执着,“但是宁策,不管是和段承则谈条件,还是现在想追求你,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晚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止歇了,远处的田野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秦奂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项既定的事实:“你领情或者不领情,答应或者不答应,那是我该承担的后果。”
“有没有意义,也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他没有遮掩自己意图的意思,而是把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那些话直截地挑破了,坦坦荡荡地告诉宁策,我确实爱你,但这并不会束缚你。
“你可以没有负担地拒绝我——无论几次都可以。如果你不希望见到我,之后我也会克制自己,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平和道。
“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不会因此改变。”
“爱意和欣赏的产生并不由我控制,等我察觉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了。而且大概会长久地存在下去。”
“我自私地希望你知道它们,如果有回应,我会很高兴,如果没有,那也是你的自由……仅此而已。”
“……”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宁策一向挺拔的脊背似乎在此刻微不可察地僵了下。
但下一瞬,他有些不耐地移开了眼,生硬道:“……随你吧。”
说完,他就失去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不再理睬秦奂,转身去开庭院的大门。
“老师。”秦奂在背后唤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贴心地提醒,“纸袋里还有些点心,夏天天气热,回去记得放在冰箱。”
“都是在S市巷子里的老店卖的,谢老师说你喜欢吃。”
“……”
宁策置若未闻,一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径直走进了院子里。
秦奂也不着急,等到宁策反手要把门关上的间隙,伸手挡了一下。
“最后一句。”他说,声音里含着轻微的笑意,仿佛没看见宁策微恼的表情,“在节目上不方便说,但这句话,我确实想告诉你。”
“……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小秦的追妻法则:该纯爱的时候纯爱,不该纯爱的时候但凡犹豫一秒都不算男人
◇ 第62章 一台戏
距《七号高塔》开机已经有了一阵子,但拍摄进程并不像预期一样顺利。
虽然柴琰先前导过几部片子,不是全无经验,但在真正制作精良,阵容豪华的项目面前,那点儿经历就显得有点不够用了。
偏偏电影的制片主任又是个精明的角色,一早就看出了柴琰性格不强势好拿捏,整天在剧组仗着在圈子里的资历和过去与柴立荣是旧识,对拍摄指手画脚,十分惹人讨厌。
除却安排场地和拍摄计划,演员上场拍戏时,他必定要在旁边挑三拣四一番,美其名曰要帮小柴导把关,实则发表的全是外行意见,除了浪费时间屁用没有。
柴琰对此烦不胜烦,一个多月的拍摄下来,两人之间摩擦龃龉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那位制片主任毕竟没出什么大错,他也找不到理由跟投资人要求换掉对方。
今天上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能够一条过的片子,硬生生拖长到了半天,演员下了戏都怨声载道。
午休的时候,柴琰来找秦奂聊下午的戏,一屁股坐下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气哼哼的:“这导演让给他当算了,眼镜搁脸上跟俩啤酒瓶盖儿似的,睁眼说瞎话。”
秦奂对他难得的攻击性表达了惊讶,拍了两下手,由衷建议道:“这话你当着他的面说,效果会更好。”
“……”柴琰心情郁卒了一阵,台本摊在桌面上,一眼都不想看,病笃乱投医地问秦奂,“你以前跟的组有这种情况吗,都是怎么处理的?”
秦奂头也不抬:“你是指这两年还是更早?”
“有区别吗?”
“当然有。”秦奂淡道,“之前我做群演的时候,导演和制片打起来,最后整个剧组拆伙的事都见过。”
柴琰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段峥嵘岁月,发愣之后不由咋舌:“啊?那我觉得我这情况还是能救上一救的,那这两年呢?”
秦奂放下了手上的台本,神色要笑不笑的:“这两年我对组里的制片主任都没印象,可能是有这号人吧。”
“……”
不好,忘了这人之前拍的片子都是谁导的了。
柴琰感觉平白无故胸中一箭,更加郁闷了。
“这是不是新人导演的普遍问题?”他琢磨着,“我也想强势一点,但出资人在顶上压着,总不能真翻脸拆伙不干了吧。”
秦奂不以为意地翻过了一页纸,答:“圈里的环境就是这样的,作品和资本总该有一样,至少你已经在完成初期积累了。”
柴琰神色恹恹道:“你说得对。”
秦奂看他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想了想,终于开口宽慰道:“想开点。比起其他成名早的导演,你还是有优势的。”
“……真的吗?”柴琰心底略微升起了一点希望,面带感激地问,“什么优势?”
温柔耐心?比较有创造力?
就在他脑海里一个个掠过对方可能会用来夸奖他的词汇时,秦奂瞥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吐出一个字:“糊。”
“所以,就算电影扑街了也没人会骂你。”
“…………”
柴琰愤而出门后,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握着门把手,屈辱地重新把头探了回来。
“下周X市要受台风影响,我跟制片商量了,外景的戏提到明天拍,你做好准备。”
秦奂顿了一下,说:“知道了。”
下一秒,休息室的门就在他面前拍上了。
—
《七号高塔》的外景取景地在X市郊区,上次柴琰说要带他去看的地方,和宁策的剧组相隔不到两百米。
秦奂盯着台本的白纸黑字看了很久,也没有翻过一页,最后叹了口气,打开联系人列表,对着置顶的头像出了一会儿神。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像是为了贯彻曾经说过的话,宁策干脆地把他拉黑了。
宋瑶听说这一消息后,神色一言难尽。
“三年前你都没做到的事情,现在你做到了。”她拍了拍秦奂的肩膀,安慰道,“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呢。”
秦奂觉得哭笑不得。
尽管以宁策的性子,他并不意外对方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的做法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界限,竖了个立入禁止的牌子,虽然简单粗暴,但胜在直白有效。
他不可能不尊重宁策的感受,像当初那样冒冒失失地撞上对方与外界相隔的高墙,落得一方头破血流,另一方困于被冒犯的防备和不安,最后草草收场。
宁策毕竟本性压抑内敛,少年的经历为他筑牢了厚重的外壳,叫他下意识抗拒亲密关系,不愿意坦诚交心,更遑论将自己交付给他人。
要感化他,慢慢哄他从高墙内出来,强硬不行,等他自己开窍恐怕也遥遥无期。
必须得把这一层挑明了,叫他没法拿师生或者床-伴当借口,再耐下性子,给他足够的感情回馈和安全感,等他某一天愿意回应,愿意敞开心扉。
照片里的奶牛猫仍然兀自晒着太阳,毛绒绒懒洋洋,主动去蹭入镜的那一截手腕。
秦奂看了好一会儿,才哂笑一声,深觉这猫或许是宁导的本体。
不然怎么连神态和性情都一模一样。
—
《夏夜之梦》剧组。
乔清下午来上戏的时候,看到离片场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来来往往地搭设备,一副要取外景的样子,进门一看到宁策就问:“柴琰他们要来这里拍戏吗?外面都是工作人员。”
宁策刚跟制片电话沟通完拍摄进度的问题,闻言抬了下眼皮,言简意赅地“嗯”了声。
这事柴琰已经提前知会过他了,说外景可能要拍两天,如果声音比较吵就麻烦他们多担待一点。
“那他们还挺会挑时间,刚好这两天凉快下来。”乔清感慨说,“上周连着一周的三十多度,站太阳底下能晒脱一层皮。”
顿了一顿,看宁策仍然拧着眉头,心情不佳的样子,奇道:“还在烦昨天拍那一段呢?”
“……”宁策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从月初拍摄几个关键镜头起,宁策就始终处于肉眼可见的低气压状态。有几个新人配角经验不足,拍一般镜头时还好,多教两句还能领悟,一到角色心理活动比较复杂的戏就立刻原形毕露,开始疯狂掉链子,那洋相出得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果只有新人叫宁导头疼倒还好,但昨天拍的是乔清和林知遇的对手戏。
——客观而言,两人发挥得都算不错,乔清在摄像机前的状态一直很稳,无论是台词还是表演都可以一刀不剪搬上银幕。表现更加可圈可点的是林知遇,从上次被宁策点出问题之后,这小孩估计回去下了苦功夫,现在不仅能跟上乔清的节奏,有一两个镜头的完成效果堪称惊艳。
当时那一条拍完之后,摄影和副导都挺满意,商量着要不要再保一条就过。
唯有宁策盯着摄像机上的画面,沉默了很久,才道:“不对。再试试。”
然而这一试,就是一个下午。
两人始终没有演出宁策想要的效果,但随着天色变暗,再拍会影响光线,宁策只能暂时叫了停。
虽然在剧组中,宁导一直处于说一不二的地位,他要坚持磨的镜头,没有人会反对,但像昨天那样,他始终没有给出理由和指导,只要求演员反复重试的情况还是非常少见的。
几个副导和摄影都纳闷,不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下了戏时还在讨论,宁导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对演员太严格了。
只有乔清跟他共事的时间久,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想法。
宁策不会无缘无故地卡人戏,一般这种情况,他都会直截了当地点出演员的问题,然后要求这一条重来。
如果他没有和演员交代清楚他的要求,只可能是他自己都理不清想拍出的效果是什么。
“聊聊呗。”乔清问场务借了张椅子,在宁策对面坐下了,一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样子,“说句实话,去年年底,你联系我说要拍《夏夜之梦》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
宁策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我以为你就算要拍文艺片,走的也是那种批判社会现实,曲高和寡的调调。”乔清说,“没想到你会选一部……主要讲爱情和心灵求索的本子。”
“这很正常。”宁策客观地答,“人性,爱情和死亡,是文学艺术三个永恒的主题,没有任何作品能越过它们讨论别的东西。”
“理是这个理。”乔清打了个响指,直白道,“但在你之前的任何一部电影里,爱情都是镶边的存在,它在那儿的意义大概就是满足观众的需求,哪有现在这部片子来得温情?”
“……”
宁策怔忪了片刻,有些无言以对。
“最开始我觉得,你是在为了冲银像奖尝试一点儿新东西。”乔清支着下巴道,“但现在我猜,可能是过去的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潜移默化给你带来了影响吧。”
对于文艺工作者来说,过往的经历和体验是很珍贵的东西。
都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然而不止是苦难,久旱甘霖,他乡故知,功名爱情,这些事物同样能够温养灵感,让创作者产出真正打动人的作品。
“我知道你现在对那条戏有点儿思路,但是没法具体地跟我聊感觉。”乔清提议道,“反正剧组还要在X市待个把月,你要不先放一放,等到把给你灵感的东西捋顺了,再重拍一条?”
这只是她作为一个演员的身份能给出的客观建议,最后要怎么拍,用哪条片子,还是看宁策怎么决定。
宁策没有立刻答话,伸手按了下眉心,道:“你让我先想一想。”
—
第二天的天气不错,既有太阳,也不算太晒。
一早上《夏夜之梦》剧组还没有上戏,就听隔壁取外景的吵吵嚷嚷的,要赶在日头升起来之前保一条能用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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