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估计一年之后吧。”闫御说,“那时我的俸禄差不多就能发下来了。”
狄九徽:“……”
不想放人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狄九徽不搭理他了,拔步就走,闫御没拦着,他想,他就试一试,也许是军师想多了呢。
他都想好了,到时借此由头大做文章,一个个全都罚去地方肯定不可能,那就罚俸,填补他这几个月被克扣的俸禄。
然而闫御赌输了,输得很彻底。
布防图不见了,消失了几个时辰后,转而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谯国主帅的手里。
闫御尚存侥幸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布防图有两份,丢失的是闫御手里的那份,他一直贴身收着,从未假手于人,甚至除了军师不曾有别的人知道在他这里,唯有狄九徽来给他送茶的那天,他刻意摊开,就为了试探狄九徽的态度。
此刻,已无需赘述。
“你干的?”
闫御找上门时狄九徽很淡定,隐瞒至此已是预料之外,他坦然承认,“是我。”
“怎么做到的。”
“还记得你抓住的那几个人么,他们刀上的花纹是我谯国特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闫御在脑海里找出那几个形状各异的图案,他当时只觉得独特,没往别的地方想,居然还有这一层。
丞相是站在狄九徽这边的,他相信狄九徽的为人,信他不会轻易叛国,于是助他安抚住谯国皇帝的猜忌心,狄九徽也没辜负他的信任,潜伏在敌国多日,伺机而动。
事到如今闫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这些时日你贪生怕死的所言所行也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难不成连这都不懂?”狄九徽笑了下,然后用一种相当不解的目光看着他,“闫御,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连军机密报都能毫无戒备地被我偷取,我们可一直都是敌对关系啊。”
是,他对狄九徽有一种天生的信任,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就像他确信自己不会伤害狄九徽一样相信着狄九徽也不会害他。
虽是抱着以身殉国的死志,但事到临头狄九徽还是不想束手就擒,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一把短刀,趁闫御分神,刀刃即将抵住他咽喉——
“小九,你要杀我?”
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却像蕴含莫大的魔力般让狄九徽倏然停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或许更接近本能,他不能伤害闫御,绝对不可以。
闫御瞧着他那把藏得严实的刀,自己竟未察觉分毫,不由说:“你随时能了结我。”
“我说过,你死了最大嫌疑人非我莫属,我逃不掉。”狄九徽强调。
“真是这个原因吗?”
闫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狄九徽竟不敢与他对视,匆匆避开视线。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他试过,他下不了手,真奇怪的恻隐之心。
门外有侍卫听到动静带刀赶来,狄九徽完全可以在他们来到之前挟持闫御,为自己谋条生路,但他没动。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布防图已经到他们手上了,无憾了。
狄九徽掌心一松,短刀掉在了地板上,风轻云淡道:“随你处置吧。”
他又露出那副慷慨赴义的神情,闫御多余的话没说,而是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别着他最开始从狄九徽手里抢来的刀。
狄九徽以为他要动手了,暗暗告诉自己忍住别眨眼,不料闫御把刀递到他面前,说:“物归原主。”
狄九徽愣怔,“你不杀我?”
闫御低低地叹了声,深藏无奈,“小九,我可能怪你,但不会杀你。”
狄九徽下意识争辩:“哪是可能怪我,你天天怪我。”
闫御改正很快,又说了遍:“小九,我可能天天怪你,但不会杀你。”
狄九徽:“……”
狄九徽拿回自己的刀,明亮的刀身映出他有些茫然的眼睛,闫御想最后摸摸他的头,手指微微一动又克制住,冷淡疏离地对他道:“你走吧。”
时隔多日,狄九徽逃离了容国,如愿回到自己国家,军中将士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归来惊喜异常,赶忙将他迎进去,狄九徽不敢说是闫御放他回来,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顶替了他位置的小将军欣喜地一握拳,道:“回来得正好,既有布防图在手,又有将军带兵,我们此战必胜!”
狄九徽回来还没歇两口气,便整装待发,投入到高强度的作战中,忙一点也好,这样他就不必继续因闫御奇怪的举动与称呼而胡思乱想。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回容国领兵的将领不是别人,竟是闫御。
曾经狄九徽嘲讽过羸弱的身板此时着一身雪白银亮的盔甲,闫御披甲上阵,胯下是与之般配的战马,共度数个日夜,见过不同状态下的眼睛如今是陌生的锋利凛冽,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除了守城那次,当朝太子亲自上阵还是头一遭见,狄九徽心底五味杂陈,说实话,他并不希望闫御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过在一刹那之间。
狄九徽与他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没有说话,在谁都没通知的情况下,小将军突然改变了战术,许是容国太子的身份太诱人,他私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围剿,等到狄九徽发现时已经晚了。
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谯国的容国的都有,狄九徽策马疾驰而过,余光略微一扫,狰狞的伤疤宛若蜿蜒爬行的蜈蚣,他从未如此心惊过。
以少敌多太难,何况小将军带领的是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精锐,闫御手底下的人死的差不多了,马上要轮到他,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很轻,像随手擦亮一根火柴,二者同样鲜明,但火柴燃起的是烈焰的红,靠之温暖,刀锋挥去带来的是鲜血的红,触之毙命。
“该死!快救人!”
织女急了,强行出手破阵,即将把一个强大的魂魄吞吃入腹,浮生若梦哪会轻易让她们突破,僵持的片刻,冷冽的刀锋已然落下,有道身影闪现般挡在闫御跟前。
瞳孔骤然一缩,闫御惊慌道:“小九!”
狄九徽很讨厌看到这样的场景,要再具体一点,是他讨厌看到闫御受伤的场景,无论是势不两立的现在,亦是模糊不清的过去,他总会本能地冲出来。
他们把本能解释为与生俱来的、不用学就能进行的行为,狄九徽再一次感觉奇怪,他和闫御又不熟,谈不到如此深邃的词汇。
但他还是想要救他。
刀刃接触到狄九徽的那一瞬间,有妖冶的红光四射,像万丈霞光穿云而出,千万道光柱镀着璀璨的金色拔地而起,如同神迹降临人间。
天地仿佛静止,闫御缓缓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在狄九徽腰间凭空出现了一枚香囊,安神香与玉兰香混合成的独特冷香幽然倾泻,但这并非光柱源头,从那香囊之中又飞出一枚造型奇特、色如珊瑚的血玉。
见到血玉时,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滔滔不绝的洪水接踵而至,数千年的过往好似书页,一张张在闫御脑子里快速划过,狄九徽、玉浮洞、浮生若梦,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枚血玉是他出生后他父母分别用自己的一滴血炼制而成的,从小到大一直随身佩戴,是专门替他挡劫的,后来他给了狄九徽,在今日替狄九徽挡下一劫。
战场、残骸、兵马通通化为飞灰随风而逝,所有的颜色褪去,显露出浮生若梦的本相,没有巍巍群山,没有澄江如练,也没有茫茫林海,在极致的混沌中唯有一株金莲静静盛放,它超脱世外,慈悲安详,却以汲取坠入这画境中生灵的骨血为养分茁壮生长。
血玉替狄九徽挡去致命伤,他魂魄完好无损,只是受了点影响昏睡过去。
“你终于恢复记忆了,时间不多了,赶快出来。”
是百花仙子的声音。
闫御已识破浮生若梦的伎俩,与外界联系自然无阻碍,他垂眼凝视着枕在他膝上的狄九徽,道:“小九还没想起来,我不能走。”
“再待下去会出问题。”嫦娥也劝道。
织女说:“你想起归想起,继续待在里面依然会消耗你的生命力。”
“我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闫御一意孤行,她们三人根本劝不动他。
“你们啊你们,说了浮生若梦这东西不能给,到底是千方百计弄到手里去了,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沾着三分酒意,月老来了。
“别那么多废话了,想教训回头等他们出来了再训,快救人啊!”织女抓着月老胳膊催促道。
月老看了看那金莲,还差一小部分就要长出来了,他转头对四仙子说:“老朽一个人搞不定,借我点法力。”
四股仙力汇聚在月老一人身上,他掐指重新凝出一支似散非散的笔,这几乎耗尽他全身的力气,缓了缓,他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抓紧些。”
月老顿了顿,指尖光芒一弱,他又低声说:“若真没办法把他带出来,你也别折在里面。”
闫御皱起眉,想问月老这句话什么意思,不给他机会,笔落刹那四周景色飞速变幻,闫御眼前一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入眼便是熟悉的帷帐,身上盖着的则是青蔓纱,他起身环顾周围,是与玉浮洞一模一样的陈设。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出去了。
月老的声音空谷回响般幽幽传来:“顺其自然。”
他并没有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背景,反而放任自流贴合现实,万事万物不受任何操控,只有一个地方,他稍微做了一些小改动。
“闫御,你能坚守本心吗?”月老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闫御不明白他的意思,“哪一方面?”
月老没解释,也没再出声。
“睡醒了?”
折了枝花的狄九徽从门外晃悠进来,见闫御坐在床上不动弹,很自然地凑近他俯身亲了他一下,闫御后知后觉感受到面颊上带着点湿意的吻,瞳孔地震。
虽然也有过一次狄九徽主动亲他,但那时他俩同陷幻境,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单纯地按照剧本走,不作数的,可这回,他是在神智清醒神闲气定神清气爽的情况下被狄九徽亲了!
闫御不可思议,话都说不利落了:“你……我……”
“怎么了?”狄九徽眼神无害。
闫御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本是他不可告人的幻想,一朝实现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正的狄九徽尚未苏醒,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不由得生出种故意占便宜的龌龊与心虚,但偏偏还有点欢喜。
闫御在心里因卑劣的窃喜自我唾弃了一番,半晌,艰难地憋出几个字:“你亲我……”
狄九徽一笑,“不然呢?咱俩是道侣,很正常啊。”
“道……侣?”闫御更震惊了。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月老为什么问他那个问题了。
一半是本心,一半是私心,创造私心的主人如今就与他面对面,一杆秤早就不知道倾斜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那半被高高翘起来的本心确实不太好坚守。
第72章 纯爱
“你今日怎么了,失忆了还是睡糊涂了?”
狄九徽奇怪地打量着闫御,一个不好的念头渐渐浮起,他眯起眼睛道:“你该不是想翻脸不认账吧?”
他挺直了身体环着胳膊往后一靠,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闫御,脸上的笑意敛去,乍一看有点吓人。
闫御忙摇头否认,大脑飞速运转找着理由搪塞道:“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我们只是朋友。”
狄九徽微微一怔。
“梦境与现实没什么不同,环境也很真实,我刚刚醒过来,一时没能分清。”闫御尽量讲得真诚。
狄九徽神情这才柔和了,不住失笑道:“怎么可能只是朋友啊,我们一起那么多年,过往的岁月不会骗人,喜欢上彼此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话好似刀子,直往闫御心里扎,凿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惘然若失凉风似的灌进来,他喜欢上狄九徽是理所当然,可狄九徽千年来对他无意,偏偏这句话又是出自最没有动心的人嘴里。
狄九徽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只当他还没有从梦境里走出来,便撩开衣袍驾轻就熟地趴在床边,仰着脸凑近了闫御,让他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
“你看清楚,梦境里都是假的,我如今就在你面前,这才是真实的我。”
闫御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狄九徽舒展的眉眼,真实的体温,真实的触感,真实的他们两个人。
但到底是不一样的,狄九徽看他的眼神与在画境外截然不同,那是快要溢出来的缠绵爱意,不再问心无愧,也不再坦坦荡荡,心里眼里切切实实地只有他一个,闫御看得入神,几乎要迷失在他漩涡般邃密缱绻的凝视之中。
他想,只要狄九徽说一句,他做什么都可以,但那是假的。
闫御仿佛置身于冰与火中,既有猛烈炽热的欢喜,又有迟钝而绵长的难过,他夙愿以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垂怜,却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虚构而成的。
狄九徽不明白闫御细细密密的哀伤从何而来,他忠于自己的心,抓住闫御的手把他拽向自己,前者一个踉跄,还未稳住身形,狄九徽直接吻了上去。
脑海里像炸开了一道五彩缤纷的烟花,闫御整个傻住了,那焰火的光芒太耀眼,令人眩目,他下意识反攥住狄九徽的手腕,柔软湿润的舌尖撬开唇齿,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两人拉扯着滚到床上。
狄九徽按着闫御肩膀,跨坐在他身上低头亲他,他的喜欢来得那样直白,气势汹汹不可抵挡,闫御手扶着他的腰,原本只想做支撑作用,让他别摔下去,然而狄九徽越亲越渐入佳境,闫御被他撩拨得身体发热,尤其是两人紧贴着的部位,更像是着了火,他遵循原始的本能,不知不觉间手顺着狄九徽的腰线慢慢摩挲揉捏,与在谯国那晚不谋而合的重叠。
狄九徽鼻尖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哼,钩子似的,闫御理智的弦快崩断了,最后一点清明也将要染上情.欲的旖旎,他狠下心,急忙挡住吻着他的狄九徽,气息不稳地叫了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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