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沐公子似乎对官职并不感兴趣。”五音沉吟了片刻,说道,“听闻夫人说,他似乎执意要同殿下合作。且我此前曾调查过,那沐公子财力雄厚,在边疆颇负盛名,殿下如今一统中州,对于边疆管控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能与这沐公子……”
不等五音说完,祁北穆便冷不丁地将他的话打断,“他说要跟我合作,我就一定要依着他跟他合作么?哪来那么金贵的脸面?没兴趣,你退下吧。”
第五十五章 燕怀瑾,我快熬不下去了
他只当这沐公子又是花横玉强给他牵线的幌子,心情不由地更不佳了。
话已至此,五音也不好多言,微微颔首,转身退下。
屋门被关紧带过的风轻轻一掠,萦绕在熏炉上方的香烟便被忽地吹散隐去,徒遗几分醉人的香气。
这个沐公子,他先前倒是略有耳闻。传闻这沐公子三十有七,年纪不大,但从漠北到南蛮,从西戎到南夷,他虽不是四方首领,却能凭着铁血手腕让四方首领肃然起敬、心服口服,算是一方狠角色。倘若能和他谈好条件,让中州与疆域从此解甲投戈、友好往来,想必能成就一段佳话。
他是没想到,自家娘亲居然连这么个大人物都能搬出来。只可惜……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祁北穆半眯起眼睛,失去聚焦的眼神逐渐从窗外收回,下移到手中不自觉被捏紧了的手帕上,帕角那一株素淡的栀子花分外扎眼。
眸光陡然深邃了下去,唇角却慢慢地向上撩起,苦涩的涟漪泛开。
他还没等到这中州江河的主人回来呢,又怎会擅自替他做决定?
记忆的漩涡转开,祁北穆微仰着头,任由着缭绕熏烟,带着丝丝点点催眠的醉意,将他拉回了一年半年前的回忆。
早在一年半前,他尚在凉州,从五音口中得知燕南叙死讯,头脑一阵嗡鸣后,甚至来不及细想,便气血攻心。而后在五音的引领下,他来到了灵堂,看着躺在棺里的燕南叙,更是两眼昏黑,随后昏迷了三天三夜。
直至后来醒来,他才越想越不对劲。
他不是傻子。虽说五音同他说的理由逻辑都勉强是行得通——早有预感,知道自己若提前得知死讯,必定用尽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动用偏门歪方,也要留他一时半刻。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白费功夫,为了不让自己疯狂,便蓄意将人支开,好让他安然死去,待他回来,一切便已成定局。
可燕南叙真是这样的人么?他曾不止一次扪心自问。
燕南叙何等顽强?七年前,他尚且能苟延残喘,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命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而如今,不过是区区沉疴毒病,又怎会在短短几日内,便认命,便放任阎罗王将他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命抢走?
还有,南河月算是燕南叙的死士,即自己与燕南叙关系匪浅,可若没有燕南叙的授意,南河月岂能孤身前往帮助?仅是因为完成主上生前夙愿么?未免难以让人信服。
除却这点,这其间仍存在不少难以解开的疑点,仅凭借一具尸体,他根本难以轻易相信,燕南叙是真的毫无交代地走了。
他宁可相信,燕南叙是另有计划,且这个计划并不是太安全,因而,为了不连累他们,才不得不瞒下所有人假死脱身。
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凭借着这一点点不灭的信念,熬了过来,将燕南叙没来得及实现的目标都完成了。
新朝倒下了,江河打下了,嫁妆和聘礼也都有了……
“就差你了。”祁北穆将手帕紧捂在唇边,轻轻地说道,“燕怀瑾,别迟到了,我快熬不下去了,你快回来吧。”
……
时隔数日,祁北穆还是去赴宴了,倒不是主意改变了,而是因为一批运回京都的货,在途径西域时出了祸端,导致货物被拦截。
由于货物的特殊性与紧急性,再赴西域耗时太长,祁北穆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让五音去寻尚且留在京都的沐公子。
本想着先前曾拒绝过沐公子一回,此番有事才去寻他,必会让他心生不满。因而,祁北穆特地吩咐五音,备了厚礼,且就西域与中州的货运通道与友好往来提出了优厚条件,盘算着但凡是个聪明人,都必然会心动、既往不咎。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五音携重礼去拜访,竟足足吃了几回闭门羹,且好几次闭门不见的缘由,竟是“楼下那间甜品铺子没开张,心情不好”或是“楼下那间甜品铺子少给他浇了勺糖浆,心情不好”,让祁北穆一度无语凝噎。
“殿下……”
看着祁北穆黑沉的脸,又一次被拒之门外的五音弱弱地喊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厚礼,干笑几声。
祁北穆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五音用余光偷瞄了祁北穆一眼,委婉地说道:“沐公子说,那家甜品铺子本说好了上新一款全新的甜品,未曾想临售卖前夕却变了主意,改上新了另一款,结果新产品难吃得很。早上他尝了一口,结果今日一下午心情都不好,所以……”
“什么?”祁北穆寒着脸,一拍桌案,“这什么商家?怎么还出尔反尔……”
话说一半,他才猛地发觉注意力的偏侧,轻咳几声,板着脸说道:“算了。都五日了,就算是闹当日我拒他的别扭,这时候也该闹完了吧。你明日再去,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一辈子都不见我不成?”
闻言,五音不由地轻嘶了口凉气。
他总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仔细一琢磨,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
就在这时,五音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忽地一个激灵,说道:“对了殿下,那沐公子在遣人催我离开前,还令那人给我带了句话,说是要想见面谈条件也可以,殿下须提前备好礼物,再亲自来见他便是。尤其是那礼物,不在多,而在精,明细他已想好了,就给他买来京都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甜品铺子中的甜品各一份。”
话落,祁北穆的双眉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叫什么礼物?京都甜品铺子中的甜品各一份?
他这些日子遣五音送过去的礼物,不比这金贵了千万倍?
这人怕不是有点什么疾病吧。
“也罢。”祁北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挥宽袖,“今晚前将甜品备好,我明日亲自过去便是。”
说着,他还忍不住地冷哼一声,“还省了笔钱,求之不得。”
第五十六章 祁玄晔,我回来了
揽清楼。
辰时初,朝食时分,在遣人将甜品送上了沐公子暂居的府邸后,祁北穆准时抵达了预先谈定的包厢。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到此处来,早在一年多前的某一天,他便来过一次,只不过……
似乎是忆及什么过往,祁北穆不由地深了眸光。
包厢门扇并不厚实,隐约可见有人正坐桌前,似乎正在沏茶。
他慢慢地走到包厢前,抬手正欲敲门。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落下,里面的人仿佛便提前觉察到了动静,人影微微一晃,抢先他道:“可是二殿下来了?”
闻声,祁北穆沉了沉眉。
不知为何,这发声与吐字,总让他心生一阵熟悉之感。
可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发声吐字虽相像,可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虽过去了一年多,但关于这块的记忆,却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相反,还更加清晰,仿佛早已深深镌刻入他的骨血之中了。
燕南叙的声音清冷,如珠玉落盘。可眼下这位沐公子,声音却染着哑意,浑像砂纸磨地,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祁北穆忍不住地有些失望,但他到底是心有大局的人,并没有将感情溢于言表。他清了清嗓子,应道:“是。”
“稍等。”不等祁北穆发第二句话,沐公子便再次截先,微哑的声音带着几丝春风般的笑意,“前几日令手下多次来访,从事于急,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不知殿下可否先给我解答一番?”
闻言,祁北穆再次黑沉了脸。
倘若不是事情急迫,他早在五音第一回 被拒绝时便掀桌子走人了。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步田地,若就此打道回府,未免可惜了。
就算是为了怀瑾的中州,他也必须忍一忍。
“公子请说。”祁北穆收回了手,候在外面,耐心地回到。
“前些时日听令母谈起,”沐公子说道,“在下就好奇,二殿下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地位权利在握,怎得就尚未婚配?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一听这话,联想起前几日花横玉着力给他的引荐,祁北穆立刻心生厌恶。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早猜到会这样,因而先前才多方刻意避开接触,让五音着手处理,结果……早知如此,他宁愿多花些时日,去西域亲自处理,也总好过落得现在这副进退两难的局面。
“已有。”祁北穆沉声,“祁某之所以打下中州,便是为了他。倘若沐公子的问题都是这样的,那我想我也无须再在此多留,就此别过就是。”
说着,祁北穆转身便欲离开。
“哎,你等会。”沐公子人影一晃,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具,站了起来,“我开玩笑的,殿下不喜欢,我不开便是了。”
祁北穆停下了脚步。
“对了。”
沐公子忽地又像想起些什么,走到门边,甚至手都已伸向门把、门已发出推移的声响了,可突然间,他又像是想起些什么,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手便又收了回去。
“二殿下,听闻楼下那家甜品铺子,今日一早又上新了。正是先前撤下,以致于在下没尝着的那样。”沐公子说道,“二殿下可否得空,陪在下一同吃上一回?”
刚停下的脚步顿时又恢复了前行,祁北穆只当他是故技重施,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后走去,寒声道:“不得空。”
话音刚落,身后便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开门声。
“祁北穆。”只听身后人忽然改了称呼,冷冷一哼,说道,“还是说要服侍我?怎么,现在连陪我去吃个甜品都不乐意?”
闻言,祁北穆前一刻才不带半点停顿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甚至不敢回头,只是攥紧了颤抖不止的拳头。
希望与绝望仅有一线之隔,他怕自己满怀着期待后一回头,却发现一切都是幻影泡沫。
他不敢回头,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祁北穆。”
直至那双手冷不丁地拍上他的肩头,他忍不住地狠狠一抖,一口凉气从口中嘶出,紧接着,眼圈便情不自禁地红了。
“你抖什么?”那人轻笑几声,又道,“一年半不见,你倒是看我一眼呀。”
祁北穆颤抖着将头慢慢地转过。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陡然只觉,那张一年半未曾来过他梦中、他几乎快记不清了的脸庞,忽地就清晰了起来。
燕南叙弯着嘴角,眸如静湖,潋滟粼粼,倏地,也将整个人间囊入。
“祁玄晔。”他轻启着唇,说道,“我回来了。”
第五十七章 番外 将日子熬成一锅软趴趴的粥
太初三十四年,王朝无主之象结束,在祁北穆的拥护下,燕南叙顺利登基,定都京都,国号取“宁”,开启昭和元年。
也是燕南叙回来后,祁北穆再三追问下,当初设下的“假死局”才慢慢显出他的轮廓。
跟祁北穆设想的所差无几,燕南叙一声不吭地离开,的确是因为不想连累他们,故而金蝉脱壳,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但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他深知,太后在四周埋下眼线众多,倘若以“燕南叙”这个躯壳行动,难免诸多不便。再者,毕竟是前朝罪臣之子,他虽不在乎,但有心人若拿此做手脚,加上百姓又是墙头草,人云亦云,舆论加持下,他很难翻盘。故而,倒不如彻底扔下这具旧皮囊,以全新之貌,万无一失地夺下他的囊中之物。
原因之三,他这些年在中州稳定了脚跟,但中州外的疆域却是未知的,想要实现他的野心,河清海晏,周边的疆域必不能落下。所以,为了赢下疆域这块,他也亟需避开太后,以全新的自己,将势力拓展到疆域。
于是,综合多方条件,燕南叙在病愈首日,便将计划讲予谢云川等人。谢云川连夜作出假死药丸,服下后与尸体无异,这才骗过了五音。
“那我呢?”
此时此刻,祁北穆正侧躺在燕南叙的旁边,伸手撩玩着他的头发丝,眸底的情绪晦涩复杂,百转千回,任谁都难以看出他此刻心情是佳是糟。
“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怕了么?”见燕南叙没吭声,祁北穆继续用手卷缠着他的发,说道,“你就没想过,倘若我没发现不对,一头热/地便随你去了的可能性么?”
闻言,燕南叙仰头看着祁北穆,额角的汗尚未褪尽,下眼睑的微红也未完全消散,唇角微撩,眼角微挑,只略带似有似无的笑意,却险些教祁北穆把持不住。
“没有倘若。”燕南叙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拍开祁北穆的手,伸出食指,往他结实的胸膛上蜻蜓点水般的点了点,“你这不是发现了么?”
祁北穆眸光微沉,猛地抓住了燕南叙的指尖。
“如果呢。”祁北穆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像是非要逼出个心满意足的答案一般,“你就真那么自信,我不会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一定会发现不对么?”
不留半点余地的质问让燕南叙瞬间无言,他垂着眸,沉默了片刻,说道:“想过。”
刨去这个想法,这其实是个两全的计策。
若祁北穆能发现他露出的马脚,那必然能猜出他大致的计划,从而好好呆在中州,通过他留下的南河月,将他先前埋下的暗桩一个个拔出,如此,中州很快便能拿下。到那时,幸运些,他兴许同时也已拿下疆域。彼时,双剑合璧,再好不过。
若祁北穆没能发现,那也可以化伤痛为动力,将完成自己“生前夙愿”为目标,同样在南河月的加持下,拿下中州。结果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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