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有什么雄心壮志,也不管你意欲何为,但是,家人永远是一切行动的前提。”花横玉目光沉沉,“你这次的肆意妄为,已经很明显地动摇到我们多年保持的平衡了。你知道的,随着胜仗、联姻,我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民心涣散,疑神疑鬼的性子有增无减,我们早已是太后的眼中钉,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拿作致命把柄,整个歼灭。我不管你和你的崽子图谋的是什么,或是有什么计划,也都请你转告他一声,若是有想成为我们家人的想法,便不要以我们为成事的踏板。”
祁北穆垂下眼帘,攥了攥拳心,闷声道:“知道了。”
“也不必这么垂头丧气。”花横玉第一回 见儿子这副模样,不由地一笑,伸手往他的脑袋上拍了拍,“我们若存心不让你们好过,便不会跟你讲那么多了,更不会帮你摆平这件事情了。说说你那小崽子吧,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那信件是他给你的吧?那追兵呢?也是他喊的么?你这头刚收到信件,那头便来了人,说是巧合你自己也不信吧?”
祁北穆一阵犹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老实道:“我也不知道。”
这倒是真话。这回,愣是他想不明白,燕南叙在闹哪出。
若是想配合太后,置他于死地吧,先前有的是机会,可燕南叙也从未动过手。再者,燕南叙是聪明人,太后疑心重,早前已对他做了那么多小手脚,论长远发展,肯定是敌不过与自己的合作的。
那究竟是为何?
“对呀。”祁清欢抓了抓脑袋,显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疑惑道,“燕公子心思深,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小花招奈不了我们何,就算太后小题大做,我们御南王府也不是吃素的,一次两次,根本不至于将我们击垮,反倒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被我们当出头鸟击下,最多让我们这段时间的自由出入困难些……啊,哥,你说,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但不好让你掺和,所以这头才拖住你吧?”
话落,祁北穆心头飞掠过一抹不太好的预感,他攥起拳头,眼眸骤然紧缩,眸底的狂风暴雨像是被沉沉地压抑着了,隐隐的冷色旋即升腾。
第五十三章 燕南叙走了
这倒是像是燕怀瑾能干出来的事情。
闻言,花横玉也明白了过来,眼里有隐隐的关切和担心。她虽然没接触过燕南叙,口头也总叨叨着要出去冷静散心,但心里却早已把他当成自家人了。毕竟是儿子喜欢的人,她就算何再怎么不舒服,也要学着适应。
“那,那我儿媳……小燕不会出什么事吧?”花横玉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得有些急了,连忙道,“这会太后的人手还在府外,以清查叛徒之名在外盯梢,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你们几个大男人不好出去,但他们肯定不会拦我,要不再等两日,门卫稍松了,我再替你去寻他?”
“不用。”祁北穆沉着声音,“我去。”
他一天不见到燕南叙,心里便一天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安得很。
“太后的人守在外面,肯定……”正说着,祁清欢一个激灵,忽地有了主意,“有了。”
两日后,门口出现了一个人高马大,花枝招展的“姑娘”。
这位胳膊甚至比侍卫还粗上几圈的姑娘,正是经祁清欢乔装打扮过的祁北穆。
“慢着。”侍卫条件反射地伸手拦住了祁北穆,本想细细盘问一番,但在与那道凌冽凶狠的眼神对上的瞬间,他立刻打了个寒颤,并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改口道:“嘶,那,那个,你……”
祁北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淌着极度的森冷,一脸生人勿进的冷漠表情,“我是府里的丫头,准备出去采购,还有什么问题么?”
闻言,侍卫连连摇头,哪还敢问什么问题,急忙收了兵器,给他让出一条道,“慢走。”
祁北穆没再多给他半点眼神,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燕怀瑾,你给我等着。
……
待祁北穆赶到凉州时,他们先前居住的那处别院已经空了,连他特意留在此处的五音也不知去向。走进院内,家具上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想来人已经离开数日了。
植在院里的那株栀子花树已经不在了,仅留一地泛着黄意的花瓣。
祁北穆陡然心下一凉。
其实早在今日亲自来前,他便派人提前寻找了一遍,可结果可想而知。他偏偏不信这个邪,故而才不管不顾地再寻过来。
想着,他已蹲在地上,将其中一瓣花拾在手心,端详片刻,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却带着挥散不去的苦涩。
他曾设想过无数遍重回凉州的情景,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家具还是那个家具,甚至透过雕花窗户落进室内的阳光,都是一样的澄澈,可仅过去几天,人去楼空,凉州已俨然不是那个他曾日思夜想的凉州了。
祁北穆将花瓣随意扔开,遂起身,源自天际的阳光沿着他的背脊朝四周漫开,徒增几抹落寞。
在住所没寻到燕南叙的踪迹,祁北穆便一路摸索至凉州府,可直至去到方知晓,燕南叙根本不曾来此任职过。
不安的念头愈发浓烈,早前的大半年时光,倒像是他做的一场美梦,梦醒时分,燕南叙便人间蒸发了,连半根头发丝都没留给他。
祁北穆攥紧了拳头,霎时间,眼前眩晕感更强,他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栏杆,才勉强将摇晃的身形稳住。
“殿下?”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方传来,几股热流猛地从祁北穆的脑间横过,刚扶稳身形未几,他便连忙转身,只见五音正站在他的身后,神情怔然,似乎对他会出现在此地感到有一丝惊讶。
“我正要回京都找您,您怎么……”
五音话未说完,便被祁北穆沉声打断,“让你盯的人呢?燕怀瑾哪去了?”
闻言,五音忍不住地咬紧了下唇,惴惴不安地看了祁北穆几眼,欲言又止。
一看五音这副模样,祁北穆心中的不安感便更深,他不由地鸷起眸光,拳头攥紧,眼神与声音都愈发的冰冷,“说话,人呢?”
话落的瞬间,五音再也绷不住了,满腔的悲怆陡然间倾泻而出,他颤抖着身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着脑袋,颤声道:“没,没了。”
祁北穆的心猛地一沉,尚未痊愈的伤口也由于他此刻情绪的波动而隐隐作痛。他像是顷刻间被人用力一推,便沉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周遭的黑暗与冰冷将他团团包围,不断吞噬。
那团炙热的烈火,也陡然像是被一盆冷水由头浇下,最后一丁点的火光皆湮灭不见。
祁北穆的心脏像是忽地被谁剜去了一大半,从口鼻进入的空气不断穿梭,每一丝的凉气都仿佛化作了世上最锋利的匕首,将他缺失的心搅得血肉模糊。
祁北穆微喘着粗气,一双黑眸越来越冷,暴虐之意渐起。
“什么意思?”祁北穆沉沉地呼吸着,如万年雪巅上的寒冰,阴冷可怖,“把话说清楚。”
“数日前,我原奉殿下命令守在燕公子两侧看护。可就在三日前……”五音不敢抬头,脑袋随着话语越埋越低,“燕公子病情忽地反复,谢云川意图力挽狂澜,亦是无用,最终……”
说到这,五音有意识地截住了话语,不忍继续往下说。
“病情反复?”祁北穆突然拔高了音量,眼冒寒气,质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反复?那尸毒不是已经清楚干净了么?怎么会反复?哪来的反复?”
五音不敢直视祁北穆,只得垂着脑袋,微微哽着,硬着头皮道:“据,据谢云川说,燕公子的身体早在七年前跌落悬崖,便已大不如前,如今加之尸毒与太后前些月在公子体内植入的慢性毒,冰火两重天,这才……是燕公子,燕公子再三吩咐他们三缄其口,尤其是对殿下,所以才……”
五音后面絮絮叨叨的,还说了不少,但祁北穆已然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脑间只剩下“燕南叙走了”五个字眼。
好,好得很。
祁北穆大笑几声,心脏剧痛不已。蓦然间,气血攻心,他只觉一阵昏黑之意侵袭眼前,几道热流顺着喉管便喷涌而上。
直至一口淤积于身的心头血猛地从他嘴中吐出,他才感觉到了无比的畅快。
就像他小的时候,因为尚且稚嫩的实力,而受伤、被家规伺候后落下的淤青,他便总爱对准那团乌紫的淤青,用手指狠狠地按压。还有嘴中的溃疡,明知会痛,可他总是控制不住地用舌头、用齿尖、用一切能让他疼的方式,狠狠地对待,在疼痛中获取至上的快感。
痛着痛着便麻了,麻着麻着,便习惯了。
“殿下——”
眼前的场景逐渐趋于模糊,像是被透明的纱带蒙住了双眼。倒下的时候,他甚至已看不清周遭的景物,只听到五音如苍蝇般嘈杂的声音在耳畔闹腾,吵得他一阵烦闷。
斯人既去,我长夜漫漫,孤灯孑影谁为伴?独活于世为谁施?
燕怀瑾,你好、好得很!
第五十四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太初三十三年,元月。
随着御南王府第一炮的打响,新年伊始,东方将白。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浓郁刺鼻的硝烟味与烟熏扑鼻的腊肉香混杂着,飘遍大江南北。
新朝统治期间,天灾频频,官民对立,军队鱼龙混杂,干吃军饷,贪生怕死之辈众众,社会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皇帝执政期间如提线木偶,日夜纸醉金迷,毫不作为,太后垂帘听政,实权在握,却正事不做,终日命人暴力压制负面传闻,只歌功颂德,意欲粉饰太平。
同时间,天象显五星连珠,民间占卜人屡次向鬼神卜问,皆算得明主将至,是改朝换代良机。不日,又闻有渔民河边捕鱼,剖鱼腹一看,竟内含帛书,是道:“御南王将胜。”恰逢御南王府民心所向,本是众望所归,加之新朝皇室早尽显衰颓之象,骤然间,人心浮动。
御南王次子顺势而为,率兵杀进京都,将尚且醉生梦死于塌的祁安尧击杀。太后闻讯,自缢于殿中,新朝由此覆灭。
但令众人都奇怪的是,新朝既灭,新皇却久久未立,仿佛那一战便是终点。百姓多方打听,朝臣多方劝谏,都不了了之。
御南王府。
屋内燃着灯,光线并不刺眼,只勉强将房屋映亮。玄衣男子半躺在榻上,冰凉如水的月光穿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在玄黑的衣袍上镀了一层浅淡幽微的素霜,徒生几分孤寂之意。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祁北穆深吸了口飘拂四周的熏香,轻轻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嘎吱的推门声响起,五音的身影从门外进来。
“殿下。”
五音径直走到了榻前,微颔着手,用余光轻扫了祁北穆一眼。
也仅是一眼,他便不再看。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祁北穆像是变了个人,从前他总喜伪装,微敛锋芒,将心计野心尽匿于暗。可自从凉州回来后,他便不再收敛,像是杀红了眼的死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前朝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拼了命地收兵买马,招贤纳士。
光凭祁北穆一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着实难成大事,但仿佛天赐良机一般,燕南叙离开后不久,南河月突然出现在府前,声称是来为燕南叙完成夙愿的,表示自己愿意帮忙。
南河月到底是在燕南叙手下做了那么多年的事的人,有他在,许多燕南叙曾经在中州埋下的暗线、暗桩等,都能被挖掘出来。这对于祁北穆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再加上新朝彼时兵力衰微,且太后也没想到祁北穆狠起来会这么疯,身家性命都抛诸脑后。她也非没尝试过用他家眷的性命威胁,可但凡她有半点动作,那边就施以更狠的手段报复,使她处处受制。时间久了,太后也身心俱疲,有意让步,试图通过一定的妥协与祁北穆达成共识。
可没想到的是,祁北穆软硬不吃,且凝聚力极强,竟硬生生地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军马人才最大化。事已至此,看着仍旧沉溺酒色,浑然不觉危险将至的祁安尧,她心中深知,新朝已是强弩之末,殊死抵抗乃逆天之举,更是徒劳之为,久而久之,便不再强硬,日夜吃斋念佛,积累微末善德。
可祁北穆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五音虽感慨,但却丝毫不感意外。
他在祁北穆跟前待了将近十年,自家主子是什么性子,他是再熟悉不过,杀伐果断,生性冷酷,只是在从前,他的心中尚且还有一杆度量的秤,便把诸此种种都隐藏在了那副面具之下。尤其是在遇到燕南叙后,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祁北穆正在被慢慢地改变,从前认准了一个死理便会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的那个人,也开始心存温柔了。
而燕南叙既去,牵引他的人不在了,他之所以变成今日的这副模样,想来也是情有可原。倘若不是还有花横玉他们在其中,恐怕他只杀得更狠、更凶。
五音摇了摇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人仆从,他只得守着本分,祁北穆说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就是了。
“什么事?”祁北穆睁开了半只眼,斜斜地睨着五音,慢悠悠地开口道,“若是问登基的事,那便回去吧。我打下的江山,想什么时候登就什么时候登,想让谁登就让谁登。想尽快登基、改朝换代也可以,跟我先前做的一样,把我杀了,再把位置抢回去,也不是不行。”
五音将唇抿紧,似乎对这个答复并不意外,默了片刻,便也不再劝阻,换了个话题,“还有件事,夫人前几日提起的沐公子,听闻他最近要入京都,和殿下谈合作……”
不等五音把话说完,祁北穆便拧紧了眉关,眼底眉梢皆是满满的不耐烦。
对于自己逐渐外露的野心,花横玉他们并没有表示过多的反对,只让他把握好度,不要让火烧到他们家中便是。但另一边,自打得知燕南叙下落不明后,花横玉倒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带各家的千金闺秀来吃饭了,但也没让自己闲着,三天两头便带着风流倜傥的男公子,找各种借口假装偶遇。
祁北穆自然知道花横玉是什么心思,也没戳破,只要不舞到自己面前,摊开了讲,那他便装作不知。
“不见。随便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便是吧。”祁北穆捏了捏太阳穴,也没什么耐心,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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