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陆之洵露出为难的表情, “可是前辈,我同妙妙两情相悦,若是干柴烈火,情到浓时,难以抑制,要如何……”
他想起妙妙美貌,便心神荡漾,想入非非,即便是圣人也把控不住罢?
“住口。”季一粟一阵头晕目眩,不由用手撑住额头,才勉强保持清醒, “你二人同为男子,这是有违伦理纲常之举,大逆不道之事,简直天理不容!”
陆之洵琢磨,前辈如此高深修为,恐怕常年于深山闭关,不通人事,便耐心解释: “前辈有所不知,男子同男子也能双修,已经不是稀罕事了。前辈放心,为了妙妙幸福,我一定苦心研修断袖房术……”
“我说不许就不许!”季一粟喝断他,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陆之洵被他这么大反应吓到,连忙垂首,一点声音也不敢再发出来。
“给我写。”季一粟呼吸沉重,极力压抑着冲动和愤怒,阖上眼睛, “不许碰他。”
阳光在他脸上跳跃,太过夺目,以至于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之洵慌忙按照他所说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记下,闷头等待,大气不敢出。
“若有违背,我会收了你全族性命。”伴随的是一声遗憾的叹息, “结契罢。”
陆之洵将心头血滴在纸上,纸张发出耀眼的白光,季一粟收回纸,陆之洵突然叫住他。
“前辈。”
“说。”
“前辈,若是妙妙也属意于我,主动想同我双修呢?前辈还是不允许么?”
“陆之洵,你弄清楚。”季一粟负手而立,淡淡俯视他,声音阴冷,高高在上,不可忤逆, “我救了你,也救了你全门派,你的命和整个门派的命都是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要我不高兴,随时可以收回你们的性命。”
陆之洵抬起头,坦然望向他,眼里满是固执和不甘: “前辈如此防着我,是因为自己对妙妙的心,并不干净罢?前辈既要飞升得道,不想带上妙妙拖后腿,又要妙妙为你守节,世间哪有这等两全其美之事,对妙妙就公平么?”
季一粟身形一僵,良久,难得语气轻软: “那就,全凭他自己的心意罢。”
只身拂袖离去。
* * *
陆之洵归来,带回两个轰动的消息:一个,是他找到了妖兽狂暴的真相,原来北斗宫早就和妖兽勾结上,装模作样,才能日益强盛,不想被妖兽反噬,如今北斗宫已成妖窟,他暗访北斗宫,差点被妖兽杀害。
第二个消息,是北斗宫妖窟已被端平。在他快被妖兽所害之时,天降神秘大能,将所有妖兽一举消灭,并救了他,事了拂衣而去,未曾留下任何姓名。
整个曲武大陆都为之震撼不已,剩下三大门派的人结伴前去北斗宫,果然整个北斗宫都是妖兽的尸体和腥臭味,黑色的血浆流淌千里,不少心里承受能力差的人当场呕吐起来。然而这等惨状,却没有任何激烈打斗的痕迹,所有妖兽都像是乖乖站着让人一剑割喉,毫无反抗之意,看来的确如陆之洵所说,有大能从天而降。若不是此人,别说小小一个北斗宫,恐怕整个大陆都会很快被妖兽侵蚀,再无人迹。
曲武大陆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能,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将北斗宫翻了个底朝天,渴求寻到这位大能蛛丝马迹,得到对方指点一二,一时间轰轰烈烈,即使陆之洵却说这位大能已经飞升,不用再寻他,这股热潮也许久才慢慢消散。
一夜之间,七星宗洗清冤屈,却同碧海门有了芥蒂,不愿再往来,只因陈止元同北斗宫一同污蔑他们,反倒天武派没怎么说话,两家越走越近。陈止元慌了神,他是个老好人,不愿得罪别人,并觉得只有大门派团结一心才能共同更好发展,而如今他被孤立,不少小门派纷纷合并崛起,虎视眈眈,广收弟子,觊觎其位,他压力甚大。便亲自上门同七星宗赔罪,诚恳解释自己着了妖兽的道,被操控身心,那几日的言行皆不是他本意,如今妖兽已死,他的束缚才被解开,念在他以往之举,七星宗态度和缓,但终究不如从前。
陈止元长吁短叹,忧心忡忡,日夜难眠,正当烦心之际,想起来一个好主意:那七星宗少主陆之洵对他的私生女年妙妙有爱慕之心,还和齐青锋竞争求娶过,只要他同意这门亲事,把年妙妙送去联姻,讨得陆之洵喜欢,两家变成亲家,还愁七星宗不同他交好么?
找到了思路,陈止元欢喜不已,当即再次登门拜访七星宗,找到陆之洵,直接告诉他,为了两家和好,他同意了这门亲事。
陆之洵心里升起几分哀戚,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妙妙。被人当物品一样甩给自己,又被掌门拿来当联姻的工具,此生全凭他人安排,竟没有任何半分自己做主的权利。可想妙妙男扮女装这些年,有多艰难。
等他娶到妙妙,断不会让人再受半点苦。
他虽不喜陈止元的行为,但同人结契在先,又思慕已久,还是答应了,事后会同父母禀告,上门提亲,陈止元喜不自胜,盼来盼去终于盼得七星宗提亲,立马着手安排婚事,从头到尾竟然没有想过问问年渺的意思。
有陆之洵天天找年渺在先,传闻已久,这门亲事并不算突然,得知陆之洵正式求娶,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大灾之后的大喜,宛如废墟中生长出来的迎春花,更加让人振奋激动,众人皆兴致勃勃地准备,一时间碧海门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年渺像往常一样,按时起床上早课吃饭,却被告知门派在准备亲事,暂时不需要上课了。他望着到处都是的红灯笼和喜字,蔓延跃动的大红色,叫人无端心生喜悦,同时又十分疑惑,随手抓了个师姐问: “师姐,是谁要办喜事呀?我怎么不知道?”
对方看着他乐呵呵笑: “傻姑娘,当然是你要成亲了,先好好玩罢,过几日嫁人,就得忙碌起来了。”
年渺呆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空荡荡问: “怎么是我要成亲了?我跟谁成亲?我怎么不知道?”
竟然没有一个人想着通知他一声。
“当然是陆少主啦,难道你们私会这些天,没有说好么?”
* * *
纵然碧海门上下热闹无比,喜气洋洋,逐日峰上依旧清冷无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居住。
起初,陈止元还会时不时派人来慰问,被多次拒之门外后,便只在过年时候来送些东西,后来四五年也没有出现过,如今一个小小弟子的亲事,更是不会来叨扰。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遗忘一个人。
季一粟的东西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他不需要吃饭喝水,不需要穿衣洗漱,只是暂居此地将养神魂,除了休息就是休息,但年渺来了之后,开始乱七八糟添置东西,小孩子跟他不一样,得吃得喝得玩,还要梳辫子,妆奁首饰,衣服箱子,墙上挂的一排排的字画,是年渺初学写字到渐渐成熟的作品。压箱底的拨浪鼓之类的玩具,是他外出寻物时看见别的小孩子玩,心血来潮带回来的,被年渺当成宝贝一样睡觉都抱着,后来长大便渐渐忘了,只有他还留着。
缺什么补什么,要什么给什么,每次都是一点点,一两样,然而整整十年,日积月累,他的屋子早已充斥着年渺的气息,躲不开逃不掉。
现在,这些东西已经被他统统收起来,无论是暖阁还是厢房,都没有一丝人气,只一些最基本的桌椅板凳床几,俱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恢复成十年前的状态。
他确实应该走了,将养十年,新身体也打造好,是时候进行下一步动作,而且长期在一个地方待着,很容易被发现行踪。
养母和方士的卦并没有算错,年渺命途多舛,一生凄惨,不得善终,至多能活到十八岁,他从一开始便看出来了,然而尚不知详细劫难,十八岁后,距离年渺的浩劫越来越近,细节才逐渐显露。如果没有他,按照原本的路,年渺会嫁给齐青锋,坠入妖窟,被发现真身后,遭群妖凌辱,不到一个月便折磨致死。
如今这最大的浩劫已然化解,年渺的前路铺好,至少此生可以安安稳稳,再无后顾之忧,他也能安心离开。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明明再没有什么可看的,偏偏挪不动脚,直到熟悉且急促的踏雪声由远及近,他才停下脚步,朝门外望去。
“师兄!师兄!”尚未见到人,声音已至,年渺一路疯跑,靠着暖阁的门不断喘息着,稍微缓解了些,便仓惶开口, “师兄,你知不知道?陆之洵他疯了,他竟然跟掌门提亲要娶我!现在门派上下,都在准备亲事!”
季一粟背对着他,淡淡道: “如今浩劫过去,七星宗同碧海门有了隔阂,陈止元想拿你去联姻缓和关系,也是常理之中。”
“那我也不能嫁人啊,我又不是女孩。”年渺见他反应不大,心想他一定有办法,心下稍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这门亲事取消?”
他觉得有些奇怪,暖阁比平日要空荡不少,师兄难得没有躺着,而且一直背对着他,可他心忧别的事,没有想太多,像往常一样扑过去从身后环住师兄的腰,把脸贴在对方背后,可怜兮兮撒娇: “师兄,你一定有办法。”
“不是件好事么?”季一粟道,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还有什么不满的?”
年渺睁大眼睛: “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是你说要跟他做朋友的,我才会理他,不然我连朋友都不想交,怎么可能喜欢他?我不喜欢他啊,才不能嫁给他。”
他气哼哼的,不等季一粟有反应,便眼睛一亮,想到好主意: “师兄,不如你娶我罢,你对掌门有救命之恩,你娶我,他一定没办法拒绝,我们还能正大光明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完美,不禁有些小得意。
“这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门派的事。”他总是这样想法天真烂漫,季一粟叹了口气, “不是陈止元能做主的。”
“那怎么办?不能就这样了啊。”年渺陷入苦恼之中,垂下眼, “师兄,要不我们私奔罢?我们离开这里,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也不需要再装女孩了。”
“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就乱说?”季一粟微微训斥, “年渺,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总围着我转。”他一点点掰开腰间对方的手,冷漠道, “陆之洵天资聪颖,前途无量,性格还行,对你更是死心塌地,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微微一顿, “况且,他已经知道你是男子,也依然痴情不改,执着于你,你嫁给他,前路坦荡,此生无忧,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到桌边,端起茶杯准备倒杯水喝,才发现一滴水都没有。茶和水,都是为年渺准备的,如今既然要离开,都成了摆设,便白白端着,手臂停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放回去。
年渺被他强行掰开手,印象中似乎是第一次师兄如此强硬地推开他,一时间傻了,只怔怔站着,仍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好一会儿才艰难问: “师兄,他是怎么知道我,我身份的?你又怎么知道他知道的?”他嗓子干涩,一点点说出那个他不愿意接受的痛苦的事实, “你,你去见过陆之洵了?”
季一粟放下茶杯,算是默认: “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
年渺没有说话,屋里一片死寂,季一粟想回头看一眼,又怕看了再也狠不下心,将目光死死定在茶杯上。
“师姐们布置喜事,我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就去问,她们笑我,说是我要成亲了,要我乖乖去准备。”半晌,年渺终于慢慢开口,声音空灵无助, “原来大家都知道我要成亲,却没有人告诉我一声。我想,师兄一定知道,师兄会有办法,就赶紧来找师兄,只要有师兄在,什么都可以解决,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件事,是师兄一手促成的。”
他哽咽了一下: “旁人管不管我,我不在乎,可是连师兄也没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嫁给他。”
季一粟急促道: “不是你想不想嫁的问题,这是最好的选择,他可以代替我……”
“我不需要别人代替你。”年渺提高声音,猝然打断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如玉珠滚落, “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我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跟陆之洵不一样,陆之洵有家人,朋友,事业,不可以轻易为一个人寻死觅活,但是他不同,他的命是师兄捡来的,人是师兄养大的,他离了师兄,确实不能活。
“年渺,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更不会永远陪着你,我迟早要离开的。”季一粟又重新拿起茶杯,握得骨节泛白,微微发颤,尽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应当学着当个大人,坦然面对别离。”
他要去的,是龙潭虎穴,修罗地狱,自己尚且生死未卜,哪能保证护得住年渺呢,与其跟着他提心吊胆,还不如蜷缩在此处平平安安的。
“师兄说得对,是我太依赖师兄了。”年渺吸吸鼻子,抬手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可很快又被新的水迹占领,怎么都擦不完, “师兄其实,早就打算离开了罢?换了新的身体,就是换了新的身份,再也用不着当鹿鸣,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
在季一粟换新身体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他不敢深想,不愿深想,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师兄只是从来没想着带上我而已。”他忍不住抽泣起来,断断续续道, “我灵根废弃,修行无望,带着我,只是徒增累赘。还劳烦师兄费尽心思,为我找好倚靠,料理前路。”
“年渺。”季一粟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掉眼泪,极力克制的声音,更让人心疼。
年渺拿捏他的手段很简单,左右不过那几种,撒娇,装可怜,卖惨,哭。
从小到大,他哭的次数不计次数,哭急了还会喘不上气晕倒,然而除了最开始的一年,其他都是装出来的,他已经把“掉眼泪”这项技能玩得炉火纯青,然而真正伤心的次数寥寥无几。
现在和往常装可怜的套路一样,一边哭,一边说一些让人肝肠寸断的话,可是他很清楚,这一次不是装的,年渺是真的害怕了。
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他一定要后悔。
“渺渺,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只是太依赖我了,等你认识了更多的人,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我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他长长叹息一声,慢慢走到年渺身边,手掌轻轻覆上对方的额头,声音亦是难得温柔, “渺渺,忘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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