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栾青词却不知该说什么。
心魔是师尊对他的爱,他甚至不知道这私欲有一日会不会再度被压制下去,那时又该如何面对师尊吗?
“小鸾。”玉奚生瞧他似有千言万语,却一言不发,便轻声道:“你想与我说什么?”
栾青词轻轻地说:“为我授业解惑是你,教我知情识爱也是你,师尊,我该怎么办?”
怀素仙尊是仙门中的孤玉,他生在这人间,却又高坐峰顶,俯瞰着芸芸众生,予他们慈心怜悯。他不该堕入尘世,孤玉沾了人间烟火,便也要面对世人指摘。
玉奚生愣了片刻,忽地轻笑一声,蜷指轻蹭过栾青词微凉的脸颊,低声对他说:“及时行乐,莫想其他。睡吧。”
栾青词终究还是睡着了。
玉奚生瞧了他许久,眼神中除却疼爱便是已经濒临极致的偏执,无人能见,连栾青词也不曾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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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赶到兰城的净玄长老瞧见的便是重伤到动不了的众弟子,又从谢庭兰口中得知前后经过,当即便怒道:“好个灵剑门,宫主说得不错,此事须得给给我等个说法!”
谢庭兰也点头,又叹了口气:“还好师兄和师尊都来了,否则就我们这些人,都不够那东西一尾巴抽的。”
净玄长老想起途径城外时瞧见的巨大尸首,也不由得静默片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少主那么凄惨地被宫主抱回去,谁跟那东西硬轰不得重伤啊!
“那孽畜……”净玄长老眉心轻蹙。
谢庭兰也犹豫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啊?”
妖气不会认错,但哪里来这么大的蜈蚣啊?
净玄长老似乎有所猜测,却并未多说,只拍了拍谢庭兰的肩,“你们倒是命大,暂留兰城几日吧,等能动了再将你们与那孽畜的尸首一起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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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青词兰城除妖之事很快便传遍玄都,不仅因那从未有人见过的妖孽,更因它口中的一声凤凰,还有三重雪宫青鸾君极美的本体。
凤凰自古以来便是传闻中圣洁高贵的神鸟,一旦与神相关,便足以让仙门之人多听一耳朵了。
青鸾君与那巨大妖兽拼杀至重伤,殊死一搏护佑兰城百姓,又是传闻中神鸟的后裔,西陵郡那所谓的修炼邪术相比起来才更想谣言。
距兰城一战七日后,栾青词依旧睡在霜梧峰,始终都没醒来,不过有虚风长老送来的灵草,加上玉奚生没日没夜地灌注灵气,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
终于在第七日,睡了许久的栾青词慢吞吞地睁开了眼。
榻前有床帷遮光,可见是白昼,栾青词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不过这一觉醒来,他浑身清爽,坐起来瞧了瞧自己身上石青色的中衣,想也知道是谁为他换的。
不过此刻室内空荡无人,栾青词起身从屏风上拿了浅碧色的外袍披上,青丝垂落,额前也没有抹额,他推开了窗,暖热的光拂面,屋外是长廊与一方清池,芙蓉绽于池面,树石为衬,长廊在侧。
池边的树上有许多供小鸟停留的秋千和横杆,栾青词幼时本体也不大,最初同麻雀也差不多,但这些小东西都是他少年时玩的,对寻常小鸟而言太大了。
哪怕在这儿也住了一段日子,栾青词却从未仔细打量过幼时居所,如今瞧来,竟与他离开那年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开门声,进门那人似是愣住了,连吐息都滞了须臾,才轻声说:“看什么呢?”
栾青词并未回头,站在窗前轻轻地开口:“怎么还留着那些?”
“那些啊。”玉奚生轻轻地笑了一声,从背后将栾青词拥入怀,半是玩味地笑,“没良心的小家伙说走就走,就只剩下这些了。小鸾,舍不得你的不止是我。”
玉奚生自以为将爱念与私欲压下去便可粉饰太平,殊不知皆是自欺欺人,心魔执着于栾青词,不正是因玉奚生的情爱而起吗?
栾青词没说话,轻吻便落在了他耳边,玉奚生在轻轻柔柔地吻他,从耳尖到颈侧,最后干脆伸手捏着栾青词的下颌,要他转过头来,便如愿地吻上了仍有些苍白的唇。
他们在暖阳与旧日的回忆下交换了一个深入而缠绵的吻。
“你瞧那。”玉奚生松开了手,抬袖指了指繁茂枝叶间的巢,“你还小时,白日里就喜欢宿在那,后来长大些了,也不愿换,再躺进去,尾巴都垂在外面。”
栾青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视线便穿过了过往的重重岁月,依稀瞧见数年前的自己,还有那时驻足在廊下,眉梢眼角都是温润笑意的玉奚生,仙尊长身而立,温柔得像山水画中最清浅柔和的一笔。
那也是他视作珍宝的回忆。
于是从前的师尊与如今的心魔渐渐重合,他们本就是同一人,栾青词早便意识到了,否则不会允许玉奚生对他做那些事。
“我……”栾青词怔怔地瞧了半晌才回神,便回过头去瞧玉奚生,有些赧然腼腆地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奚生俯首又轻轻地吻在他唇上。
栾青词下意识地阖眸,摸索着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轻轻地覆去握着。
他在纵容这样的亲密。
却没瞧见玉奚生骤然晦暗下去的神色。
“小鸾,留在这儿吧。”玉奚生吻着他的唇呢喃,“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了。”
字字轻柔,说得也缠绵,却暗藏着近乎疯魔的偏执。
栾青词一无所知。
第064章 .无果
栾青词醒后,便想要见见兰城作祟那妖孽的妖魂。
玉奚生当日怒极斩了只剩一口气的妖,但却将妖魂给留了下来,封印后沉入了外边的湖底,他轻轻一招,白色光团便自浮着朵朵莲花的池中破水而出。
符文流转间,一道多足虫的虚影被困在内,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玉奚生单手掐了个诀,封印符文便印在妖魂之上,露出那妖魂的本貌来。
先是被凤凰后裔将肉身给拆了,又被直接断了脑袋,原本想蛰伏着趁机逃走的妖魂都落在人家手里,妖魂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又被封印锁住,跑也跑不了,哆嗦地恨不得将自己打成死结。
就很没有当日觊觎凤凰后裔的气势。
坐在窗边的栾青词眼神清冷,怎么瞧这妖魂怎么不顺眼,淡声问道:“你如何能认出我的血脉?”
妖魂战战兢兢地用生涩人言答道:“味……味道。凤凰,天敌。”
栾青词不动声色地一顿,难怪他看这东西怎么都不顺眼,被稍稍挑衅便生出吧杀意,原是天敌。
他又问:“你还见过其他的凤凰血脉?”
妖魂:“见过,很……多。不过早就没有了,凤凰神族,和其他……神族,一起,没有了。”
都没了吗。
栾青词暗想,倒也没错,神族早已成了传说中真假难辨的故事,与神族相较,倒是魔族留下的传说比较多,都说魔族凶恶,人为其奴,后人族与之一战,得胜,方有今日仙门之盛。
若非意外得知自己的凤凰血脉,又在巫塔发现师祖留下的神名册,他也不大相信这世上有神,依照这孽畜所言,神族应当是都已陨落,但……
这孽畜曾活在神族尚存的那个时候?
栾青词抬眸,恰与玉奚生视线相较,随即二人的眼神又落在飘着的妖魂身上。
妖魂登时觉得自己要再死一次,抖得更厉害了。
“你活了多久?”栾青词问。
妖魂想了想,说:“有……几千年吧,记不清了,上次醒时,世间就已无神族,也没有魔族的动静,同族,也没了,处处都是……人。”
栾青词问了半晌,才发现这孽畜自己也茫茫然,他确实是从远古时期活下来的不假,可这孽畜一睡就是千年,醒上几月,便又睡过去,虽是古妖,但除了睡就是吃,尤其是神族覆灭时,他连神志都混沌着,只能记着些许而已。
还是后来醒了几次,发现这世上已无神,便肆无忌惮地冒充起神族来,诓骗百姓给他喂食女子,只等吃饱后再去睡。
发现栾青词是凤凰一族时,这孽畜便生出了吞食幼年凤凰的心思,最后不仅没得逞,连小命都丢了。
栾青词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从古时活下来的老妖怪,本想询问古时的神族与魔族,虽然于今时今日而言无甚意义,但总归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如今还是落了空,不免有些失望。
沉默片刻后,栾青词对玉奚生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玉奚生刚抬手时,那孽畜忽然说道:“你,你的味道……很,奇怪。”
玉奚生微顿,他乃玉灵,玉能修至人身近乎是不可能之事,故而他早知自己特殊,与妖不同,但也非人,此刻饶有兴致地问:“你还知道本座?”
妖魂苦思良久,才迟疑道:“你身上……有凤凰神族的,味道。”
栾青词:“……”
玉奚生也哽了片刻。
栾青词心平气和地想,果然留它无用。
自玉奚生醒来后,他们出入便常在一起,更何况他们还曾榻上云雨过,彼此灵力都曾在对方体内运转双修,自然就会沾染上彼此的味道。
玉奚生瞧栾青词那副又羞又恼却强作镇定的模样,忍着笑问:“小鸾,问完了?”
栾青词“嗯”一声。
这孽畜每次醒来都要食人,也不知活吃了多少,自然不能放过,栾青词原本就打算问过话便除掉它。
玉奚生只是抬手轻轻一握,那妖魂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烟消云散。
“外面有什么动静么?”栾青词问,“长生天可有消息?”
玉奚生神情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说:“什么事都没有,长生天有我盯着,你伤势未愈,好好在这养着。”
栾青词都是些皮肉伤,这会儿早已无碍,不过他在外漂泊了十年之久,本就不是喜欢到处游历之人,并未反驳,反倒乖顺地颔首,应了下来,“好。”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着玉奚生像是被取悦到了似的,眉眼带笑地轻声说:“好乖。”
之后的两日栾青词依旧没踏出霜梧峰,玉奚生只陪着他在霜梧峰内走了走,远离仙门之中的明争暗夺和长生天之后,栾青词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但三重雪宫并不平静。
起云阁内,玉奚生坐主位,三位长老也在,只是面色各异。
“怎么?”玉奚生笑得轻藐,同栾青词面前那副温和纵容的模样截然不同,连语气都是嚣张冰冷的,“灵剑门又来人了?”
三位长老暗中交换眼神。
其实出事的第二天灵剑门就来人了,是灵剑门的一位长老,竟是趾高气扬上门来讨说法的,玉奚生哪能惯着他们,原本自家爱徒受伤便已经气得无处宣泄,二话不说动了手,活生生上门,死沉沉送回去。
从前人说玄都三宗,除却三重雪宫,便是九幽谷与灵剑门,其中唯有九幽谷最张扬,自九幽谷被灭门后,剩余的两宗便齐名。
灵剑门自以为能能借陈宗父女之死,从三重雪宫讨点东西,尤其是那具巨大的妖尸,哪里想到玉奚生不吃这套,自那长老死于怀素仙尊手中后,灵剑门安生了一阵子,如今又派人来了。
虚风长老委婉道:“无论如何,灵剑门也是名门正派,若是闹得太难看……恐不妥,宫主……”
“难看?”玉奚生反问,眉目间厉色弥漫,威仪不容置喙,“小鸾与妖孽交手,他灵剑门想捡便宜不说,竟还敢对小鸾出手,本座杀之又何如?灵剑门若是不服,尽管来人就是。”
三位长老一时间都不吭声了。
甚至有些疑惑,他们宫主原本性情淡是淡了些,但却温润知礼,言辞多含蓄,近来却锐利得多,瞧瞧这嚣张冷酷的模样,就差跟灵剑门说:不服咱们就打,我打到你们服气。
其气焰之嚣张,态度之桀骜,都令长老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半晌后,净玄长老说:“宫主说得也不错,陈宗父女有错在先,灵剑门非但不赔罪,反倒上门兴师问罪地讨那妖尸,若真由着他们,岂非让仙门看笑话?”
虚风长老也觉得有理,便轻轻颔首,不再开口。
祛尘大长老适时地说:“这次来的是灵剑门少主灵缈君,此女不似赵元明醉心铸剑,颇有侠义之心,或可一见。”
显然,三位长老多少还是护短。
他们少主自小养在宫主身边,也是三位长老瞧着从小团子变成如今的青年才俊,前段时日因西檎岭那事已经受了委屈,那日瞧着少主满身是血地被抱回来,三位长老也彻夜难眠。
虚风长老更是专挑年份老灵气足的灵草往霜梧峰送。
玉奚生见过这个赵玉竹数次,那日若非小鸾拦着,他恨不得直接将灵剑门灭了方解心头之恨,沉默须臾后,才点了头。
见他应允,三位长老也松了口气。
祛尘长老起身前又问:“宫主,少主的伤势如何了?”
玉奚生神色微不可见地一暗,平静道:“小鸾还未醒。”
三位长老都皱了皱眉,这么多天过去了,少主还没醒来,也不知那日究竟伤得多重,那妖兽一见便是活了得有几千年的古妖 ,少主与那东西硬拼,还要遭陈宗父女下黑手,三位不约而同地想,宫主想灭了灵剑门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赵玉竹被请进起云阁时态度谦卑,先后对玉奚生和三位长老行了礼,将晚辈姿态做足,她伤势也未痊愈,脸色苍白得很,待入座后,才轻声道:“义父闭关铸剑,还不知此事,晚辈未能拦住于泓长老,叫怀素仙尊与诸位前辈看笑话了。”
一番话透露颇多。
赵元明闭关铸剑呢,根本不知道此事,她这个少主又管束不住门中长老,这才有了几日前上门讨妖尸的事,言下之意无非是于泓行为,请勿牵连灵剑门。
赵玉竹心知三重雪宫的宫主实力深不可测,哪怕是义父也不见得能敌,何况那日的确是灵剑门有错在先,陈宗父女死得不冤枉,凭心而论,她敬佩青鸾君,那日厮杀得惨烈她更是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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