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回神了。”
栾青词被囫囵摸了下脑袋,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目光紧紧盯着玉奚生,犹豫踌躇地没吭声。
玉奚生看得好笑,俯下身来吻了吻他的鼻尖,轻声说:“想说什么?说罢。”
栾青词甚至觉得师尊可能根本没失忆过,亲得可当真是熟稔,低眉温驯地问:“那师尊现在……好了?”
“快了。”玉奚生干脆揽着栾青词的腰将人抱入怀,自己坐上栾青词刚坐的短榻,将彼此的位置置换。
“融魂后自然就会恢复,我的元神……很特殊。”
玉奚生轻笑,又凑到栾青词耳边轻轻地说:“我已想起些了。”
栾青词还没来得及问哪里特殊,就被玉奚生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当即追问:“想起什么了?”
他们真正相知相爱,就是心魔所在的这段时日,彼此暗暗倾慕的误会已经解开,栾青词当然希望玉奚生能尽快记起一切。
“嗯,记起了……”玉奚生忍着笑似的,揶揄道,“有小家伙闹着将云片糕打翻了不说,还用碧山暮指着我——说什么,别这么叫我,把师尊还给我——”
“够了够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面红耳赤的栾青词给捂住了嘴。
栾青词羞得耳尖都滚烫。
那是他刚刚发觉心魔的时候,他哪里知道心魔与玉奚生本就是一人,听他唤“小鸾”便恼怒,甚至拔剑相对……
“你就只想起来这些么?”栾青词眼神幽幽。
玉奚生颇为无辜地一挑眉,没作声,却轻轻在栾青词的掌心舐吻,这意思很清楚:这我怎么说话?
栾青词掌心微痒,匆匆忙忙地抽回手,指尖都沾着薄红,欲盖弥彰地收回了袖子里。
“小鸾。”玉奚生又凑去吻他的颈子,轻笑着说:“我总会想起来的,还有长生天——也不要担心。”
栾青词也不躲,就这么温驯地任他亲,黑白分明的双眸蕴着赧然与温情。
“别忘了我。”他轻轻地说,像央求更像撒娇。
玉奚生心头一片软,压着他的后颈来吻上唇,含糊间低低缓缓地吐字。
“怎么会忘了你。”
第110章 .风起
夜风低啸,玄都之外毗邻西陵郡的荒地之中,一道身影慢吞吞地走在苍茫大地上,蜉蝣般不起眼。
黑雾凭空出现挡在那道身影之前,化作身着黑衣的男子,是个面白唇红的年轻人的模样,眉眼间带着点儿邪异阴柔。
“你来了啊。”他开口,说话也是怪异的字音,但尾音又放的很轻,像一条毒蛇嘶嘶地低叫,狭长双眸微微眯起,“我听说了,白长蔚留下的人,杀了绯夜。”
来者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笑来,夜色中的脸赫然便是季悯生。
“是啊。”季悯生的语气便没有违和之处,他说:”她死便死了,我们的计划更重要,这边交给你了。”
说完,他沉沉地唤了声:“乌夷殿主。”
乌夷当即发出古怪的嘶笑,“不敢当,鸣蛇,只剩你我了,还何必同人族似的装模作样,这些年唯独你能与大人说上话,眼下可算是时候?”
被称为鸣蛇的季悯生神色不变,他看上去与魔族分毫不搭边,但偏偏就是这些年中从未与白长蔚交手过的神秘殿主。
“嗯。”季悯生说,“我族沉隐至今,是时候了。”
于是二人之间突兀静默。
乌夷神色中骤然涌现深沉的煞气,仿佛压抑许久后顷刻间的爆发,惊人的恶意自他眼眸中翻涌。
“随你去闹。”季悯生笑说,“人间迟早是我们的。”
乌夷短促地发出声笑,兴味盎然:“你说话与那群人族越来越像了,他们学神族学得也像,啊——若非那些神族与人苟合留下半神,怎会等到今日,不过…听说你在人间还留了后嗣?”
季悯生眉梢微挑,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
“竟然是真的啊。”乌夷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来,低声哼笑:“你这身皮囊……就是从你那后辈中选的?难怪契合。”
季悯生没答,只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他,随后也不打招呼便蓦然转身。
乌夷瞧他背影良久,觉得临走时那个眼神着实怪异,似乎有什么深意在其中,想着想着,乌夷想到已经死在三重雪宫手中的蛮山和绯夜。
蛮山寿数到了,须得换一身皮囊,是他贪心不足敢去打神魔之子的主意。
而绯夜……她算是死得彻底,不知何时能复苏,虽然挂四殿之一的名,可实权早已不在手中,死便死了。
唯独鸣蛇,乌夷只觉得方才那个眼神让他莫名脊背发凉。
.
绯夜死后五日,西陵郡传来消息,先是三日前临山城百姓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尸首残缺不全犹如被猛兽啃食。
而后便是两日前,临山城附近的庐安城也未能幸免,庐安是大城,有仙门世家镇守,结果便是连带着城池全军覆没,满城残损的尸首,城中犹如修罗地狱。
“祝韦白这是向咱们求援?”起云阁中净玄长老脸色怪异。
上次一战,祛尘和谢庭兰受伤,各自养伤便没来,于是阁中唯有玉奚生和栾青词这对师徒,以及净玄虚风二位长老。
“庐安城的世家,是林氏吧。”栾青词沉吟道,“林氏被灭,想来祝韦白是怕了,依他所说来瞧……”
栾青词却忽然顿住了。
他心中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想。
而玉奚生却神色平静,淡淡道:“从临山下手,是长生天吧,之前围剿时先一步逃窜的临山分家,季氏。”
虚风长老向来多思多虑,这会儿也犹豫着,迟疑道:“当真是临山季氏?”
“不。”玉奚生眉眼间沉沉地压着郁色,他说“:“是长生天,临山也好,庐安也好,魔族在像我们示威,昭告天下他们回来了。”
他说得很笃定。
连栾青词都不由得诧异,师尊就这么去确定这是长生天的手笔?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冷静道:“蛮山绯夜已死,若说这是长生天的反扑也不无道理。”
虚风长老若有所思:“那倒也是……”
四殿主前后在三重雪宫手里死了俩,现在仙门都传遍了邪宗长生天也不过如此,而后西陵郡便出了这档子事,倒也极有可能是长生天在对仙门宣战。
“只不过……”净玄长老面色微妙,“为何选在了西陵郡?人不是咱们三重雪宫杀的吗?”
真要示威,也应该来他们玄都境内才对啊。
西陵郡与南海郡加起来都不如一个玄都大,但玄都之内也门派世家林立,若真说起来,三重雪宫的辖区范围还不如祝氏,祝氏掌握整个西陵郡,而玄都境内的宗门世家却并非都臣服于三重雪宫。
但长生天人被三重雪宫杀了,转头去挑衅西陵郡,这就很没道理。
虚风长老素来相信因果,也信些奇奇怪怪的说辞,譬如不能说什么今日怎么没有邪祟作乱,说了必然就要出大事,听见净玄长老这话当即沉着脸怒道:“说什么呢?!”
净玄长老回神,自知触了人家霉头,讪讪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你最好是。”虚风长老瞪他一眼。
这二位闹了半辈子,不说玉奚生,连栾青词都见怪不怪。
“那……”
栾青词刚出声,还没等说完,起云阁外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扣门道:“宫主,弟子有要事回禀!沧临出事了!”
霎时间,三道视线齐刷刷瞧向净玄长老,将净玄长老看得如坐针毡。
净玄长老哭着脸,一巴掌拍在自己这张嘴上。
什么口通!好的不灵坏的灵!
沧临是玄都与西陵郡毗邻处的一座小城,里头倒是有一个小世家镇守,栾青词记着这个世家,是秋氏。
秋氏着实不起眼,就和沧临这座小城似的,这座小城在玄都边缘,但又不是去西陵郡的必经之路,再往北就是崇山,往南就是海湾,甚至知道这座城的都没几个,栾青词当年倒是特意去过一回,小城民风淳朴,农耕自给自足,有时一整月才会出城一次。
就是这样一座小城,三日前夜里被生生地屠尽了,只留下了个已经快要被吓疯的老妪——意义不言而喻,留下报信的。
但她年岁已大,光是走出沧临便要了半条命,辗转到了有仙门镇守的其他城池,才有机会说出沧临之变,听说沧临秋氏的少爷在三重雪宫修行求学,便求着人家将她送到了三重雪宫来。
否则沧临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没了十天半个月,恐怕都无人知晓。
来报信的弟子正是出身沧临秋氏,是秋氏的小公子秋翎,今年才刚十七,去年入的宫,还经历过半年多前那场宫门之变。
这会儿秋翎已经要哭成了泪人,哽咽着说不出话。
最重要的辗转至此的老妪已经筋疲力尽,甚至因那晚所见而有些疯癫,话都说不明白,翻来覆去只说沧临被许多妖怪毁了,儿子和丈夫当着他的面被啃了个干净,还没满月的孙子也被一口吞下,连儿媳也被抓走不知所踪。
这话说的乱七八糟,再由秋翎转述便更不清晰,可虚风长老还是听得满身冷汗,并且再一次狠狠瞪了净玄长老一眼。
净玄长老苦着脸,不敢吱声。
栾青词凑到玉奚生身边,低声说:“长生天?”
玉奚生颔首。
八九不离十了,长生天在西陵郡闹得太大,那也是五日才传到三重雪宫来,甚至连着被毁两座城,玄都这边儿动手也不晚,还故意留了个活口,可惜这活口折腾了三日,才折腾到三重雪宫来。
栾青词也微微蹙眉。
邪修一般都翻不起多大风浪,毕竟邪修大多短命。但魔族可不一样,魔族生性便只有欲,口腹之欲,杀戮之欲,他们没有过多的情绪,更不会有人族的礼教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
连吃同族对他们而言都是常态,我比你强,你就是食物。
说简单些,这就是一群聪明且强大的野兽。
没人比栾青词更明白魔族所想,他的魔族血脉复苏时也是如此,倘若没有玉奚生压着,栾青词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他会成为毫无感情只被欲求支配的兽。
“宫主,少主。”虚风长老面露难色,“是长生天所为?”
说着,连满面泪痕的秋翎也瞧了过去。
“十有八九。”玉奚生瞧着秋翎,问道:“你说女子被捉走了,不曾被啃食?”
秋翎含泪点了点头,“那个婆婆是这么说的,还有,还有我姐姐,若是,若是她们还活着……”
栾青词和玉奚生却同时沉默。
魔族的确也有情欲,但这于他们而言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简单的发泄需求而已,所以魔族很少会留下后裔,他们会将伴侣也当作食物,就如当年的碧姯,下嫁赤烛本意联姻,最后却沦为魔族口下之食。
被捉走的姑娘的确可能死的没那么早,但这已经三日了……
还能活下来多少?
“去看看。”玉奚生当机立断,“大长老和庭兰在宫中休养,二位长老暂掌宫中上下,小鸾,寻几个弟子一同去沧临。”
众人皆肃然应下。
玉奚生却忽然顿住,微微眯起眸,神色莫测,添了一句:“将报信的老妪也带上。”
第111章 .沧临
沧临面朝海湾,另一面则是接通西陵的荒原,背靠着层峦叠嶂,平日少有人到访,栾青词上次来还是将近五年前,他那时已然扬名,可他志不在此,这十年里他走过许多地方,唯独没回过玄都,在此徘徊时,想的是阔别许久的心上人。
却也仅是流连几日而已。
栾青词坐在玉奚生的雪浮云上,他师尊在前御剑,他就懒懒散散地盘坐在后头。
另一边则是秋翎带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妪,其余弟子则是规规矩矩地各自御剑,对他们栾师兄的待遇根本没有置喙。
他们要是也能硬刚上古大妖,斩杀长生天殿主,他们师尊也得上赶着给御剑带飞!
对自己的认知都很清晰。
在沧临城外时,玉奚生收起雪浮云带着栾青词稳稳落地,其余弟子随行而下。
沧临虽是小城,但城墙高耸,城门肃然,倒也规规矩矩,而栾青词微微蹙起眉头,他光是站在离城墙有段距离的位置,就已经嗅到弥漫出来的腐败恶臭。
已经过了三日有余,血腥气早已被腐朽味道压了下去,嗅觉灵敏的栾青词脸色都变了,甚至猜的到紧闭的城门内是个什么景象,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下压了些许。
老妪才刚落地,便仿佛瞧见什么可怖东西似的,忽而面目扭曲地“啊啊”叫起来,她像是已经惊恐到了极致,五官狰狞声嘶力竭地胡乱大叫,踉跄着往后退,直至叫都叫不出来,失声地张大嘴仓惶摇头。
城门紧闭却传出腐烂恶臭,整座城池都仿佛萦绕着死气,再加上老妪此刻的反应,众人心头都仿佛蒙了一层挥不散的阴云。
秋翎手忙脚乱地拉着老妪安抚:“婆婆,婆婆,没事的,宫主和少主都亲自来了,就是来诛杀城中妖孽的——”
老妪根本听不尽,但又挣扎不过,便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低鸣似的声音,全靠着秋翎搀扶才没直接瘫倒在地。
秋翎有些无措地瞧向玉奚生,“宫……宫主,婆婆她这样,恐怕没法同咱们进城吧……要不就……”
“带进去。”玉奚生的回应不容反驳。
秋翎愣住了,其余弟子也不由得发怔,看了看那已经濒临崩溃的老妪,虽然不知为何宫主一定要将她也带上,且不说这人趴怕成这样是否有些强人所难,单单是带上她要浪费多少功夫都说不好,但谁都没敢出声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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