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馆是什么?
这个秘密,在权贵里切切流传。
没有人高声,也无人敢于多嘴。
知道得越多就越有恐惧,知道得越少……就如鹿途这般,理所当然。
白彦垂下头,失去和鹿途再说的兴趣。
“我听说……”可他不想说,有的是人想说,鹿途看着端上来的热菜,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之前,和鹿安清见上面了?”
“嗯。”
鹿途囫囵吃了口肉,“怎么样,丧家之犬……”
啪嗒——
白彦将筷子轻快地放下,却有刺耳之声。
鹿途皱眉看向白彦,看到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没蔓上眼底。
“他很好。”
…
“是啊,他很好。”
肃穆的街道排列着几多深宅大院,在这重重叠叠的树荫里,错落有致的小院分布在绿意里,掩映着来往的人影。
一处高墙之中,雅致的屋舍里,有位中年男人举着一张轻薄的纸,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看清楚上头的字迹。
他身材有些微胖,却风|流华贵,带着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姿态。
鹿禾随手将纸丢到笔洗里,墨痕逐渐在水里荡开。
这几日,鹿禾告了病在家歇息,不过瞧着这红光满面的模样,倒也看不出几分病色。
他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几步开外,还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
“……他过往的行踪并不隐蔽,但也不如意,经常在外奔波,少有停留的时候。属下追着他出现过的地方一路查过去,目前来看,东西南北,他都曾有走动。”
鹿禾:“一个瘸脚的跛子,能在十年间走遍这么多地方,的确是有能耐。”
“属下以为,鹿安清在祝史内,理应也是厉害人物。”
鹿禾叹息了一声,背着手转身。
“我何尝不知呢?”
他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倒是走了眼。”
鹿禾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
…
火光在燃烧。
小小的身影缩在囚牢里瑟瑟发抖,从未见过火,也不曾瞧过外面的孩童,根本不知这熊熊燃烧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漂亮的红色遍地都是,无情地舔舐着一切。
他在火光中,听到了孩童窃笑。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都烧起来了——”
鹿安清霍然睁开了眼。
滋啦一声,手底的布料被他轻轻一抓撕开了。
他沉默地低头,发现这是……他的床?
混乱不堪的床榻上,有些不堪入目的痕迹,连带着床柱都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能倒下来。
上面歪歪的裂痕如此崭新,看着……
像是被鹿安清掰裂的。
鹿安清:“……”
记忆开始缓缓浮现。
他被人抵在床头,做出羞耻难堪的姿势,迷乱中,他一只手抓住了床头的柱子,原本是要挣扎,然不过用力扣紧,木头就发出了惨叫的断裂声。
……后来是怎么了?
迷糊只记得,有一只湿冷的大手扣住了他的手掌,缓缓地将五指插|入鹿安清的掌心,肉与肉交握的瞬间,令混乱的他不敢再用力……脆弱……血肉是如此脆弱,容不得半点轻忽……要保护……怪异涌动的保护欲在高热的鹿安清心头闪烁,叫他有再多的力气都不敢使出来。
鹿安清咬牙,将那些可疑的呻|吟声驱逐出去。
勉力坐了起来。
最开始的感觉是痛。
很痛。
四肢仿佛被揉碎的酸痛。
然后是有些奇怪的酥|麻,缓缓流淌在血肉里的怪异触感还带着回韵,让鹿安清意识到的瞬间,就满脸羞红。
他头疼看着凌乱不堪的屋舍,快要塌了的床就不说了,衣服一路从门口脱到床边,奇怪不明的液|体也非常可疑,更别说,只要将目光瞥去,一些奇奇怪怪肢体纠缠的画面就会猛地出现在鹿安清的眼前。
鹿安清心里哀叹一声,捂住了脸。
连这轻轻弯腰的动作都让身体无声惨叫了起来。
身子骨真像是被拆散又拼起来一般。
鹿安清扶着床踉踉跄跄站起来,刚往前走一步,左脚酸软的感觉就让他露出了苦瓜脸。
这般身体赤|裸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应。
偏偏放眼望去,又没合适的衣裳可捡,再看到自己身上斑驳的痕迹,鹿安清眼睛都烧红起来。
……这是,这是被狗啃了吗?
鹿安清刚想努力把自己挪到屏风后去穿衣裳,就见门外的脚步声轻快,由远及近。
等下!
鹿安清悚然,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他醒来到现在,他的耳边都是令人安心的寂静,这种无声无息的感觉非常难得,却也意味着——
门被轻轻推开。
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一双清润略带惊讶的眼眸和鹿安清撞上,当即露出几分惊喜与高兴,温柔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醒了。”
我死了。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想。
公西子羽衣裳得体,优雅华贵地站在门外,他鹿安清赤身裸|体,不堪入目地立在门内……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来着……
他有些崩溃,更羞耻得无地自容。
公西子羽却宛如不知何为羞耻,何为礼节,他端着热汤跨过门槛,将东西先放在了桌上,而后转身看着鹿安清:“我去为你取衣物来。”
鹿安清这手都不知要挡在哪里,最后脸都是木的,绝望地看着公西子羽淡定地取了衣服,又淡定地回来,甚至还想淡定地给他换上。
鹿安清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抢过公西子羽手里的衣裳想自己穿,滋啦——
又一声清脆的响声。
衣服裂了。
公西子羽见怪不怪,脸上的微笑甚至没有半分变化,“你刚醒来,力量会有点无法控制,这非常正常。”
鹿安清:“……”
这不正常。
他感觉自己像是死去了一回。
公西子羽重新取来了衣裳,“我来?”
鹿安清法接受公西子羽伺候他穿衣,更无法接受自己赤|裸的模样。
最后,公西子羽用被褥包住了鹿安清,就只露出一颗脑袋,恹恹地。
他注视着鹿安清微低着头的模样。
男人耳根羞耻到爆红,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的模样,落在他的眼前,却有着某种……叫人焦躁的痒痒。
那模样看着可怜又可爱,羞愧到恨不得昏倒,却又不得不勉强着,挣扎着清醒……当鹿安清深陷在理智与情感的拉扯时,却往往是最让人难耐的时刻。
他很喜欢……那个时候的鹿安清……
怪异、不可诉之于口的欲|望,让公西子羽的微笑越发温柔。
公西子羽在床边坐下,帮着鹿安清漱口,然后又端来刚才备好的热汤,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这是第一次做这些,也不知道,会不会适口。”
鹿安清在被褥里窸窸窣窣:“……我自己来。”
公西子羽敛眉,有些担忧地说道:“真的可以吗?”
鹿安清:“……我自己来!”
公西子羽将碗递给鹿安清,他蠕动了一会,伸出胳膊取了过来,他虽然浑身难受,但这种难捱的感觉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以前在外面拔除灾祸的时候更加为难。
他低着头,慢吞吞地吃着,感觉到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力量。
最起码,他端着碗,拿着勺子时,不会把这些脆弱的器具给掰碎。
不过这热汤……
“公子是第一次做?”
“的确是第一次。”公西子羽苦笑着叹息一声,露出被烫红的手背,“略有笨拙,还望鹿祝史莫要笑话。”
“上药……”
“已经涂过了。”
鹿安清沉默地吃着热汤。
这气氛有些尴尬,他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埋头苦喝。
公西子羽仿若没有觉察到空气里蔓延的僵硬气氛,温和地说着话:“宫内,我已经让人去为鹿祝史告假,祝史莫要担心。”
“告假?”鹿安清微愣,看了眼公西子羽,“官家,没有找公子吗?”
公西子羽:“找了。”
他镇定自若,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鹿安清抿唇,他骤然出宫,公西子羽还和他在一块,这不管怎么看,对公西子羽而言,都是个大|麻烦。
再加上,明康帝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公西子羽,也怀有疑窦,想要审问一二……
“祝史莫要担心,”公西子羽好似知道鹿安清在想什么,语气温柔地笑了起来,“昨日,整个京都上下的祝史,都察觉到了异变,所以,为了搜查这异变的来源,他们根本顾不上这件事。”
“异变?”
鹿安清惊讶抬头,他为何没有察觉?
公西子羽颔首,微笑着说道:“正是,据他们所说,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强大的威压震慑着他们,有些祝史还不由自控地追随着那股力量,差点闯出城外去呢。”
这是从所未有的事情。
若非说话的人是公西子羽,鹿安清会以为被消遣了。
昨日,强大的威压,祝史……
鹿安清不知不觉将热汤给喝完了。
不得不说,公西子羽虽说是第一次做这些,可是看起来很有天赋,吃着非常甜美,就是不知为何有一点腥味,但也足以。
鹿安清自己的手艺也是不错。
毕竟在外行走,不是总能赶上吃喝的店,就只能就地自己解决。
他将碗放到一边,舒展,收紧,舒展,又收紧,如此重复几次放松手掌,发现不再会失控弄坏东西后,连忙请公西子羽避让到一边去,速速将衣服给换上。
鹿安清决定要将今日早上那尴尬的场景全部都抛之脑后,再记不得。
待鹿安清换好衣裳后,他听到门外有细细的交谈声。
他不是刻意要偷听,只是公西子羽和那人说话时,明显也没打算避让他。
“……公子,官家正因为连日来的事情动怒,加之无法在思庸宫找到您,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官家的脾气不好,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祝史们还在城内四处搜查,不过这里是鹿祝史的住处,他们不敢乱来。但已经有人怀疑,昨日的事情,是鹿祝史所引发,所以……”
“是我引发?”
鹿安清推开门,蹙眉看着门外交谈的主仆两人。
非石见了鹿安清,连忙欠身行礼,恭敬地问候:“仆见过鹿祝史。”
鹿安清没纠结繁文缛节,跨过门槛将他给拉了起来,“你方才说的,是何意?”
非石有些困惑地看着鹿安清,又看了眼不说话的公西子羽,“公子还未与鹿祝史提及吗?因着昨日的动荡,眼下祝史仍在搜查……”
“你说此事与我有关?”
非石看起来更加茫然,“不是……您吗?可是,昨日的路线,的确是……”
“好了,非石,你去外边守着。”公西子羽温和打断了非石的话,“余下的,我同鹿祝史说便是。”
非石后退一步,朝着他们行礼。
然后转身离开。
公西子羽牵着鹿安清的胳膊,重新回到屋内。
鹿安清是直到坐下时,方才觉察到这点。
……这种感觉很奇怪。
鹿安清习惯了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搭档,也少有身体接触。
如公西子羽这般自然而然触碰的姿势,若是换做别人,还未靠近鹿安清,就会被他下意识避开。
然如今,他却是迟钝到非得看到,才能反应过来?
公西子羽自然松开手,拎起茶壶为彼此斟茶,淡淡说道:“昨日京都的异动,的确是鹿祝史与我引起的。”
他将茶水推到了鹿安清的手边,叹息一声。
“我并未料到这点,反倒差点害了鹿祝史,实在是……我之过。”
鹿安清在短短时日内,接连听到公西子羽数次歉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摩|挲着茶杯,沉默了良久。
“那个结合……”
他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西子羽:“我年幼时崭露头角,后来得老师教诲,掌握了些许能力。而后,便开始偶尔能看到那些东西。”
鹿安清和公西子羽心知肚明,公西子羽能看到的是何物。
“起初看起来的确如灾祸,后来,我却发现,那是神有神异者才有之,如同触须,却又不同。”
“何为不同?”
“明武,与江臣的不同。你,与我的不同。”公西子羽低低笑了起来,“祝史里有擅长与灾祸争斗者,便有不擅长者。在我看来,我与江臣,应当是一类。
“而结合,原本是我的猜想。
“我猜想,这些不同的力量,应该有不同的运用。而不同的人之间存在的互补,交融,我称之为……结合。”
“可他们……”鹿安清的眉间略有疲倦,“并无法做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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