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外搭着墨绿色的遮阳棚,他们坐在店外露天的座位。
沈忱不爱吃甜食,只要了杯咖啡;季岸这方面和他完全相反,要了个看起来甜得发腻的树莓芝士小蛋糕,外加一杯浓浓的奶茶。
沈忱倚着藤椅的靠背在抽烟,看见对方点的东西端上来时,都忍不住皱眉头:“你不嫌腻吗?”
“接受每个人口味不同对你来说这么难吗?”男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叉下来一小块蛋糕,一边说,“都快三十了,还这么自我。”
“我就问一句,你至于吗,”沈忱说,“而且什么三十了,我才二十五。”
他以为季岸要接着跟他理论,或者吵架;但对方用餐叉插住沾满奶油的草莓,亮在沈忱面前:“要不要尝一口?”
沈忱不喜甜,可他喜欢草莓。
他疑惑着打量季岸的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研究出这是什么阴谋诡计。
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季岸的表情平淡如水。
那双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的八字眼,在此刻慵懒大过了不耐烦,以沈忱对男人的了解来分析,这表情恐怕称得上真诚。
他犹豫着,歪了歪脑袋,在确认季岸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喂草莓给他吃。
男人在这时再问了遍:“不吃吗?”
沈忱既想吃,又觉得略微尴尬。他扭扭捏捏好几秒,最终身体往前倾了点,腰腹压上小桌的边缘,拿不准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张开嘴。
——总不能等着季岸说“啊——”吧?
他这么想着,舔了舔嘴唇:“我自己来……?”
男人在他开口的瞬间,近距离给他表演了个生吞草莓。
“……”沈忱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季岸:“你还真觉得我会喂你啊。”
他翻了个白眼,重新倒回椅子上,狠狠吸了口烟:“……算我有病。”
男人垂下眼,嘴角扬着,无声发笑。
大概是因为聊到了口味问题,在尴尬和气恼过后,沈忱忽然想起他最初和季岸结下梁子的事——也是因为口味,也是因为吃的。
那是季岸刚转来他们学校没几天的事。
乔城一中的食堂质量很高,这在整个乔城都很有名;沈忱这种嘴比较叼的“少爷”,都愿意下早自习后在学校食堂吃。食堂里面点粉面应有尽有,不过沈忱只爱吃汤面。
而那一天,最后一碗汤面被排在沈忱前一位的季岸买走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早就卖完了,或者换个人买走了,沈忱大概都没有那么生气。偏偏是这个他的新同桌,见面第一句话就质问他期末考试有没有挂科的同桌,刚刚好排队排在他前面的季岸,把他的汤面买走了。因此沈忱气得半死,火气上头,直接早饭也不买了,就往季岸面前一坐。
说话比现在更刁钻的季岸拆着筷子问道:“你没带钱吗?”
沈忱从口袋里抓出一摞整钞:“你他妈才没带钱。”
“那你不去买早饭,”季岸夹起一筷子面,手停在空中晾着,“坐我对面干什么?”
“你把筷子放下,”他说,“这碗面给我,你去买别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只吃面!”沈忱说。
少年季岸的表情比成年季岸更欠揍,他就那么望着沈忱,然后大口咬住那一筷子面,滋溜地吸进嘴里。他甚至在和沈忱的对视中,认真地咀嚼了十几二十下,再回答:“你只吃面关我什么事。”
“……”
面已经被吃过了,沈忱的提议自然作废。那句话更是噎得沈忱无话可回。
罪魁祸首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盯着自己,自顾自地一口接一口吃面。
现在想起来,沈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大概人都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做出些匪夷所思地的事的时候——他拿起桌上的辣油瓶,往季岸的面碗里狠狠倒了小半瓶:“那你慢慢吃,吃好。”
季岸脸色这才变了,变得很难看。
……
………………
沈忱端起咖啡喝了口,顺着回忆小声问道:“你现在还不吃辣吗?”
“一点点可以。”季岸说,“半瓶辣油不行。”
“…………”对方一瞬间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如果换个人——比如跟他互相暗恋的美少女之类的——三言两语对方就能猜中自己心思,应该称得上浪漫的默契。
可沈忱迄今为止遇到的朋友也好,他的家人亲戚也好,没有一个人能像季岸这样,百分百读取他的脑子。
“哎……”沈忱叹了口气,望向远方,“你怎么那么讨厌呢?”
季岸:“夸我干什么?”
沈忱:“我哪里夸你了?”
“被自己讨厌的人讨厌,就像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一样,”季岸不紧不慢地说,“是种幸运。”
“什么玩意儿……”
“听不懂吗,我说简单一点。”
沈忱摆摆手:“别说了我不想听。”
他的拒绝,在季岸这里一向不生效:“如果我喜欢你,你岂不是更想死?”
“……你是对的。”
第十五章 万宝可图
在异国他乡吃过下午茶,他们继续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像是餐后散步,又像是旅游采风——季岸全程不忘拍照,但凡有能看得上眼的、看起来有些趣味的景色,他都会冷静地指挥沈忱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
沈忱也很配合他,就好像社畜摸了一天的鱼的之后,总会百闲之中抽出珍贵的至多俩小时,狠狠地做完一整天的活儿。他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拍下纳内克的各色照片,就是他本日会写在日报里上交的工作。
因此接下来良久,他们都像真同事那样,只工作,不聊天。
纳内克天黑得很快,五点刚过,太阳便变成柔和的橘红色,带着薄薄的红霞,缀在路的尽头。
“可以了吧,我这一路上都拍了两三百张了。”沈忱翻着刚才拍下的照片,如此说道。
“差不多,”季岸说,“晚上再拍点夜市,明天再拍一下海岸,应该就够了。”
“哦……”他们站在街边休息,沈忱垂着头继续翻照片,把一些明显拍糊了的照片删掉,“早知道你应该让个摄影师跟你来啊,让我来干什么。”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你应该跟茶姐表明你的需求,懂?”
“茶姐是谁?”
“就是我们部门主管。”
季岸好像失忆了一样:“你们部门主管是谁?”
“就是那个,那个,”沈忱皱着眉想了想,“请你吃冰激凌的。”
季岸:“想起来了。”
“光记吃是吧?”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远处忽地传来超大的人声。那声音是从大喇叭里传出来的,有些失真;说话人操着本地语言说得情绪激昂,随之还有些杂乱地欢呼声一起飘过来。
沈忱倏地来了神,朝着声源方向望了眼:“那边是怎么了?打架吗?”
“……怎么也不可能是打架吧。”季岸也听见了,“这么开心。”
沈忱:“可能是大家围殴一个混账玩意儿,所以很开心。”
季岸:“还正好有路人带了扩音器,就上去当司仪了?”
沈忱:“有道理,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嘛。”
季岸:“……不,完全没可能。”
沈忱:“过去看看?”
季岸:“没必要吧。”
男人这么说着,脚却调转了方向。
沈忱暗搓搓腹诽了句“明明自己也想看”。
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像男生会在私下讨论班上女孩的颜值和性格、谁更适合做女友;女生也会偷偷议论班上的男生有多么讨厌、谁应该开除人籍。沈忱在女生之中有个情报员,偶尔会跟他说些女生讨论出的内容。季岸也曾被讨论过,大部分女生对季岸都是没什么感觉,有那么一两位不长眼的暗恋过季岸;唯独令沈忱印象深刻的是这位情报员的锐评:
“我其实觉得季岸有点变态的。明明很想打游戏,谁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跟你们去网吧;但是他就是可以克制住自己绝不翘课,这种人让我感觉很变态哎。”
当时他们年纪还小,比喻得非常收敛。
如果换成沈忱的话来说,季岸就是那种眼睛里欲望都要漏出来了,嘴和行为还能克制住的衣冠禽兽。
就像现在,这人明明很想去看热闹,还要装出一副不那么感兴趣的样子。
沈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走了走了,我想看,陪我去看下嘛。”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任由他拽着走了一截。
约莫走过半条街,他们循着声音拐进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从巷子里再拐出去,面前出现的是在被民房包围着的广场。广场中间搭了个台子,拿着塑料大喇叭的司仪正站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台子下面堆着成箱成箱的啤酒,再往外是少说七八十号人,正围在台下看。
“纳内克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啊……”沈忱惊讶道。
“不然那些房子建给谁住的。”季岸说着,望向台子上拉着的横幅,以及两边立着的海报,“好像是啤酒比赛。”
“你看得懂啊?”
“看不懂,”男人道,“猜得出个大概。”
他们俩站在人堆里,沈忱顺着他的目光扬起下巴拼命看,海报上虽然是N国语言,但全世界的促销海报好像都长得差不多:不知道什么活动,安慰奖,一箱啤酒;三等奖,一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手表;二等奖,一台小冰箱;头奖,一支……沈忱看不太明白:“那是瓶中船吗?”
“是。”
“就是那种摆件,瓶中船?”
“是。”
沈忱眼睛忽地发光:“我想要那个。”
“……”季岸看向他,“你是说冰箱吗?”
“我说瓶中船!”
季岸:“这种东西你上网买不就好了。”
“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沈忱一边掏手机,一边说,“这种东西就是偶遇了才会有想买的冲动,专程去买就会显得很幼稚好不好。”
男人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沈忱,没有回应。
好几个挺着啤酒肚的男士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上了台,司仪情绪更高昂地继续说着什么。
也就是这时候,沈忱的手机震了震。
季岸下意识地垂眼看他的手,屏幕上是竹签正掉出来的动画——沈忱又在赛博算命。
【第八十五签,上上签。重开山后藏前事,万宝园中可再图。……】
察觉到男人也在看,沈忱很得意地将手机亮了亮:“你看,万宝可图,看到没,就说明我们应该参加这个比赛,得到那个瓶中船。”
“‘们’?”男人抓住了重点。
“你跟我不是一起的吗?”
“是吗?”他眉间微微皱起,那双八字眼便因此显得很耐烦,“我又不想要玩具。况且你知道这是什么比赛吗?”
“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不翻译?”
“你自己不会翻译吗?不会用手机?”沈忱没好气道。
男人嗤笑一声,说:“我没有手机。”
沈忱:“……”
季岸:“我没手机是因为……”
沈忱:“在翻了在翻了!”
沈忱认真拍了几张横幅与海报的照片,手机很快识别出上面的内容:谁是酒量王?!纳内克啤酒大赛!由阿尔法公司赞助。……
“就是喝啤酒比赛,”沈忱说,“有两个组别,单人的和双人的。……你应该很能喝吧?”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司仪还在大声嚷嚷着什么,台上已经站了六个人。沈忱赶紧拿翻译机声音识别了一下:还有两个名额,真的没有啤酒专家想来参加了吗?
“直觉!”沈忱说完,再次拽住季岸的胳膊,“快快快,还有两个名额,刚好我和你的,这把我们必拿下!”
*
“加油哇季岸加油!你是最棒的!”第二轮就败下阵来的沈忱站在台下大声吼着,“哥哥好厉害!哥哥帅帅!哥哥用力点喝!!喝死他们!!!”
季岸站在一众啤酒肚中间,显得很弱小可怜,听见沈忱的呼声,他黑着脸捧起桌上的啤酒缸子——说缸子是因为,这杯子估计得有普通生啤杯两个大,装满啤酒后重量惊人。
司仪倒数一二三,大手一挥:“*#@#(开始)!”
季岸垂下眼,视线仍落在沈忱身上,开始大口干啤酒。
这比赛并不限制是哪里的人参加,尤其纳内克很少有外国人出入,不少人都很新奇地观察着沈忱和季岸。因此他们跑上台说要参赛时,司仪还特意掏出了自己磕磕巴巴的英文和他们沟通正式规则:啤酒大赛考验的并不止是酒量,还有喝得快不快,单人赛上每一杯啤酒只能一口气喝完,中途停止则判负。沈忱就是这么输的,他甚至连第一杯都没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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