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想都是不用吧?
两个男人手牵手在山野里走,怎么想都很怪吧?
这种时候,季岸又对他在想什么的事浑然不觉了:“嗯?不走吗?”
沈忱收回手,站起身顺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佯装若无其事道:“走。”
男人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收了手领着沈忱径直往刚才的草丛里迈开腿。果然和沈忱想的一样,他情急之下砸倒在地的生物,就是那个受害者。她大概是吓坏了,看到有人出来就她,就想偷偷摸摸地跑掉。
然后就被同样吓坏了的沈忱给砸晕了。
女人倒在草丛里人事不省,额头上肿了好大的包,倒是没流血,没有歹徒那么严重。
季岸把燃烧的树枝递到沈忱手里,自己蹲下去探了探女人的鼻息:“……没事,只是昏迷。”
“不幸中的万幸……”沈忱说,“那现在怎么办?”
“你就只会问现在怎么办吗?”男人拿回树枝,“现在的高中生都比你会解决问题。”
“……什么跟什么啊,一般人能遇到这种事吗?一般人能在荒山野岭迷路吗?一般人会路遇歹徒吗?你不要为了贬低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再说了,你是高中生吗?你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在干什么?”
“知道一点。”季岸说,“你把她背上,我们先往上走。”
“为什么是我……”沈忱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我没力气。你背。”
男人回过头,冲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然后亮了亮自己受伤的手臂:“你猜我为什么不背她,是我不喜欢吗?”
沈忱:“……”
不用季岸说,沈忱也清楚,把这姑娘一个人丢在荒野,不说有没有野兽,就说那个强〇犯要是比她先醒来,她肯定难逃一死。没办法,他只能背起昏迷的女人,跟在季岸身后,继续往高处走。
女人很瘦,瘦得属于沈忱能支撑的范围;但他走得很慢,还气喘得厉害。也不知季岸是不是在照顾他的速度,他倒是一直能跟上那火光,能看得清楚脚下的路。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十,他们以为只要往高处走,总能走回到马路上;这里的山包却是一个接一个,山路弯弯绕绕,越来越陡峭。走了约莫半小时,沈忱就有点顶不住了:“休息会儿……”
“走不动了?”
“你背一个试试?”他们旁边刚好有块卧着的大石头,沈忱侧过身,慢慢地把女人放在石头上,“算了,我没劲儿跟你斗嘴了,我走不动了。”
说完,他往石头边一坐,整个人像脱了水的鱼似的,张着嘴只顾喘气。
“走了这么远,也应该安全了。”季岸难得赞同他的意见,“休息十分钟。”
沈忱:“……不行,一个小时。”
季岸:“走半小时休息一个小时?”
沈忱:“五十分钟。”
季岸:“十五分钟。”
沈忱:“四十五分钟。”
季岸:“五分钟。”
“???”沈忱瞪着他,“什么玩意儿,怎么越讲越回去了?……我真走不动了,你不让我休息半小时,你就做好准备把我和她一起扛上去……”
季岸点头:“OK,半小时。”
沈忱想再争取争取,但男人把树枝插在泥土里,转身就走,不给询问的机会。不一会儿,男人抓着好些小树枝回来,一根根折断了堆起来,再拿那根临时火把点火。没有引燃用的干叶子、干草,引火引得特别慢;沈忱就看着男人耐心十足的动作,呼吸慢慢舒缓了下来。
这一夜真的太刺激了,跌宕起伏的。
沈忱的体力空了,脑袋也空了,他盯着火苗忽明忽暗,突然间冒出一句喃喃自语:“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吐了,我想不明白……”
男人不明所以,垂着眼专心点火:“因为喝了酒。”
“不是那天,”沈忱挪开了视线,看向夜空;他摸出烟来,话仍说得含糊不清,“是那天……”
换个人大概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季岸听得懂。
季岸这才看向他,淡淡说:“那天我打车过去的。”
“……打车怎么了?”
“我晕车,所以吐了。”
“那你平时都不坐车啊?”
话说到这儿,火堆终于点起来了。季岸把他那根“命中注定”的树枝踩灭,好好地收到一旁:“我骑单车。”
“那那天怎么不骑单车。”
“因为怕赶不及,”季岸说,“怕散场。”
第二十四章 我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沈忱以为这句“怕散场”背后,是季岸珍视他的含义。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一段“蜜月期”,就是在那次运动会,季岸每天都抓着他去操场跑圈练习,他们在运动会上拿到最后一名之后。
具体的事情,在这十年的各自生活里早淡忘了,但有天下午,季岸陪他去吃冰激凌的事他还记着。
那是家新开业的甜品店,卖看起来很好吃且第二杯半价的冰激凌。第二杯半价这种事,就是即便沈忱每个月的零花钱比一般同学的生活费多几倍,他仍然会觉得按原价买了独一杯是血亏。他在操场上跑得快昏迷的时候,季岸以“再跑一圈我就陪你去吃冰激凌”为奖励,半哄着他再跑了一圈。
于是在夕阳把天染成粉橘的夏末,沈忱如愿以偿地和季岸吃到了第二杯半价的冰激凌。
“我讨厌你,是因为你嘴巴很贱;你嘴巴不贱的时候我其实觉得你人还不错,品味也……品味也挺不错的。你讨厌我是为什么啊?”
他们肩并肩地走在河堤上,沈忱这么问过。
那时季岸说的是,“也没有很讨厌,一般讨厌”。
“一般讨厌是什么意思”,他追问。
“一般讨厌就是一般讨厌的意思,不那么讨厌,也不是不讨厌;没有很讨厌,但大概确实是讨厌的。”季岸的回答像绕口令似的,沈忱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但他再追问,季岸却不回答了,转而看似随意地拉走了话题,问起他那支乐队的新专辑听了没有。
沈忱总是很容易被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带跑,从小就这样;事后想起来,季岸仿佛有什么想说的又不想说,才玩这种小花招,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有些事、有些话、有些问题,只有在特定的那一秒可以顺畅地说出口。
后来直至沈忱转学离开,他也没再找到新的一秒,可以问“一般讨厌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火光轻轻摇晃着,沈忱却感觉“这就是可以说多的那一秒”。
男人另找了根歪歪扭扭的粗枝,扒拉着火堆,让它别轻易熄灭;沈忱就看着对方垂眼时有些温柔的嘴脸,轻声地问:“……怕散场是什么意思?”
“嗯?”季岸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像是累了,“就是怕你们结束了,大家回家了;‘散场’没学过吗?高考语文及格了没有?”
“妈的,你到底觉得我是什么智力啊?我是在问你‘散场’的意思吗?”沈忱翻了个白眼,凶巴巴道。
季岸好像还觉得自己的理解没有任何问题:“那你在问什么?”
“我……”沈忱能感觉得到,那一秒过去了,“没什么,我懒得跟你说。”
话题终止在这儿,他这才想起自己指间还夹着刚拿出来的烟。
“哒。”
他朝满缀星辰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浓浓的烟,看着它慢慢飘散开慢慢淡去。忽地,他想起季岸朋友圈里那张意味不明的课桌:“……你动态里发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季岸问。
“就是……就是那什么,有一张课桌还是什么的……”他含糊道。
男人扒拉火的手顿了顿,突然抬眼看他:“你会看我发的动态?”
沈忱不自在地别过脸,避免和男人对视——承认自己会去看季岸的动态消息,就像承认自己是男同一样羞耻——他越说越小声:“没有啊,随便点进去就看到了啊,你就发那么几条,怎么可能特地去看……平时刷动态也没看到过你,我还以为你把我好友删了,谁知道你居然没删……”
“你倒是天天发。”
“天天发怎么了,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发不发动态?你没事吧你?”
男人眉头一皱,稍加分析后道:“恼羞成怒了?”
“我恼羞什么啊,你别乱用成语……”
沈忱丝毫没察觉,他想问的话又被季岸三言两语地带跑了。
季岸:“语出惊人。”
沈忱茫然了一瞬,但接着就像脑电波接收到了什么神奇的信号似的,嘴自己就动了:“人山人海。”
季岸:“海誓山盟。”
沈忱:“盟……盟……等一下,谁他妈要跟你玩成语接龙啊!”
男人抿着嘴,明显地在憋笑:“你真的没怎么变。”
“又要说我智商没涨、身高没长了是吧?”他预判道。
“不是,”然而季岸轻轻摇了摇头,他面相里那股天生的不耐烦,此刻竟变得柔和,“是觉得跟以前一样,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沈忱不服气道:“我还不是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现在、现在……绝对在想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发展成这样吧?!”
“错了。”
“那你说,你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季岸淡淡道,“十年也没有那么久。”
沈忱:“哈???”
“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几乎跟沈忱的疑问同时来临的,是一声尖利的叫声。
叫声从沈忱身后来,声音大得沈忱一瞬间以为自己耳膜破了。两个人同时往声源处看,遭遇了歹徒、被沈忱砸昏的女人醒了。她在那块卧石上,使劲儿地拉着自己的衣领,蜷起腿,不断地想把自己缩小——很明显,她在害怕。
沈忱连忙起身,想去跟她解释解释。可他才刚有动作,女人叫得就更加厉害,从单纯的尖叫变成哭喊。
“别怕,我们不是……”话说到一半,沈忱才想起语言不通,只好边比划边说,“No danger,you saved,we save you,understand(没有危险,你获救了,我们救了你,明白吗)?”
也不知道女人是完全听不懂英文,还是沈忱的英文太塑料,总之他的话没有任何作用。
女人一边哭一边摇头,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OK,OK,”沈忱只好双手比在自己胸前,沉了两下,“我不靠近你,可以吗?……”
季岸道:“她现在不冷静,得先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
他扭过头,男人站在火堆前,那神情那长相,配合背光的阴影,活脱脱一个反派:“……你换个角度站,你这样看起来好像杀人犯。”
“…………”
男人没反驳沈忱的话,默默往旁边走了些,尽量让火能照亮他的脸,再接着道:“那个强奸犯不知道醒了没有,她这样叫下去,有可能会把人引过来。”
“!”沈忱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所以得让她先冷静下来,”季岸道,“你去。”
“为什么?”
“因为我像杀人犯。”男人说得像晚餐吃什么一样轻松,“我建议你快点,她真的很大声。”
“我也没安抚受害人的经验啊……”沈忱一边说着,一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女人反应很强烈,他稍微有往前走的意思,女人就缩得更加厉害,哭喊得也更加大声。沈忱没进半步,倒是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再一巴掌打在季岸的后背:“速战速决,那就你去!”
“……”
季岸只犹豫了片刻,然后便像闪电似的窜过去,在女人和沈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冲过去捂住了女人的嘴。
“唔!!呜呜呜!!……”女人发疯似的挣扎,但季岸把她捂得很死。
沈忱:“……你是不是人,你这样会吓坏她的!”
季岸转回头冲他道:“快点跟她解释,不要叫,那个人可能会过来。”
“啊?”
场面一混乱,沈忱就会急;他一急,脑子就会宕机。
他连忙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先在左边猥琐地笑着在自己身上乱摸;再倏地跳到右边,举起石头,狠狠朝自己刚站过的位置砸;接着他又跳回左边,摆出一副被砸中的模样,摇晃两下后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表演把季岸和女人都看懵了。
沈忱在地上躺了几秒后,又利索地爬起来,先指了指女人,再做出背的姿势,很吃力地往前走了几步。最后,他指了指卧石,再指了指火堆。
“……妈的,”他说,“No‘啊啊啊啊——’,bad man maybe come again(不要叫,坏人可能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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