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无品级的小吏都明白的道理,这些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圣贤书的大人们却在这里为了自己的前程和私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呵”张主事在心里冷笑,这官场真是他妈的荒谬,又真实地让人绝望啊。
公主府清安居内,梁蔚用手撑着头,状若无意地往正在吃饭的李尘徽那里瞥,心里默默数着数,待他数到八时,“咔哒”的声音又在室内响起。
李尘徽筷子上的醋渍花生又一次落到了自己的餐盘里,他平日里吃饭都很重礼仪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对公主府的菜肴有极大的兴趣,今日心不在焉的连站在一旁的炳刃都看不下去。
“驸马,属下给你换双趁手的筷子吧。”炳刃觑着梁蔚的神色小心地开了口。
李尘徽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这顿饭已吃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了,立时放下手中的筷子,温声道:“不必了,我吃好了,麻烦你叫人来收拾一下桌子吧。”
在外间侍女进来之后,梁蔚便柔柔地朝李尘徽笑着,而温润的驸马爷也对着公主殿下弯起嘴角,尽管李尘徽笑得很勉强,但他们夫妻俩依旧还是差点晃瞎了炳刃的眼。
今日梁蔚没与李尘徽一道吃饭,因为他从督察院回到公主府时发现李尘徽还未曾回来,等了他许久才等来辛阳的传信说是李尘徽今日去了京兆尹府。
辛阳跟在李尘徽身后悄悄翻墙进去,本以为李尘徽会很快就出来,却没想到驸马爷去找了京兆府尹周阙主动提交证据。
李尘徽虽只是七品主事,可他既娶了公主就已经算是半个皇家的人,他一旦牵扯进案子,督察院势必会要求三司会审,届时这一桩小小的贪污案就会直接通过内阁递到圣上面前。周阙不想摊上这事,正好户部的人后脚也到了,他跟双方的人斡旋了半天,愣是被向来温吞的李尘徽给绕进去了。
“两位都是在朝为官的,焉能不知以和为贵的道理,李大人的证词很有道理,但灵枢院的账目确是出了问题,理应由户部派人去查账。”周阙擦了把头上的汗珠,瞥见驸马爷平静的脸色,心道他大概是听进去了。
“大人此言差矣,灵枢院弄丢了锦城绢是事实,做假账也是真的,凭着李大人几份不知所云的供词,怕是不足为证吧,大人还是得把这事秉公办理。”
户部来的人是吴员外郎,比李尘徽高了一个品级,他是张主事的顶头上司,出事后被自己的上司亲自送到这里,他也是钱尚书的亲信对推诿扣锅那一套最是熟练。
李尘徽没有反驳他口头上的讨伐,他依旧很平静,“大人说的对,后续我们会补交新的证据。”
“你们灵枢院上下都在一条贼船上蹦哒,焉知你所说的证据是真是假。”
“大人说的对,所以我院长史已向刑部递了条子,此案之后应由刑部介入。”
“不至于,不至于,这案子不至于到刑部啊,李大人,你回去劝劝你们长史,还是把案子撤了为好,大家都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把银子凑出来不就妥了嘛。”
周阙听到“刑部”二字头上的汗珠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在朝多年,自然知道户部就是崔家的钱袋子,也知道户部这些年干的不是人事,可刑部要是再来插手,真的查出来点什么,他连带着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说不定都会断送在里面啊,当年姚家覆灭的惨状历历在目,他并不想这么早就去地下见自己的前任上司。
“大人说的对,可我们院里去年的禄银户部都还没有发放,如今实在是凑不出多余的银子了,您看这银子该找谁来要呢?”
李尘徽的眼神实在是无辜,吴员外吠吠了好一会儿,一听到钱字就偃旗息鼓了,迷惑的眼神往周阙身上飘。
周阙被两道目光直直盯上,顿时心头一紧,不会吧,不会吧,难不成他们下一句是要他来还同兴商会那一百两银子以及本该到账的价值三百五十六两白银的锦城绢吗?
他无奈地看着面前眼巴巴的两人,只差说出一句,“我上有老下有小,两位英雄饶了我吧。”
商议无果后,一切又回到了之前,驸马爷客客气气地表示要让刑部介入然后三司会审,户部的吴员外铁了心既不肯私了又不肯让步,简直是当了什么还想立什么。
周阙一个头做两个大,恨不得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
在气急败坏的“查账”声和温吞的“让刑部介入中。”一道清冷又温柔的声音,让堂上的几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夫君,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回府。”绛红衣裙的公主殿下在门口盈盈而立,披散下来乌发在晚风轻轻晃动,手中提着盏泛着浅淡橘色的灯。
李尘徽躬身行礼,卡壳的周阙和吴员外也立刻跟着俯下身。
“本公主已递了折子到皇兄那里,皇上口谕,这案子从现在起移交督察院,由刑部协理,诸位不必再烦心了。”
周阙:“......”好吧,终于把自己摘出去了。
吴员外:“......”完了,这下回去交不了差了。
只有李尘徽在心里思考一个问题,公主殿下是如何悄无声息又正大光明在门口听了这么久的墙角的。
直到他看到梁蔚身后一排装备精良又虎视眈眈的亲卫,又看见了一个个吓成鹌鹑的京兆府兵,才明白了过来。
权力还真是个好东西捏。
“你明日休沐,正好我明日也闲着,不如陪你回家看看吧。”梁蔚幽灵似的走到李尘徽身后,在他耳边来了这么一句。
李尘徽还没从白日的事里缓过神,下意识地回了个“好”。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着了梁蔚的道,于是立即改口道:“殿下在督察院忙了许多天,明日本是要在府中好生休息的,不敢劳烦殿下。”
梁蔚歪头瞧他,面上的神色颇为认真,“你我成婚后,按礼数我本就该和你一同回府见过李侍郎的,前几日耽搁了,明日更要去了。”
李尘徽想了又想,发现实在是找不出梁蔚话里的破绽,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明日督察院和刑部要派人去灵枢院查账,为着避嫌我才得了一日的闲,夫君日后还是要给我补回来的。”
梁蔚俯下身来,状似亲昵地贴着李尘徽的肩膀,垂落的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公主殿下把调情的话说的真切,李尘徽在他毫无波动的眼神里恢复了平静。
若是他耳尖没有那么红就更加完美了。
看来他这清安居内也不是那么安全,怕是又有什么别的人混进来了。
第18章 回家
李尘徽身为驸马爷自然得像梁蔚一样避嫌,可他如今又确确实实身在案子中,还是他主动参与的,这对刚踏入朝堂的梁蔚是个不小的麻烦。
可梁蔚并没有说什么,公主殿下甚至还反过来忙了他......
李尘徽在自己家门口又一次看向梁蔚,他心头仍有疑虑,公主殿下的对他帮助并不是无偿的,他一定得付出某种代价,最可怕的是他并不知道梁蔚到底想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梁蔚若有所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面上端的是正人君子样,公主殿下这会坦坦荡荡又演起来了。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在门里等候多时的李平向梁蔚行了大礼,梁蔚端庄地朝李平福了福身,温声叫他免礼,还示意炳刃将两鬓斑白的李侍郎扶了起来。
李尘徽看见自家老爹受宠若惊地向梁蔚道谢,但眼神还是在不住地往李尘徽这边瞟,还是不自觉地心头一暖。
不过他看见李平面色还算红润,看来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爹过的也还不错,李尘徽对此还是感到欣喜的。
梁蔚在李平的带领下去了正厅,李平着人给公主殿下奉了茶,与梁蔚说了几句话。
李平虽在官场上很是圆滑,但对梁蔚倒也不敢过分亲近,毕竟君臣之礼在那里放着。不过李侍郎只要一谈起李尘徽,那话可就多了起来。
“犬子在家里放肆惯了,若有什么叨扰殿下的地方,您就只管罚他就好。”
李侍郎笑的很谦卑,他这语气像极了他第一日送李尘徽去学堂时对先生说的话。
“大人严重了,夫君礼数周全,待我也是极好的,我疼他还来不及,又怎忍心罚他。”
梁蔚笑的很是甜蜜,也亏得他是头一次在李平面前现眼,李尘徽看着自家老爹听见了这话高兴地连皱纹都开了花。
公主殿下又跟李平聊了几句,说自己累了,李平便让李尘徽带着梁蔚去后院休息。谁知梁蔚却拒绝了,公主殿下说想一个人去后院转转。
李尘徽知道梁蔚是为了给他留一个单独与李平相处的机会,心中又是很感激的,便没有强求。
梁蔚跟着府上的刘伯去了后院,李尘徽和他爹进了书房。
“爹,不肖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能别皱着眉了吗?”李尘徽看见他爹变脸似的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想笑却提不起嘴角。
李平没理他,从书房的案上找出了一张带有墨迹的纸,直直地朝李尘徽扔去,那纸张在空中飘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李尘徽精准地把那张纸抓到手里。
“我可不敢让你当我的不肖子,你如今是体面至极的驸马爷,敢明着和崔家叫板,在圣上面前都得着了脸,我这爹当的也不够格嘛。”
李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李尘徽,这小子明明成婚之前还是答应的好好的,不会牵扯到梁蔚与崔家的事里,没想到刚一进宫就把太后得罪很了,圣上和梁蔚虽会保着他,可明枪暗箭到底还是难防的。
“不敢不敢,列祖列宗在上,咱俩不好乱了辈分。”李尘徽飞快地扫视着纸上的内容,他有个毛病,他越是紧张俏皮话就说的越多。
那张纸上的东西看似只是礼部寻常采买的单据,记录买的东西也只是些祭祀用的香烛,可底部的一行字却让李尘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那上面写的是“赊户部二十匹上品锦城绢合纹银八十两”, 最后的落款是明晃晃的“钱枫”二字。
又是锦城绢,又是钱尚书,看来户部的生意涉猎的很广啊。
“官场上之上多的是阴诡之事,这些年户部做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身在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灵枢院难道要和半个朝廷的对抗吗?你们长史能保证自己院里没有别人的眼线吗?”
李平给李尘徽的东西是想告诉他这残酷的事实,可李尘徽在沉思片刻后,却迎着他爹不赞同的目光,继续道:“这些单据您那里还有吗?您给我的只是拓印的,实本在您那里吗?”
“这不过是户部做的假账,礼部有人跟户部勾结在一起,早就把实本转移到别的地方,这张单据还是我的同僚偷偷给我的。”
李平觉着他这倔驴儿子不要也罢,他还挺会另辟蹊径的。
“哦,那就算了吧,我在找别人问问。”
“啪!”
案上的玉石镇纸被李平猛地砸在桌面上,还好这玉石质地好,并没有碎掉,只是裂了几道小缝。
“你小子到底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几句话,谢远山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为了这笔烂账连命也不要了!”
李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知子莫若父,他这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还是了解的,不该凑的热闹,他绝不会去主动招惹。
更何况 他今日见到了久未归京的端阳公主,初见时他的确觉得梁蔚是个温婉的皇家贵女,但她的眼神太温柔了,像是能滴出来水。
倒不像是真的,谈话间李平又觉得她真的是滴水不漏,如若不是他知道自家儿子没心没肺,真就以为她对李尘徽一见钟情了。
这位殿下是个深藏不露的主,自家儿子决计玩不过她。
“谢长史一大把年纪了,您不好损人家清誉的。”李尘徽悄悄往后退去,却还是在李平呵斥声中听下了脚步。
“你别给我油腔滑调,今晨听闻这案子已由京兆尹府交给督察院了,殿下既已决定插手,你就莫要再管这事了。”
李平给李尘徽下了最后通牒,但方才还是淡笑着的李尘徽却突然敛了笑意。
李尘徽看着自家神色肃然的老爹认真道:“我小时候曾问您何为君子,您告诉我‘读书以明志,察民意以明德,入仕以开万世之太平。’乃君子所为。这话我从未忘记,我也从未认为您老人家忘了。”
李平盯着李尘徽沉静的目光,在原地呆愣了半晌,这词不达意的话语在如今的官场上天真的有些可笑,可透过李尘徽的眉眼,李平仿佛又看到了别的什么。
窗外的丁香花瓣在暮春的风里纷扬起淡黄色的旋,引走了李平的目光。曾几何时,明媚如斯的少女也曾在这样美的春日里,弯起清澈的眉眼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问道:“李平平,你说说何为君子何为众生?”
李平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待他从恍如隔世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时,李尘徽已跑的没影了。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回来,我话说完了吗!”李平罕见地骂了人。
李尘徽算着时辰也快到了,便去了后院寻梁蔚,他从小院外的月亮门进去之时,便看见公主殿下坐在自己院里的秋千上,悠哉悠哉地很是惬意。
“夫君,我听府人说这院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你亲手做的,特别是这秋千是你做的最为精巧的一件。”梁蔚的手在秋千的刻纹上抚摸了几下,像是很是钟爱这件东西。
“殿下喜欢,不如我回去也跟您做一个吧。您是修行之人,我听闻有些修行之人能在绳上休憩,我给您做一个能站着荡的。”
李尘徽朝梁蔚温柔地笑着,眼底满是狡黠,却看到梁蔚笑的更灿烂,公主殿下在四下无人的小院里坐在秋千上架起腿,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尘徽。
“夫君对我这般好,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美人乌发披散,漫不经心地托着腮,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李尘徽在心里也真是很佩服梁蔚,她倒是一言不合就直接用美人计,搞得李尘徽每次压力就很大。
“臣不敢,殿下此前说若我想刻符就来找你,臣看今夜是朔日,宜修习灵力,不如今晚......”
“今晚你来书房找我,我等着你。”公主殿下颇为认真地说着不能说的话。
李尘徽想:“还好她没有说,今晚‘我去你的房里找你’,没把我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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