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冕瞬间跪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父皇如此生气的模样了。
“父皇,这金玉冠是儿臣在首饰铺子里偶然得来的。”
他想了想,还是没把贺恂抖搂出去。
皇帝却震怒,他猛然喝道:“这冠封存在御儿的住处,怎会被你从首饰铺子里买回去?”
他口中的“御儿”就是薨逝多年的大皇子,大皇子名为姜御,可见当年皇帝对他的第一个儿子是多么的重视。
姜冕完全可以找来那首饰铺子的老板对簿公堂,但这样一来贺恂送他金玉冠的事情就会暴露。
不知为什么,太子殿下并不想这样做。
老皇帝见他不说话,更加气氛:“你可知这金玉冠是孤与先皇后共同为御儿打造,只可惜他还未戴上就……”
说到这里老皇帝潸然泪下。
姜冕茫然抬头,眼底也多了些悲痛:“父皇,难道儿臣不是您的儿子吗?”
老皇帝垂眼,眼底是无尽威严:“你是孤的皇子,你不该觊觎你哥哥的东西。”
太子殿下这一瞬间只觉得悲凉,他抿唇,说:“儿臣没有说谎,这金玉冠确实是儿臣买来的,儿臣不曾觊觎哥哥的东西。”
老皇帝却冷笑一声:“太子,有关于你的谣言孤都知道,孤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所以,你不必觊觎御儿的东西。”
姜冕握紧了拳头,他觉得这天气太冷了,冷得他心都要冻住了。
他猛然站起了身,苦笑一声,道:“儿臣已经是太子了,儿臣怎么会觊觎兄长,儿臣是活着的太子,他是薨逝的皇子,我有什么比不上他!”
老皇帝被他气得咳嗽连连,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就立即从身侧抓住一个软枕砸向姜冕。
他颤巍巍地怒斥:“太子你太不像话了,你不仅欺君,你还大不敬!来人!把太子给孤下放刑部大牢!”
话至此处,宫道上的宫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就连刚才还幸灾乐祸的陈贵妃也吓得花容失色,下了龙辇跪在一旁。
一瞬间,长街上就只剩下姜冕还站在原地了。
他眸中氤氲了湖光,可到底还是没落下了来。
他颇为冷静的说:“大皇兄是您的儿子,是您的骄傲,而我就只是皇子、是太子,若是这般,这太子不当也罢。”
说罢姜冕转身朝宫门外走去。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金吾卫也反应过来,远远的跟在姜冕身旁——毕竟老皇帝还没说废太子,所以姜冕进了刑部也是太子。
老皇帝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他无力的瘫软在龙辇上,眼底是深深的哀伤。
他轻叹:“太子……”
姜映月等不到皇兄,稍加打听就知道了此事,她急得团团转,想要去找皇帝求情,却又被一道圣上口谕禁了足。
她跺了跺脚,急道:“这可怎么办!哥哥连那大皇子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金玉冠就去偷盗!”
李桁倒是很冷静,他建议道:“殿下还是传书出去告诉贺伴读吧。”
姜映月不喜欢贺恂,“写给他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写给秦将军和齐小公子!”
李桁摇头:“不可,贺公子稳重,又有皇后娘娘帮持,是第一人选。”
姜映月不情不愿道:“伺候笔墨吧。”
贺恂在东宫等了半天,他等的天都黑了也没等到他的太子殿下,反而等来了湖阳公主的一封信。
他看完了来信,心下一沉,大抵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彩明也急得团团转:“贺公子这可怎么办呀,奴婢还未见过陛下发这么大的火过!太子殿下娇贵,在那牢房里吃不好也睡不好……”
贺恂蹙眉,他又看了一遍公主来信,才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皇上只是把殿下打入大牢,还没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说罢,他吩咐人马上去找那家首饰铺子的掌柜,自己则递了帖子要进宫面圣。
过了一刻钟,就有人来回说那首饰铺子早已关门大吉,那个掌柜的也不知所踪了。
而贺恂进宫的帖子也被驳了回来,说是夜深了,皇帝不便见客。
贺恂有些诧异,看来这皇帝是一点求情的余地都不给他了。
那为何又要留下姜冕的太子之位呢……
正当贺伴读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宫里有人来说皇后召贺公子觐见。
贺恂眼神一亮,知道这件事还有转机。
贺恂到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小佛堂里抄经。
她见贺恂来了,便搁了笔。
贺恂正欲开口,却听皇后问:
“这些日子一直在东宫?”
贺恂微不可闻的抖了一下,没说话。
高皇后叹息道:“我儿,你犯下大错了。”
贺恂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就不解释,他说:“太子现在身陷囹圄,还请皇后娘娘救他。”
高皇后垂眼:“谁是太子?你才是太子,他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我儿你怎么能对棋子动心呢?”
“母亲,”贺恂跪在高后身前,“他不是棋子,请母亲救他!”
高皇后缓缓抚上了贺恂的发顶,“你很少叫本宫母亲,为了他你竟愿意……”
她顿了顿,又说:“二十年前,母亲费劲心力让他顶了你来做这个不讨好的皇子,为得就是这一天啊,若他能替你受罚,也是他的福分。”
贺恂的心都要碎了,他声音嘶哑:“他已经被下了大狱了,万一皇帝真的要杀他该怎么办?”
高皇后似乎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她双手合十:“那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
贺恂蓦然站起,眼角微红,他说:“若是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那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母亲,您救他就是救我,若他真有什么事,我就永远是永乐侯的儿子,就再也不是您的太子!”
高皇后露出些不可置信,她望着贺恂的脸,突然觉得无力。
“心妄动,则伤其神,我儿你糊涂啊。”
贺恂转身,他背对着高后,轻声道:“儿不怕心痛神伤,只怕他有恙。”
高后向前半步,可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亲儿。
待到贺恂走远了,高后略垂了眼,向立在一旁的秋叶道:“去告诉永乐侯一声,让他着手为恂儿议亲。”
秋叶担忧道:“恐怕选不得称心如意的好女啊。”
高后闭上眼,似是在轻叹:“那也比他们如此胡闹要好。”
贺恂出了皇宫已是深夜,他却不觉得困乏,直奔刑部大牢去。
姜冕也还没睡,他根本就睡不着。
仅仅为了一只金玉冠,老皇帝就如此冷酷的将他下了大狱,难道他当真一点父子情义都不顾吗?
太子殿下的牢房是最豪华的牢房,里面无论是床榻被褥还是椅子矮几都是顶好的,就连脚下也通了地龙,丝毫没有阴冷之气。
孤影珊珊,落叶声残。惨白的月光自一线天的小窗里漏了进来,洒在太子殿下扬起的脸上。
他闭着眼,无力地靠着墙壁,他觉得此生凄凉——没有慈母同样也没有仁父,只空有太子之位。
可东宫之位并非他所求,他一出生即为太子,这就注定了他此生得不到父母之爱、兄弟之谊。
【作者有话说】:太子殿下,是挺惨的
第三十三章 负荆请罪
贺恂在刑部门口被拦了下来,他连忙拿出高皇后小印,这才得以通行。
残灯无焰,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月辉下的殿下。
太子殿下闭着眼睛,眼睫微微颤动,眉心蹙着,孑然一身,似有千般惆怅。
贺恂走过去,轻声道:“殿下……”
姜冕缓缓睁眼,他问:“金玉冠何来”
贺恂眸色颤动,他如实回答:“那日首饰铺子买来赠予殿下的。”
太子殿下坐直了身子,他摸上发顶,粗暴的扯下发髻上的金玉冠,如瀑的青丝随之倾下。
“贺恂,本宫原以为你真心待我!”
贺恂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带了哭腔:“微臣对殿下之心日月可鉴,这金玉冠之事微臣实在不知啊!”
姜冕冷笑一声,他站起身来,狠狠地将手中的金玉冠摔在地上。
金玉冠磕在牢房的石阶上,发出巨大而清脆的响声,磕掉一角后随即骨碌碌滚到了贺恂的脚边。
贺恂的身子随之一震,姜冕的心也随之发痛。
“殿下不肯信臣?”贺恂看向太子的目光诉说着心碎。
“如何信你?”姜冕扭过脸去不再看他,“本宫连父亲母亲都不敢信,又怎么能信你?”
贺恂无言,他一半心疼一半辛酸。
“贺恂,你让我如何信你?”
太子殿下忽而又看想了他。
贺恂俯身捡起了那金玉冠,他道:“殿下,臣一定会把您救出去的。”
贺恂在这牢房里一待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被好吃好喝的供着,老皇帝也不限制别人来探望他,可以说除了不能出门以外,其余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在这半个月里,秦旌来过,齐云生来过,姜映月也来过,甚至连姜翎也来过。
唯独贺恂不曾再来过。
那天晚上太子殿下摔了金玉冠,却并没再受处罚,狱卒又给他送来许多发冠簪子,都是他平日喜欢的款式。
据秦旌等人所说,老皇帝现在每逢谈到太子的事情,都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甚至有几个谏官上书说老皇帝暴虐,怎能为了一个不知从何来的金玉冠就如此严惩太子殿下。
姜冕已经对这些事情不甚关心了,他能不能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无非是老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齐云生坐在牢房外喝第二杯茶,他絮絮叨叨地说:“到底您是陛下的亲儿子,等皇上消了气儿,自然放您出去了。”
姜冕心不在焉地敲击着桌面,良久才问:“贺恂……最近在干什么”
齐云生无言:“他把您害到如此地步,您还想着他呢!”
太子殿下仿佛没听到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齐云生无法,只好说:“他现在很忙,天天往宫里跑,还常常见公主呢。”
姜冕冷笑:“他倒是真忙,竟然一趟也不来了。”
齐云生无语,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低头喝茶。
太子殿下被放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元宵节了。
他一出门就看见秦旌、齐云生等在门口,就连姜映月也特地跑了出来。
姜映月一见哥哥,立即跑上来,“兄长,你没事吧。”
姜冕揉揉公主的头:“我在里面好吃好喝,能有什么事?”
姜映月确认自家兄长无碍,这才亲密地挽住姜冕的胳膊,颇为委屈道:“哥哥,都怪我不好,若不是听了宫人们说城南的首饰铺子花样多,也不会让你惹上这倒霉事。”
姜冕挑眉:“听哪个宫人说得?”
姜映月扫了身后的宫人们一眼,笑道:“我不记得了,当时好像合宫的人都说城南首饰铺子里有好东西,这才让我动心的。”
太子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以不知何处来得传闻引公主入局,就算姜冕当日不去,姜映月也多少会沾染些晦气。
太子殿下环顾一圈,仍不见贺恂,忍不住问道:“贺恂何在”
姜映月很为难地说:“他说他要负荆请罪。”
贺恂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说要负荆请罪,还真就在这萧萧寒冬光着上身、背着荆棘条跪在东宫院中。
姜冕一进门就看见了他冻的发红的脊背。
太子殿下脱下身上的大氅扔在贺恂身上,冷声道:“进屋。”
贺恂抬起脸,他的睫毛上结了冰,鼻尖冻得通红:“殿下不必可怜臣。”
太子头也不回的就进屋去了:“在这打你,冻手。”
贺恂这才急忙站起身,披着那件留着殿下体温的大氅跟进了屋里。
太子进了屋烤了烤手,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贺恂背后的荆棘束里挑选了一根趁手的。
他在空中挥了挥,然后不轻不重的抽在贺恂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贺恂双手撑地,乖巧地跪着,双臂上蔓延的青筋在悄然诉说着他的疼痛。
“他们说是宫中有太监起了贪念,偷了那金玉冠出去,才造成这误会,是真的吗?”
贺恂不答。
太子冷笑,抬手又是一下,贺伴读背上的红痕交错起来。
“他们还说,是你在为本宫查这件事?”
贺恂这才抬起头,他说:“臣只要殿下还臣一个清白。”
姜冕嗤笑一声,他扔掉手中荆条,缓缓蹲下身子,捏着贺恂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贺恂,你要本宫信你吗?”
贺恂喘着气:“要。”
太子殿下勾起唇角,在贺恂唇上印下重重地一吻。
贺恂再次顺理成章地上了太子的床,他们都出奇的沉默,只遵循本能疯狂的冲撞。
太子殿下冰凉的指尖在贺恂脊背上火热凸起的伤口上游走,微凉的触感让贺伴读有些心猿意马。
“父皇又让我留意着月儿的婚事,”太子殿下出神地望着摇曳的床幔,“金玉冠的事情也没有再追究,他真的不生气了”
贺恂说:“皇上与殿下是亲父子,哪里有隔夜仇呢?”
姜冕没说话,天家父子之间的情谊,岂是能轻易解释的。
就像尊贵如太子殿下,也不过因为一顶金玉冠就被下了大狱,又因为皇帝气消了得以继续扮演储君的角色。
春山日暖,啼莺舞燕,嫩芽新绿,正是打马球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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