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对永乐侯夫人向来是很敬重的,说得话也客气,直到他看见了站在永乐侯夫人身后的李清如。
外面雨势太大,小小的油纸伞抵挡不了多少,李清如裙发皆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姜冕笑问:“前几日去府上的时候便看到这女使了,她似乎不是夫人府上的家生子吧。”
永乐侯夫人看了一眼李清如,说:“前几个月才买回来的,看她机灵就留下了。”
姜冕上下打量着李清如,一股醋意油然而生:“你生得很标致,叫什么名字?”
李清如站了出来,跪在姜冕面前:“奴婢名叫清如。”
一直低着头站在姜映月身后的李桁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他蓦然抬头,正巧看见自家二姐那张清丽熟悉的面庞。
他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时间眼眶中竟然蓄满了泪水。
李清如抬眸,也看见了自家弟弟。
她以为家里男丁都已经死绝了,没想到幺弟李桁还活着,甚至看起来面色红润、活得还不错!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李清如脸上留下,她嘴唇颤抖,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姜冕摸了摸下巴,顺着李清如的目光看了过去,他咬牙笑:“你们认识?”
李清如连忙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这一刻她心乱如麻,只觉得震撼又百思不得其解。
李桁怎么会在这?
就算太子再怎么草包也不会任由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随侍公主左右,除非这个人是他亲自寻来送到公主身边避祸的。
可那日查抄李家的人是他,他又何必费尽心机保下李桁?
姜映月也反应过来了,她瞥了李桁一眼:“小桁子,是你的故人吗?”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就连永乐侯夫人也有些栖遑。
永乐侯夫人并不知道李清如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她并非常人。
李桁扑通一声跪在姜映月脚边,声音微不可闻:“殿下,奴婢不认识她。”
姜冕笑了几声,站起身一脚将李桁踹翻在地,冷声道:“看来你不肯说实话啊。”
姜映月见李桁被踹翻出去,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动。
李桁被这一脚踹得生疼,他忍痛爬起来,说:“奴婢不敢撒谎。”
姜冕施施然坐回座位,说:“不老实的奴才本宫留不得,来人,把他拖出去找个地方处理了,仔细别脏了佛门圣地。”
金吾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李桁。
姜映月突然起身,她看向姜冕,道:“兄长……”
姜冕摇头:“月儿,他生了二心已经留不得了。”
李清如没想到事情变故发生得如此之快,她愣了一下,立即匍匐上前道:“他是奴婢的弟弟,奴婢是他的姐姐,我们是罪臣的子女!殿下息怒!”
姜冕望着眼前那张清丽凄婉的脸,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
他强撑着一口气,轻声问:“是贺恂救了你吗?”
李清如虽然为难,却也怕弟弟受了池鱼之殃:“是。”
姜冕又看向了永乐侯夫人,他问:“夫人知道吗?”
永乐侯夫人没想到这个气质不凡的女使竟然是逆贼李家的余孽,她脸色苍白,看向姜冕的眼神却饱含爱怜。
她说:“妾身原本不知,如今却知道了。”
不知为何,姜冕对永乐侯夫人有一种天生的信任。
他说:“夫人现在和本宫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永乐侯夫人说:“妾身自然同殿下同心。”
太子殿下看向李清如,他觉得鼻头酸涩喉咙肿胀:“贺恂他……”
他说不下去了。
该如何说呢?
问贺恂为何要把她藏匿在侯府?还是问贺恂为何不同他商议此事?
还是问,贺恂是否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太子,是否从来就……没有真心。
【作者有话说】:清如妹子是好人!!大家不要讨厌她~
第三十八章 殿下信我
雨声渐渐停了,不远处露出了曦光。
太子殿下眯了眯眼睛,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觉得自己好笑。
他缓缓站起身,四周的景象变得扭曲模糊,他向门外走去。
山间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战,潮湿的空气令他难以呼吸,他茫然看着脚下青翠,摆摆手说:“雨停了,都回吧。”
姜映月向前一步:“哥哥!”
姜冕置若未闻,兀自下山去了。
贺恂借着太子殿下上山礼佛的机会,只身到清湖去看沈遇练兵。
不料却下起了大雨,直到傍晚雨才停。
雨后稍霁,贺恂就直奔东宫。
可他却被拦下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东宫门前被拦下。
贺恂皱眉,询问门口的守卫:“殿下还没回来吗?”
守卫答:“殿下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那为何拦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太子伴读,不需通报就能进出东宫?”
守卫说:“是殿下吩咐的,殿下说不想见您。”
贺恂蹙眉,他追问:“为何?”
那守卫为难道:“小人也不知啊。”
贺恂抿唇,转身就要硬闯。
门口守卫不敢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思,只能生硬地阻拦。
几人闹了一会,才从院里走出来一个人。
彩明向贺恂福了福身子,说:“贺公子请回吧,殿下不想见您。”
贺恂垂眸:“那我明日再来。”
彩明顿了一下,道:“明日也不必来了,殿下说公子您日后都不必来了,他会为您在朝堂上谋个好差事的。”
贺恂眸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彩明:“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再也不见我了?还是要同我一刀两断?”
彩明没说话,算是默认。
纵然冷静自持如贺恂,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理智了。
他一把挥开拦着他的守卫,掠过彩明身边时丢下一句“得罪”,整个人如同被狂风一般卷进了东宫。
侍卫们还想再追,却见彩明摇了摇头。
贺恂快步走近太子所局的院子,他双目赤红,泪水蓄在眼眶里要滴不滴。
太子殿下正站在廊下为前几日新送来的赤芍剪枝,他一身月白纱衣,站在盛开的芍药后面,如同遗世独立的仙人。
贺恂站在院子门口,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死囚尚且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殿下为何对臣如此狠心,说不见就不见了?”
姜冕心乱如麻,他不敢抬头,他怕自己看见贺恂那张脸后太过心痛。
他问:“擅闯东宫是死罪,你难道不知道吗?”
贺恂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献到太子面前。
“殿下要杀便杀吧,臣只求死得清清楚楚。”
姜冕透过森然的白刃看见了贺恂垂下的眼,他缓缓抚上剑身,冷笑一声,睥睨地看着贺恂。
贺恂蓦然抬首,太子殿下冷漠讽刺的目光让他几乎肝肠寸断。
“你要死得清楚,那好,”姜冕捏起贺恂的下巴,目光深深,“本宫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罢,他扯住贺恂的领子,把他拖进屋子摔在了地上。
贺恂轻咳几声,再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清如。
李清如见贺恂被波及,脸色青白,她跪在地上,拼命为贺恂求情。
李清如的哭声让姜冕更加烦躁。
他自诩为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可此刻却对面前这个清丽美人一点怜悯都没有。
他揉了揉眉心,说:“哭什么,他又没死。”
李清如不敢再哭,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快。
贺恂见到李清如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暗恨自己没能处理周全此事,竟然让太子殿下自己发现了李清如的存在。
太子多疑,两人之间的信任本就如履薄冰,如此一来更是说不清了。
贺恂说:“殿下为何生气?”
姜冕怒极反笑:“为何生气?贺恂,你说要真心待本宫,难道这就是你的真心吗?你是否也在为李家鸣冤,你是否也觉得本宫是个不近人情的昏庸储君!”
太子殿下说到后半句已经有些哽咽,他红了眼眶,心痛不已。
他原本以为贺恂和旁人不一样的。
贺恂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告诉他“殿下,别害怕”,他以为贺恂是知道他身为太子身陷囹圄的艰苦困境的。
他更以为贺恂是不惜一切、没有目的,只为了他是姜冕才说喜欢他的。
贺恂见太子落泪,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了,他大口呼吸,却依旧感觉喘不上气。
他说:“殿下,臣的真心日月可鉴!”
太子冷哼,他擦去眼角的眼泪:“你的真心是什么?是你送给本宫那只招来祸患的金玉冠,还是你背着本宫偷偷窝藏反贼之女?”
“贺恂啊贺恂,本宫被你耍的团团转啊,可本宫至今不知道你要借本宫的手做什么!”
“贺恂,本宫只知道你古板,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深沉,本宫再也容不得你了!”
“贺恂,你走吧,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宫不会给你的仕途使绊子,你再也不要来东宫了。”
贺恂怎么肯走,他颤抖着抱住太子殿下的腰,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殿下……”
姜冕却捂住了他那双战栗的眼睛。
他叹息道:“贺恂,本宫是真心爱你啊……”
听到这句话,贺恂身形一震,他死死抱住太子不放手,浑身都在颤抖。
他说:“殿下,臣知错了,臣不该瞒着殿下救助李家!臣知道当时查抄李家是殿下的无奈之举,臣不想殿下日夜罹受良心谴责,臣才救下她的呀!”
太子殿下感到自己抚在贺恂眼睛上的那只手手心更加湿润了,他望向远方,心都要碎了。
还要再相信他一次吗?
若是受伤怎么办?
还能给他一次机会吗……
贺恂拿下姜冕的手掌,把其放在自己唇边细密地亲吻着,他舔舐着太子手心残留的泪水,口腔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他说:“金玉冠的事微臣不知内情,若殿下不信臣愿意以死明志。”
姜冕没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
贺恂咬牙,捡起地上的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捅。
姜冕愣了一下,连忙去拦。
太子殿下情急,竟然直接抓住了剑身。
利刃割破皮肉,鲜血混着泪水流下。
贺恂见状,连忙捧起太子殿下的手,“殿下你何必!”
姜冕抿唇,他甩开贺恂,说:“贺恂,本宫……本宫再信你一次,你起来吧,把这件事说清楚。”
贺恂缓缓起身,他的心随着殿下的手在滴血。
他欣喜,却也心痛。
欣喜是因为太子殿下如此深爱他,竟然能给他一次机会;心痛却是他让太子受尽了畏怯,却依旧不能……
“李家抄家后,臣去得晚了,只找到了李姑娘。臣知道殿下相信李家是忠臣,当日之举不过是被逼无奈。”
“殿下明辨是非,有朝一日必定要为李家昭雪。”
“若那时李家族人皆灭就算是洗清冤屈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臣才斗胆……”
姜冕凝眸,贺恂说得确实不错,他当日救下李桁时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殿下看向跪趴在角落里的李清如,他说:“李姑娘,你或许对本宫心怀怨恨,可当日所有证据都指明你父兄谋反,本宫若是公然抗旨不去查抄你家恐怕也会被惯上个谋逆的罪名。”
李清如身形颤抖,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轻叹一声,似是自嘲:“本宫是太子,太子是最接近那个位置的人,也是最受猜疑的人,李姑娘,本宫无能,没法保你们家周全。”
李清如聪颖,哪能不懂太子苦心。
她道:“殿下慈心,小女子永世难忘,还请殿下给小女子指条明路。”
姜冕挑眉:“你父素来和陈国公不和,前年陈国公劝陛下大兴土木建造江南行宫,他好在里面搜刮民脂民膏,是你父拼死劝谏,才得以阻拦。”
太子殿下看着李清如悲愤的神情,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李姑娘你难道不懂吗?”
李清如唇色苍白,她心中其实也有猜测,可当年李家的案子几乎是由太子一手经办的,李家也是由太子查抄的,要她怎么能不恨呢。
李家与陈家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大学士清廉刚正,看不惯陈国公身为外戚作福作威,更不想参与太子与五皇子的夺嫡,所以对陈家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前几年陈贵妃曾做媒想让李清如的嫡亲大姐姐嫁给国公世子为妻,让李清如嫁给五皇子做侧妃。
李大学士明面上就拒绝了,让贵妃娘娘很没面子,两家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姜冕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他说:“谁人不知道李家是肱骨之臣,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老五倒是想起本宫来了,在父皇面前举荐本宫去查你们家的案子。”
“纵然你父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也躲不过他人栽赃嫁祸,那时候本宫势力尚浅,手下可用的人不多……”
“好在本宫还救下了你弟弟,你们李家也不算绝后了。”
李清如一个头磕在地上,她冷静且哀伤:“殿下,今日的话小女子记下了,殿下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日衔环结草也要报答的!”
姜冕头疼,他挥了挥手,让李清如下去。
他不图一个飘零女子能够报答他什么,他只是想无愧于民、无愧于国也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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