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以后他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就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挂起来,转头进了卫生间。从背影看他似乎并没有多难受,但他的面孔却异常苍白,比之前刚吐完时还缺乏血色。
厕所很窄,只够站一个人。
李识宜拧开水龙头,撑在水池边听着水哗啦啦地淌,半晌没能把腰直起来。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用毛巾洗了把脸,又拿过一旁的漱口杯接水。
从侧面看他的身体格外单薄,尤其是这样弯着腰,背后的肩胛骨突兀地耸着,背薄得就像一张纸一样,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卷起的袖管下还有道弯弯曲曲的疤痕,昭示着惨烈的过去。但他内里却又那么韧,韧得像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软刀,不光不容易折断,还能把受过的屈辱一样样还回去。
濑完口他直起身,转头撞上谭承的视线。
谭承就在厕所门口,腮帮子咬得很紧,脖子上青筋暴起。
李识宜一走过去就被他抱住了。
谭承是个很急躁的人,除了做生意其他时候很少有什么耐心,尤其在李识宜面前,他总是像头永远也吃不饱的野兽,不是在发火就是在求欢,求欢不成就更加暴躁恼火,偶尔一点儿温柔也是在餍足以后,野兽似的舔爪子,顺道舔一舔爱人的脸。
虽然发完火以后他也会安抚,但那完全是一种事后弥补,如果李识宜不接受,那他的脾气就会立刻爆发,更加肆无忌惮地强迫李识宜做不愿意做的事。
今晚这一抱却明显不同以往。
他动作很急但力气不猛,而且李识宜一挣扎他就迟疑了,手臂松开了一半。虽然还是不肯退让,但他起码没以前那么粗暴,没把人扛起来也没拦腰勒紧,反而低声恳求道:“让我抱一会儿,我发誓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
李识宜表面冷若冰霜,其实浑身汗毛已经竖起来。看着这样反感自己的他,谭承五脏六腑都在漏风,骨头像被一把锯子不停地在锯,说不出的煎熬和窝火。
他急切地想把人拥入怀里,急切地想确认李识宜还在自己掌控范围内。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带回北京,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视线,又怕李识宜激烈反抗,或者回到北京以后被耿维他们发现,后续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四周一片沉寂。
被谭承强行搂在怀里,李识宜身体已经僵硬到了极点,如同冰山一座:“放过我吧,行吗。”
“……不行。”谭承低哑地说,“我跟我家老爷子也说过,老子认定你了,你是我的人。不管你有多恨我我都不可能放你走,听明白没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刀给你,我站这让你杀。”谭承从他裤袋里掏出那把水果刀,直接递到他手里让他握住,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是赌我下不了手,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人。”
谭承猛地把他重新勒紧,力道比之前起码大了一倍,“我赌你对我动过心。”
用力过猛,李识宜疼得皱了皱眉头,闭紧嘴唇久久没有说话。
谭承喃喃道:“我家老爷子在找你,他不会对你不利,但是还有耿维他们……不能让他们找到你,起码这段时间你必须老老实实听我的,留在宁波哪也别去。”
“谭承,这是我的事。”
“他妈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谭承情绪又激动起来,“少废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敢消失老子第二天就让你妹妹退学!”
人渣就人渣,早就当惯了,不差这一回。
李识宜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既不反驳也不争执,仿佛对他这个人已经失望透顶。
谭承转开脸生硬地说:“先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再想办法安置你,要是你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那就出国,我想办法把你和祝炀炀都送出去。”
听到出国两个字李识宜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打断他,任他自说自话。
“这段时间就当是我欠你的。”谭承最后抚摸了一下他手腕上的疤,“说完了,老子走了,别送了。”
说完就拎起外套走人,走到一半还把手抬起来扬了扬,一股故作潇洒的意味。
李识宜看着他,很长时间面无表情。
一回到车上谭承就变了脸色。
他像只发狂的豹子一样浑身骁厉,英俊的五官因为咬牙切齿而变形,他双手猛拍方向盘,大声怒吼道:“操!脑子有病!装他妈什么大度?我操你大爷的!”
一连串的脏话骂完,他猛地倒进座椅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不可能,想都别想。
现在什么都没了也不要紧,总有东山在起的一天,总有能留住李识宜的办法。就算他恨我一辈子又怎么样?恨也是在乎,老子不可能让他离开我,这辈子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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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哥:我骂我自己。
第55章 不久
回京以后谭承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不是在找投资人就是在寻找有实力的地方银行。这不光是为了东山再起,更是为了能有实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起码不能逊色于耿维和邢天羽,要不然李识宜怎么办?
有了这种近似于保护领地跟家小的责任感之后,谭承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谭承了。以前他在自家公司就是实打实的太子爷,现在没人跟前跟后,耳边的恭维跟奉承也少了,他凡事都要亲自亲为,作派反倒踏实不少。
当然,过程中免不了遭受一些冷嘲热讽。照他以前的脾气肯定当场就要跟人干起来,但现在他知道忍耐了,再大的火都只能强压下去,也必须强压下去,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一周后他谈完生意,中午回到临时租的办公室,以前跟着他的那个助理小徐突然出现了。
“谭总我来投奔你了。”
他停下掏钥匙的手,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投奔我?你哪根筋搭错了,不知道我现在用不起助理?”
小徐不依不饶地跟着他。
“谭总,我是很真诚地来找你的,没跟您开玩笑。我也不图多高的工资,您甚至还能在以前基础上给我降点儿,真的,跟着你虽然累但能学到东西,我我我发自内心……”
“接着编。”
“……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谭承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手里的公文包甩到沙发上,人也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这小破办公室拢共就巴掌大块地方,小徐没处可坐,只好尴尬地站在他面前,推了推鼻梁上的啤酒瓶底。
谭承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向她:“说吧,谁派你来的,我弟还是我后妈。”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真心来投奔您的……”打工人的胆子也就芝麻那么大一点,何况谭承虽然不再是她老板,气场却半点没有减弱。被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小徐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说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抽出一次性纸杯,倒满水递给了谭承,“谭总,你就帮帮我吧,否则我……我就要失业了。”
老子不是要失业了,是已经失业了,谁他妈来帮帮我啊?
谭承皱起眉,见她一副做作的快要掉眼泪的表情,烦躁地吼道:“要哭出去哭!”
小徐抽巴了一下,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转身自己找活干去了。
“……”
谭承连鞋都没脱,直接倒在沙发上午睡。
见他半晌没有声音,呼吸也变得比较均匀,小徐这才蹑手蹑脚走到角落,掏出手机编辑短信:“报告董事长,谭总把我留下了,他上午刚刚出去谈——”
“这么快就开始通风报信了?”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谭承根本没睁眼,依然躺得四平八稳。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他嗓音森然,简直像阎王,“出卖我的后果是什么,自己想想。”
“谭总我去帮你买杯咖啡!”小徐直接飞出了办公室。
谭承笑了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垫着胳膊接着睡。
半小时后小徐买完咖啡回来,谭承也醒了,正在一脸严肃地浏览网页。本以为他是在看什么商业合同之类的,走过去小徐才发现他居然在百度看病。
“……谭总,你不舒服?”
“不是我。”
喔,我想也不是你,你壮得一拳能打死两个我。小徐偷偷翻了个白眼,低头乐呵呵地问:“那是谁呀?”
谭承撇她一眼:“跟你有关系?”
“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嘛,您不妨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谭承想了想:“那我问你。”
“您说您说。”小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如果一个人以前身体没什么问题,突然开始动不动就反胃,不是吃坏了东西,什么都没吃,就是吐,你觉得会是什么毛病。”
小徐哗然:“您女朋友怀孕啦。”
“……”
谭承掐了掐额头,挥手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去发招聘广告,半个月之内我要看见一个会计一个出纳到岗,另外办公室的文印行政工作也通通归你负责,一会儿我出去谈业务,你的下班时间是六点,自觉点儿,提前半分钟都算你早退。”
说完就把笔记本电脑猛地一合,起身去穿西服了。
看着他下巴微微扬起,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系领带,棱角分明的轮廓外加高大有型的身材,无论哪个角度都透着一股成熟的、英俊的魅力,小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哎,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拥有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出色的外形,所以他的情商才会为零!
路上谭承开着车,脑中浮现李识宜那张脸。
又是两周没见,还真有点儿想。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穿着那套灰色的工服在干活,中午是不是又吃的盒饭。
时移事易,如今再想到李识宜,谭承心底会浮起一些愧意,一些爱而不得的恼火,以及一些回忆的甜蜜,让他情动不能自已。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见到李识宜,见不到哪怕打个电话,听听李识宜的声音,心里就会踏实几分,第二天就又能跟打了鸡血一样满世界谈合作。
但他打那个电话永远也没人接。
李识宜根本不恨他,也不爱他,归根结底就是不在乎。这种不在乎才最伤人,它让谭承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算个屁,自己这个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站李识宜面前也是碍眼,半点作用都不起。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谭承破天荒有些瞻前顾后。
打小他就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连曾经上过战场的爷爷都拿他没办法,但凡他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敢做、不能做的。现在不同了,他连飞去宁波看看李识宜都犹豫,怕引起李识宜的反感,又怕自己去了,发现李识宜其实早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种打击他想都不敢想。
谭承在心里苦笑一番,挣扎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定机票。
另一边,李识宜并没有离开宁波,依然每天去那间车行上班。
周五发工资那天陈涛把他单独叫到里间,给了他一个牛皮纸做的信封,“拿着,这是季度绩效奖金。”
里面一共三千块。
“这么多。”
“这哪里算多?自打你来了以后,店里的完单率明显提高了,以前接不下来的活儿现在也敢接了,你给店里创收了好几个五位数,作为老板我不给你发奖金给谁发。”
李识宜想了想,没推辞:“谢谢老板。”
“应该的,好好干。”陈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鼻梁微皱,但忍耐着没躲开。
“拿了奖金打算干点儿什么?”
“没想法。”他淡声。
“不打算跟朋友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
“没朋友。”
陈涛被噎得不轻,尴尬地笑了笑:“女朋友也没有?”
李识宜不温不火地说:“还在找。”
陈涛颇为惊讶地看向他,只见他转身去放工具,顺手将装有奖金的信封插进了牛仔裤后袋。
他原本身材就修长,双腿又直,走起路来非常有气质,这样顺手一个插信封的动作,更透出致命的性感。陈涛这样看着,喉咙都不自觉发干,不得不暗暗提醒自己别太起贼心,更别表现得太明显把人给吓跑了。
看了一会儿,陈涛不甘心就这么下班,硬着头皮邀约:“今晚正好没什么事,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请,算是欢迎你加入。”
李识宜正想拒绝,手机微微一震。他拿出来扫了眼,原本冷淡的五官突然起了变化,就像是一潭池水里突然投进一颗石子,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陈涛一直看着他,所以马上注意到了,顿时很错愕。
自从李识宜出现在这间车行,他就一直是很漠然的,仿佛任何事都在他心里掀不起波澜,更不可能有什么人会让他高兴或者烦心,更别提是现在这种,透着反感、拒绝、同时又莫名紧绷的神情。
“你有事?”
他一直背对着陈涛,一言不发,隔了半晌才说:“没有。”
难得能约他出去吃顿饭,陈涛马上回休息间换了身称头的休闲服,人看上去倒是不算老,不过也不怎么年轻。相比之下李识宜只是脱掉了工服,穿着简简单单的衬衫就显得很干净,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岁数,但气质又很沉稳,特别像是附近大学城的老师。
宁波好吃的不少,两人开车到一家馆子。
“这地方我来过不止一次,味道有保障。”陈涛在一楼找了张桌,跟李识宜面对面坐下,笑着对他介绍道,“最重要的是不宰客。”
这种坦诚的玩笑让人反感不起来。李识宜的五官也柔和了几分:“这段时间多谢老板照顾,这顿我请。”
“急什么,礼尚往来就是了,下次让你请回来。”
这意思就是必须要有下次。
李识宜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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