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识宜睁着眼睛,漆黑的瞳孔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直到谭承回过头来看向他。
“醒了?”谭承咧了下嘴,晃了晃包扎着厚绷带的左肩,“我药都上完了你还不醒,护士差点儿以为受伤的是你。”
相比之前的浅眠,昨晚李识宜确实睡得太沉了。他不大自在地转过脸,撑起身体坐起来,口气冷冰冰地说:“你在看什么。”
“狗儿子的视频呗。谁让它爹铁石心肠不要它了,只有老子看它可怜,勉强养养吧。”
其实哪是什么勉强养养,寄养的宠物店就差把它供起来。走之前谭承还特意打过招呼,让老板每天遛它两次,早晚各一次。
谭承酸溜溜地说:“不看一眼?”
李识宜没作声,谭承就挪了过去。
两个大老爷们并肩坐在单人床上,空间非常狭窄,李识宜被迫靠近墙根,皱起眉头道:“别挤了行不行。”
谭承索性左手揽住他的腰,右手举起手机,“凑合看吧,喏,这是今天早上的,北京下了毛毛雨,老板给它穿上雨衣雨鞋才出去的。”
画面里旺仔一身亮黄色雨披外加透明胶鞋,傻呵呵地冲着镜头乐,边乐还边摇尾巴,能明显看出壮实了,毛色也更亮了,显得格外招人喜欢。
“它现在经常在家作威作福,一点儿也不给我面子。”谭承嘴上埋怨道,“电脑屏幕被它踩坏了,杯子也被它打烂了好几个,那可是老子的爱马仕……”
李识宜看得很认真。早晨的病房走廊静悄悄的,没有谁来打扰,温和的阳光斜着抹了半面白墙,把他雪白的脖子、漆黑的头发也照出了一层棕色。
谭承原本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一扭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慢慢的他连大气都不出,就怕李识宜突然醒过神来推开自己。
不一会儿,他实在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李识宜低头看向他的手,皱了下眉,谭承这才不慌不忙地把胳膊收回,“还有几段,不看了?”
“不看了。如果你不想继续养,可以把狗还给我。”
“什么意思。”谭承脸色微变。
“养狗对你这种人来说应该是种负担。与其将来遗弃或者想办法送人,不如还是由我来养它,也算是有始有终。”
谭承脑子里嘭地炸了一声:“不可能,想都别想。他娘的,凭什么还你?而且什么叫还,这是咱俩一起养的狗,除非哪天你回北京、回到我身边,否则就他妈少打狗的主意!”
其实李识宜也没非要要回狗,看谭承这么大反应,他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俩是什么离异的怨偶,正在为抚养权争得面红耳赤。
“我没打什么主意,你愿意养就接着养。”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愿意?”谭承豁然起身,“不是只有你才有责任心,老子也养过狗,我他妈比你对狗上心,自从养了它,生病了我抱着去打点滴,吃了什么脏东西我掰开它的嘴往外掏,哪件事不是我做?说话过点儿良心。”
吼得中气十足,有点儿借题发挥的意思。
“嗯,知道了。”李识宜眼神却依然很理性,“我是担心你弃养,既然你不会,我就不要回来了。不管什么动物相处久了都有感情,人也一样。”
谭承顿了下,拧紧眉毛,掷地有声地逼问道:“那咱俩呢。我跟你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对我有感情吗,给我句实话。”
从昨天到现在这个问题一直在他心里打转。他不相信李识宜对他只有恨,特别是在经历过昨晚的凶险之后,李识宜说的那些绝情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沉默了一会儿,李识宜正要开口,病房的门突然被叩了两下,一个小护士探进头来,“你好,有访客。”
谭承以为是助理小徐,不满地说:“让她过会儿再来。”
“可是人已经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霍地推开,谭振江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神情极其严肃。
“爸,您怎么来了。”
谭承硬邦邦地站了起来。
谭振江进来二话不说,先是往李识宜脸上梭巡,见对方神情不卑不亢,也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反应,这才把目光移到自己儿子身上。
在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其中两个西装笔挺,提着公文包,看上去像是律师一类的角色,另外还有小徐躲在后面,表情相当心虚。
谭承睨了她一眼,眼中寒光四射,叛徒小徐顿时又往后挪了一小步……
“跟我出来。”谭振江沉声说完,转身去了走廊。
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小徐跟李识宜两个人。这样被陌生人守着,李识宜觉得不舒服,刚转过头就听见走廊传来厉声高喝:“蠢东西!现在你光彩了?有本事别让老子替你擦屁股!”
“……”小徐被吓得冷汗连连,喃喃道,“谭总你可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过了几分钟,谭振江走进来,谭承在身后着急地阻止:“爸!跟他没关系!”
谭振江回过头,脸如玄铁:“滚出去。”
谭承喉结动了动,还要再说话,被旁边两个人直接架走了。
关上门,谭振江看过来,起初眼中还寒意渗人,但很快就缓和不少,“你就是李识宜?今天我不请自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他的语气虽然算不上温和,但用词礼貌,态度也并不倨傲,跟刚才恨不得拍死儿子的那个爹判若两人。
“外面那个混账说你们现在还在一起,是不是真的?”
李识宜面无表情,下巴轻微摆了摆。
“好。”谭振江坐下来,威严的五官起了微妙变化,似乎接下来的话有失身份。
“第二个问题。当年我教子无方,让谭承跟那帮浑小子合起伙来欺负弱小,对你造成了严重影响。现在来谈补偿问题可能为时已晚,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应该有所表示。你意下如何?”
李识宜抬头凝视他,目光并不愤怒,只是看不出情绪。
“你想怎么补偿。”
“你跟那个老师的孩子,你们俩以后的生活,我可以安排好。”
“那以前的呢。”
谭振江皱了皱眉。
李识宜幽幽吸了口气:“过去的事是不可能被弥补的,说什么补偿。算了吧,太晚了。”
“有谁不希望过轻松日子?据我所知你后来不仅辍学了,还自杀过几次,最后一次血管都割断了,送到医院住了好几个月。”谭振江停顿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想必你的心理问题不小。听谭承说你还想去自首,就这么不想好好活下去?”
“那是我自己的事,跟其他人无关,也不需要谁来操心。”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谭振江冷哼一声,“时过境迁了,仇也报了,自己好好过日子吧。至于你跟谭承,要算了就都算了,早点儿跟他说清楚,让一切尽快回到正轨。”
这番话有种一锤定音的意味,带着不容挑衅的压迫感。也许对他来说,能够来说这番话已经是降低了姿态,但对李识宜而言无异于又一次揭开血淋淋的伤疤。李识宜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肌肉有些僵硬。
谭振江拉开门出去,险些迎面撞上谭承。
当爹的瞪了他一眼,见他拳头攥得硬邦邦的,推开他道:“还想跟我横?不成器的东西……限你七天时间把事情处理好,这两个律师随你用,薪水由你付。”
“凭什么我付?”
“祸不是你闯的?人不是你伤的?哼,那两人现在还躺在加护病房喘不上气儿!”
他爸一走,小徐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谭承斜睨过去:“过来!”
小徐哆嗦了一下,自行交代了,顺便还说出邢老爷子昨天去谭家,又是拍桌子又是摔杯子,把谭振江气得差点没犯心脏病。
谭承脸色阴沉:“他娘的,亏我以前还叫他一声邢伯伯,竟然把账算到我头上,好啊,玩阴的,看谁玩得过谁!嘶……”
“怎么啦?”小徐大惊小怪咋咋呼呼,但也是真关心自己老板,“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谭总,要不要紧啊谭总!”
谭承捂住肩,见李识宜已经背对自己穿好了外衣,不禁向后退了两步,低低地追加一声呻吟:“嘶……”
“我我我我去叫大夫!”小徐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李识宜向外走,经过谭承面前时目不斜视。谭承咬了咬牙,一把将他拉过来,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呼吸一下子喷到脸上,李识宜立马有些别扭地把手往外抽。
谭承以为自己握重了,赶紧松了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但一看李识宜的脸色这么差、表情这么难看,就怕是自己动作太粗暴了。毕竟……就自己个手劲,拿枪拿棍拿球杆还可以,掐李识宜手腕就显得太糙了,一手的茧,下手又没个轻重。
这段时间其实谭承也反省过。如果在刚刚遇见李识宜的时候温柔一些,第一次不要下药,别让他发烧,或者之后发狠的次数少一些,强迫他的次数也少一些,李识宜会不会没这么恨自己。
但转念一想,他又立刻清醒过来。
如果不是他步步为营,一路逼迫李识宜跟自己在一起,恐怕李识宜早就离得远远的,保不准还交了女朋友,过上了平淡普通的生活,跟他谭承没有半点关系……
今后这只手还让他牵吗?这截被刀子割破过的手腕还让他握吗?李识宜会不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会不会顺着他爸刚才那番话,跟他算了。
想着想着谭承就难受得喘不过气。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小时候连警卫员的枪都敢卸,后来开车敢开上二百,做生意敢拍着胸脯担10个亿的保,现在却害怕李识宜皱一下眉头,或者在自己面前保持沉默。
大老爷们儿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还算是个男人?但李识宜就是有这个本事,让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我先走了。”李识宜始终跟他保持安全距离,哪怕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你自己留下住院吧。”
“……你不管我了?”
走廊有人经过,李识宜扫了眼,脸色不太自然地说:“没什么管不管的,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谭承舌根发苦,眼底发红,砰地摔门而去。
“诶谭总你去哪儿啊?”小徐刚好把大夫叫过来,迎面见他怒气冲冲,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架势,吓得站住了脚。可刚过去三五米,谭承又猛地刹住车,掉头冲到病房门口,踹开门吼道:“你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啊?老子整天吃不下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全是你!做梦都是你!你他妈还不如杀了我!给我来个痛快!”
说完之后他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豹子一样狂奔下楼。
“……”
“……”
“……”
小徐跟大夫、护士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秒。走到病房门口,见李识宜孑然而立,脸微微侧开。
小徐不由地认真打量他。
他整个人很瘦,但手臂似乎很有力,肩膀也是平直的,看上去矫健舒展。他的整张脸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瞳孔毫无温度,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好冷的一个人啊。
小徐顿了顿,才发现他垂在腿边的两只手攥得很紧,以至于手筋很明显,青色的血管也一眼可见。
而且,光线在他鼻梁一侧落下自然的阴影,给他镀上了一层温和滤镜。
这个人……很难以定义。
这是小徐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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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断在这里吧,明天还会更新(阴暗地爬走……
第59章 歉意
李识宜刚到车行,一个陌生电话就打了过来。
那边并不陌生的嗓音阴得能滴出水:“喂,李识宜,还能听出我是谁吗。”
“邢天羽。”
“算你有种。是不是没想到我会直接打给你?”
“没什么想不到的。说吧,别废话。”
“哼。”邢天羽微微一笑,“我是想给你个建议,好好享受有手吃饭的日子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亲手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让你尝尝我现在的滋味儿。”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次要不是半路杀出个谭承,你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我倒要看看他以后是不是能24小时护着你。”
李识宜面孔沉了下去,低声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护。想要我的手,自己来拿。”
“好啊,给我等着,有你跪下求饶的一天!”
电话猛地断开。
早在最开始,李识宜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邢天羽他们不是等闲之辈,对他们下手就意味着会遭到疯狂报复,不把他扒皮抽筋都算是客气。但事已至此,怕是没用的,前晚的袭击明显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静候。
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陈涛走过来关心:“昨天怎么没来上班?”
“对不起,老板,我胃有点不舒服,没来得及请假。”
“特殊情况可以理解,不过下不为例。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他弯下腰沉默地干活,看上去极其有张力。陈涛以一种欣赏的角度望着他,感觉他就像一枚冰冷的钉子,扎进心里就拔不出来。
下午下班以后陈涛坚持要送他回家,还顺道给他买了胃药。
“你在这儿也没医保,这两盒药就当是我给你的员工福利吧,收着。”
已经塞进手里的东西,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李识宜道完谢以后沉默地坐在副驾位,手里两盒药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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