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为洵轻声道:“是,我记得。”
“随后我们下山查探,发现清衍山脚下罡石村有一号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薛方,他通过替人治病夺人寿命,将病人的姓名写在账本之上,只是后来他忽然被杀,他并非幕后主使。”
“你们?”楚为洵愣了一瞬,他尚且不知宿回渊便是宁邱一事,目光缓缓转到宿回渊身上,随即恍然般笑道,“原来如此。”
语气中还有些许的自嘲,自从他在宁邱身上发现那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开始,他早该想到这点。
楚问点头,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根据账本上所表述的位置发现了一尊神像,通过其又找到另一处账本,薛方夺人阳寿,而另一人夺人修为,他们都服效于同一人……或者也可能并非是人。另一人为桃源寺僧人,名为法喜。”
听到这里,楚为洵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颤声道:“夺人阳寿夺人修为……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能想出如此龌龊下流的法子。”
楚问并未回应这句评价,继续说道:“后来又发现法喜实则是女子,与村民供奉的神女塑像为一人。这些不过是些旁支末节,或许并不重要。”
“等下。”楚为洵忽然说,“如此说来,他们会不会在缝补什么东西,有了肉身,有了阳寿,有了修为……”
楚问注意到对方用的是“缝补”一词,倒是十分贴切。
“我亦如此猜想,昨日宁云志给我发来飞鸽传书,说有人见到了性状诡异之物,他并未形容,但我猜测与此事息息相关,或许就是你所说‘缝补而成之物’。”楚问淡声道,“发现的地点,就在桃源寺附近。”
楚为洵垂眸,似是在纠结某事,随后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你们若是再次前往西域,我与你们同去。这件事本就与我息息相关,之前多亏了你四处探查,我也不能一直坐在宗门里无所事事……我虽不擅武功,但或许多少能帮上你们。”
宿回渊原以为楚问会拒绝,却不想对方点头说了句,“也好。”
总有种隐隐之感,这并不像是楚问一贯严谨慎重的作风。
还有楚问所说宁云志飞鸽传书一事,他为何全然不知。
“这些事情与神丹息息相关,而同时师尊之死也与其有关。我们曾前往华山门派见过华向奕前辈,他与我们讲了他与师尊为何决裂,以及师尊死前,说自己已然找到了神丹。”
“他确实与我说过此事……”楚为洵颓然道,“但我并没想到他当真会如此做。”
“就算是朝夕相处之人,也难免会心怀秘密,更何况楚帜寻求神丹已久,仙门集会一事只是引子,却并非契机。”宿回渊开口道。
如华向奕曾经所说,楚帜找寻神丹是为了楚为洵,但觉得以对方的性子不会接受,因此一直瞒着他。最后终于在仙门集会的前一夜与楚为洵坦白,但相比于坦白,语气更像是命令。
当晚又正巧被经过窗外的宿回渊听闻,这才有了之后的诸多事情。
“那你,又是为何要杀他。”楚为洵咬牙问。
“你想必也知道,楚帜服下神丹的代价是杀人。”宿回渊说,“我想无论为了救人亦或自保,都在情理之中。”
楚为洵垂头,并未继续开口。
楚问给了他片刻休息的时间,随后继续道:“只是后来从师尊的尸体中发觉些许不对,之前也与你提及过。他后颈处有一针刺创口,衣领后颈尚有绿色药粉残余,之前与华向奕前辈确认过,药粉中含有剧毒。”
楚为洵沉默片刻,已然恢复了冷静,问道:“你的意思是,下此药粉的人才是真凶,而且很有可能已经知晓神丹的下落。”
楚问沉声道:“正是如此。”
“那这药粉又是何来历。”
“我们去了师尊故乡西域,但并未有明显发现。过程说来繁复,但我们在一处琴楼中见到了陈然前辈。他之前因神丹一事险些被楚帜毒死,而那药粉专门存于他生长之处。”
“陈然……”楚为洵似是想了许久,随后道,“我有印象,陈师叔很久之前便不知所踪,那时我尚年少,所以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陈然又为何会在琴楼之中,又如何与神丹一事有许多联系。”
楚问转头淡道:“初步只能判断药粉与陈然之间的关联,但现在陈然已死,只能尝试从他身边入手。”
“陈师叔……死了?”楚为洵垂眸,怅然道,“抱歉……你忽然与我说这些,我有些无法接受。”
楚问并未作声,默默给他倒了一盏尚温的茶。
楚为洵小口地将茶盏喝完,随后长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那看来便是如此了……依你所说,陈然与父亲因神丹与下毒之事旧仇深种,而他离开宗门后也并未归隐,而是一直在关注神丹一事。他又是最能接触到药粉之人,原来十年前……竟是他做的。”
他颤声道:“曾经他与父亲和我关系那般好,他失踪后,父亲还常常去寺庙中为他祈福,没想到……没想到他最后竟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丧尽天良。”
楚问依旧没回应,只是继续帮他将茶斟满。
楚为洵眸子红肿,颓丧至极,垂着头沉默半晌,终于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缓缓道:“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本该是我去查探的事情……”
“楚帜是我师尊,我本应如此。”楚问轻声道。
“你说得对,事已至此,只能从陈然身上入手了……”楚为洵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起身,“我回去整理一下,稍后便前来与你们一同下山。”
“好。”
楚问起身将人送走,缓缓将门带上。
宿回渊终于开口问道:“怎么感觉你今日有些奇怪。”
“是吗?”楚问不紧不慢地收着桌案上的茶具,“哪里怪?”
一时倒也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忽有一只信鸽从窗外飞进,复而停在楚问肩头,楚问用指尖捻了把鸟食放在桌案上,拆开鸟爪上系着的纸条。垂眸看过后,便在一旁烛火处烧尽了。
“是宁云志传来的,说确认了药粉确实与陈然有关,他与秦娘在山下等我们一同出发。”
“所以你才收到宁云志的传信。”宿回渊沉声问道,“刚刚你在诈他?”
楚问将一旁的纸灰擦拭干净,停顿片刻道:“我仅是有所怀疑,尚不能确定,刚刚说的话也并非宁云志所传,而是结合了自身的猜测。如此,也只为了让楚为洵与我们同行而已,此事终究与他有关,都经由别人传达,怕仍是不妥。”
半晌后,几人终于在山下会面,只是相比之下,楚为洵便显得格外削瘦了,看上去比秦娘还要弱不禁风。
“我们先去哪,西域抬首村?”楚为洵问道。
却不想楚问答:“桃源寺。”
楚为洵上马的动作一顿。
“前辈误会了。”宁云志解释道,“此路上,听闻不少人传说桃源寺有形状奇异的怪物,猜测与之前薛方与法喜的账目有关,故而前去查探。”
“原来如此。”楚为洵淡笑道,“那便劳烦你们带路了。”
第78章
“这是何意。”他语气有些许不善。
“施主误会了。”小和尚再次颔首道, “近期桃源寺附近有妖兽作祟, 人心惶惶, 特来祈福,为了防身,许多施主身上都带有兵刃。只是佛门圣地不宜兵戈相见,为免多生事端, 还请施主谅解。”
楚为洵看出场面有些僵持, 下马笑道:“我们是清衍宗的剑修,也是听闻妖兽一事才前来的。若是身上无兵器,又如何保证大家的安全。”
“原来是清衍宗的剑修,失礼。”小和尚看过对方手中的腰牌, 俯身道, “几位请进。”
桃源寺向来香火旺盛, 法喜离开后,便又有一位高僧立于堂前, 维持有序。那人发须尽白,看上去颇为苍老, 从穿着来看, 应是桃源寺中地位颇高的僧人。
楚为洵先开口:“静月方丈?”
静月闻声看了过来,随后对身边的小和尚吩咐了几句, 便朝他走过来,“原来是楚施主。”
楚为洵开门见山道:“静月大师,我们进门之时,听闻僧人说近期附近有妖兽作祟,我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原来如此,快请进来。”方丈将几人带入一旁的屋中,目光缓落到楚问身上,“这位应该就是楚剑宗,久仰。”
因为之前法喜一事,他和楚问也算与桃源寺颇有渊源,只是究竟是结恩亦或结怨,便是仁者见仁的事情。
楚问并未开口,颔首回礼。
“此事说来话长……”静月长叹一声道,“前些日子,有村民说看见了一个‘怪物’,身长有数十人高,状似狼豹,有八足双头,瞳色赤红,口中垂有鲜血。”
宁云志听了不禁一抖,颤声问:“好大……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是,老衲在此处待了一辈子,也从未听说样貌如此奇怪的东西,因此大家都不信。直到后来,又有人看到了类似之物,而且是几个人。”静月说,“但即使他们同时看见了那东西,每个人所描述的也都不尽相同,有说像山鹰的,有说像恶犬的。”
楚问蹙眉道:“像是拼凑之物。”
静月点头:“恐怕正是如此。从此桃源寺周边都人心惶惶,大家都随身携带兵器,整日疑神疑鬼。”
“那妖兽还在桃源寺附近?”宿回渊问。
“恐怕不是,这才是整件事情最离奇的地方。”静月缓缓道,“据大家所说妖兽出现的位置来看,大概是一直向西而去。”
宿回渊呼吸一滞。
“所以几位若是想探寻妖兽踪迹,恐怕还要继续向西才行。”静月叹道,又似乎觉得此话题过于压抑,便转头向楚为洵问道,“楚施主有些时日没来,最近身体如何。”
楚为洵苦笑道:“还是老样子。”
“施主可还想去堂中祭拜祈福?”
楚为洵的神情似是短暂地凝滞了片刻,随后缓缓起身,面上依旧是一贯温和无害的笑意:“正有此意,多谢静月大师。”
一位小僧带着楚为洵从侧门进入堂中,静月方丈回头对他们颔首,随后也意图出门,宿回渊忽然叫住了他。
“原来静月大师还与楚为洵相识,看来桃源寺与清衍宗的缘分还颇为深厚。”
静月笑道:“是啊,想必你们已经知晓,桃源寺曾经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庙宇,香客稀少,也只有零落几个僧人,还多亏了楚施主筹款,方能重建修成。”
宿回渊有些意外,转头看楚问,对方也显然未曾听说过此事。
静月看二人神情道:“楚施主向来温厚沉稳,不与人说倒也寻常。只是施主向来身体欠佳,因此常来寺庙祈福,久而久之,便自然熟络了起来。”
“不知大师可否将筹募明细与我们一看。”宿回渊解释道,“协助修整周边佛寺是宗门理应之事,总不好都让他一人承担。”
静月了然道:“原来如此,几位请稍等。”
片刻后,他从房中拿出一本账目明细交给几人,纸页图样与之前在洞穴中找到的法喜记录人修为的账本完全一致,显然都是出自桃源寺。
宿回渊打开账目本,真正记录的却只有不到一页,十余条记载,除了零散几个旁人,十条左右都是写着楚为洵的名字,每条金额都不是一比小数目,时间间隔大致为一年一次。
因此第一次筹募的时间,便就是在十年前。
他表面上数着楚为洵的总数目,实际上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其他几个名字,大都陌生,数额也不高,大抵是来往的富甲商客。
但他的目光却在一处停留许久。
——陈然。
心倏然微沉,诸多事项之间的联系远超之前的预想。
宿回渊无声将账本递回,正打算离开,却忽然步子一顿,回头问道:“大师可知为洵他除了为桃源寺筹资,可还曾替一些医馆筹资?”
静月凝思片刻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是有的,这些地方他常去。”
“好,多谢。”
几人刚放下账本向外走,楚为洵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周转了一圈,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楚施主来了。”静月颔首道,“无事,只是说到施主心善,为寺庙筹募的事。”
“这样……”楚为洵目光微垂,淡笑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从未声张。我自小体弱,便常来寺庙中静心,桃源寺修建苦于筹资,我本想劝长老协助,但清衍宗向来不信宗教鬼神,因此也未拨用公款。”
“哪里哪里。”静月俯身道,“施主愿意帮忙,已是莫大的帮助。”
楚为洵又与静月攀谈了几句,宿回渊见无人注意这边,便无声向楚问的方向迈了一小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勾了勾对方的手背。
蜻蜓点水般的,又酥又痒。
楚问神态未变,指尖却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瞬,宿回渊轻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来这的主要原因,是查这个?”
对方轻声答道:“是一部分。”
“那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楚问长眸微动,轻声道:“医馆。”
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先有薛方,后有法喜,楚为洵捐筹桃源寺尚可说凑巧,但若薛方的医馆也与其相关,那未免过于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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